其它

别离和抱怨

1978 年 2 月上中旬，虽然有爱情剧居中打岔，励志剧依然完美落幕。利宁和我都 被省外一流大学录取 。云南那年有超过 14 万人参加高考，省外一流大学的录取名 额最多不会超过 500 人。我比利宁早三年开始学习，还有参考书的优势。利宁的成 绩可以算是惊人成就。她被现在的哈尔滨工程大学计算机系录取，其前身哈尔滨军 事工程学院更有名一点。我则被清华大学自动化系录取。

从接到通知书到入学只有很短的时间，我俩很快就得分离了。利宁的学校在哈尔滨， 我的在北京。当时，从昆明到北京得坐 68 小时的火车，到哈尔滨还得再坐 12 小时。 一天，我去她家见她，第一次听到了她对自己生活的报怨，而且是爆炸性的。 “大家都羡慕我们这些高干子女，认为我们的生活容易，什么事父母都会给安排得 好好的。真这样吗？就说我考大学，我父母和家人从头到尾就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点 帮助。我都考上大学了，他们还不知道我考的是文科还是理科，也不知道我考上的 是哪所大学，专业是干什么的，直到我给他们解释了才知道原来就是我父亲早年曾 经任过职的那所学校。

比较一下你家，你姨是学化学的，听到你要考化学，你都没要求，就主动要帮你复 习化学。你舅在云南大学工作，听到大学为校工子弟开办高考补习班，你没开口， 甚至都不需要，他就千方百计帮你报了名。再说你姑姑，生怕你备考期间吃不好， 隔几天就给你送好吃的来。即使你弟弟，还那么小，都知道你备考时间紧，什么事 包括吃饭学习睡觉都自己干，从不给你添负担。我家呢，我父母不过问，哥哥们也 不 。我备考时间那么紧，既然没人主动帮我做饭、分摊点家务。

再说了，你母亲第一次见我，就把我问了个遍，因为她关心你。我家呢？你常来我 家，饭都吃过十几顿了，除了我母亲和你说过几句家常话，谁都不和你说话。我说 你是普通同事, 你就是个普通同事了？关于你，他们就什么都不需要了解一下？我 几乎每天去你家深更半夜才回来两个多月，天天如此，高考完了还这样，有这样的 普通男同事吗？我一个女孩子就没人关心一下我的安全，问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有 什么情况？再怎么信任我，也不能这样漠不关心吧？

还有，我和你之间的差距就是那些参考书和时间。你告诉我书是在哪里买的。我回 家马上就让他们打听一下是否还可以买到。我知道大概是买不到的。问题是他们根 本就不上心，甚至都没让秘书去打听一下。我后来问他们，还应付我说，我家利宁 聪明，不需要那些参考书。我要吃的，要穿的，要什么东西，他们都满足我，出差 也记得给我带好东西回来。可当我真需要点什么时，他们却如此不上心。就说这次 政审表的事，他们要是稍微操心一点，让秘书打电话向厂里问一下情况，说不定我 就可以和你一起在北京上学了。

你不知道一个政治家庭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政治是台绞肉机。我父母从小就生活在 其中，知道它的厉害。得全神贯注，小心谨慎，一步走错就会给绞得粉身碎骨。他 们的担子重，责任大，还得随时注意政治风向，关注周围同事的沉浮升迁，根本就 没有任何一点余力关心自己子女的教育和生活 。 他们以为关心就是送子女参军、 安排个好工作。我才不要他们这样的关心，我要的是你们家亲人之间那样的关心。 你那样的关心”

我一句未吭。一个外人看来生活在蜜罐子里万事如意的公主心里原来也有这么多苦。

外祖父和选择

利宁在文科方面的㐀诣高于理科。举个例子，2021 年，她的一位朋友用英语写小 说在美国文学杂志发表后得奖。文中用英文引用了一句古诗：

Scattered shadows slant the shallow water,
疏影横斜水清浅，
Hazy fragrance floats in the moonlit dusk.
暗香浮动月黄昏

读小说时，利宁马上就认出这是宋朝诗人林逋“山园小梅·其一”里头两句的翻译。 打电话给作者确认果真如此。林逋并非宋朝著名的诗人。利宁能一眼认出其诗的英 文翻译，可见其文科功底的深厚。

如此，倘若利宁要想传承红色基因、利用自己的政治资本、发挥自己的文科特长， 参与政治、跻身官场，考文科岂不顺理成章？ 她的反其道而行之选择理科是因为 她当时就已经选择了告别革命。

这事发生备考之前，本应在前陈述。可在我讲出她对革命的反省和亲情的渴望前， 是不可能明白她的这个选择的。此外，这个选择还牵涉到利宁的外祖父, 利宁称家 家（音嘎嘎）, 其的一生深刻地影响了利宁的选择，有必要单独陈述。

利宁对自己的所有革命前辈，包括父母，都敬重有加。对家家则是崇拜。唯一略有 微词的是他对于自己的子女亲人关心不够。其他前辈参加革命要么是迫不得已，比 如十岁左右就参加革命的父母，不参加就得饿死; 要么是改善自己悲惨的命运，比 如自己一无所有的雇农祖父和另外几位亲戚，受人启发，以命搏天。唯独这位乡下 才子，衣食无忧念完中专（大学）后本可生活得更好；却对社会的不公不满，对他 人的苦难不安，自己选择成为一位坎坷一生的理想主义者。

这位 1922 年参加革命，1925 年入党，鄂豫皖苏区创始人之一的老革命。中华人民 共和国成立后，根据其对革命的贡献，职封行政三级，比 xxx 低两级，和林彪、邓 小平同级。后因“健康”原因一直赋闲在家，闭门读书，专事独立思考。养病期间， xxx 派自己的夫人探望过，自己也来过。

1974 年，这位老革命行将就木，特向利宁的父母请求把利宁送到自己身边陪伴自 己两个月。头一年，祖孙就有过短暂接触。老人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冰清玉洁、聪 明伶俐、才 17 岁就开始独立思考的外孙女；俩人心心相印。

这次前来，他向利宁展示了他阅读的大量中西书籍。许多都留下了标注，贴了形形 色色的标签。最重要的是让利宁读了这些年她写下的思考手稿。利宁大概是唯一读 过的人，读后就烧了。此外，他也和利宁就许多历史事件和当前国事进行了深入的 探讨。

利宁的家家是一个组织的人，忠于组织，忠诚于组织内的同志，绝不愿他的之言片 语被流露出去伤害他终生热爱的组织。为此利宁作过承诺。既使对我，她也只透露 了写作和交谈里无害的三言两语。下面列举的是我对这些三言两语的感悟。

• 新中国成立后，他和自己昔日并肩战斗的同志们在建国理念上产生了分歧。 他 坚决反对文革，对其它一些运动比如反右和四清也有不同意见，且强烈反对个 人崇拜。但他没有公开过这些分歧
• 回顾自己的经历，为大局、为组织、为理想，他妥协过。建国后，他决定不再 继续妥协。对一些国事，他和几位同志私下交换过意见，表达了自己不同的看 法，当不为自己的同志接受时，他选择放弃权力。
• 他对自己经历过的历史事件和公开发布的表述有不一致的记忆。有两件说了也 无妨。一是中国革命是在 xxx 思想指导下发展状大的。他指出，当时鄂豫皖苏 区和 xxx 所在的中央苏区并没有联系，xxx 思想传不过来。中央派来的钦差大 臣张国焘不是从中央苏区来的，带来的也非 xxx 思想。二是从当时到现在他都 认为组织下达的处决高敬亭的命令是不对的。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他并非高的 政治盟友而是相反。他本是高所率部队的政委，但遭到高猜忌排挤后离开，换 上了戴季英。倘若是他这位忠厚长者继续作高的政治监护人、高不致以丧命。

和家家的这次交心，对利宁一生的影响极大。她非常钦佩这位博览群书、独立思考、 但能守住自己为人底线的理想主义前辈；也尊重其对组织的绝对忠心和对同志的绝 对忠诚。

对于桎梏人思想和行动的组织，在我俩的促膝谈心中, 利宁是这样说的：“我从我家 家的一生中明白了一个道理。组织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也意味着一个人 丧失思想和行动上的独立性。加入组织，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就不再是个人的，而必 须顾及所有上下依赖你的人。看看我家家，他读书思考，可他做了什么吗？没有。 每当他要行动甚至发个言， 都得想。我有私心吗？我会伤害组织吗？我会给我的 上下级的工作㐀成不便吗？我会伤害他们吗？这么想一圈，他什么也做不了，活的 太累。我更愿意我的事我做主，永远保持个人思想行动的独立性。”

说完后，利宁向我告白，她已经做出选择。今生今世，决不加入任何组织。听完她 的解释和告白，我脑袋里哇了一声，感觉两个灵魂碰撞交汇融为一体了。不过，我 本平民，如此选择，并不需要付出一星半点代价。她不同，她需要付出与生俱来的 所有先天优势，从红三代大家闺秀脱胎换骨成为平民女子与我为伍，一切从零开始。 不考虑其它因素，仅仅这个选择就决定了利宁只能告别革命，选理科，成为一位特 立独行的科技工作者，㐀福社会，拥抱人性；而非改㐀社会，改变人性 。

关于选择，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 在其诗《未选择的路》的最后 一段是这么写的：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我会唠叨此事一声叹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某地亘古之初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两道分一林，我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led by
我选择鲜有人走的那条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一切差别由此注定

就这样，利宁这位奇女子选择告别了祖辈为她铺平的金光大道， 走上了一条“鲜有 人走”的坎坷小路。可正是这个选择，才使我倆的爱情、结合、和相依为命成为定 数。非如此，正如宣传科的同事们一致指出的，我俩不是同路人。也正是这个选择， 让她度过了美好的一生。使她的女儿们可以继续在她选择的特立独行、自主、自尊、 自强的道路上前行。她的一生，我的一生，她的女儿们的一生，孙女们的一生，因 此不同，因此美好。

利宁一生都坚持这个选择。 在中国，她拒绝入党。 在国外，尽管她把大部分业余 时间都投入到慈善、教育、中美文化交流、汉语教学、社区、亚洲人参政等活动中, 每种活动她都刻意坚持以个人身份参与。

她一生只加入过两个组织。 第一个是是婚姻，与我同体。

另一个是她身患癌症后加入的基督教会，与基督同在。 她参加了一次在教堂内专 门为她举办的洗礼仪式，参加的有我、劝她入教的朋友、朋友的丈夫、牧师、教会 长老一共六人。作为一位虔诚的精神基督徒，这是她一生参加的在教堂内举行的唯 一一次组织活动。

结语和感言

利宁与我因革命时期劳动者需要用劳动加以改㐀的荒诞相识，因都喜欢读书相知。 后因革命时期结束，领导要用我俩帮算旧账成为同事，新当局让人考大学成为同桌， 和谐共事、互帮互学、促膝长谈生情。

利宁出生朱门、美丽、勇敢、睿智，处处占优。我一普通人，除了书读的多一点， 数数的稍快点，能帮利宁也数快点外，几乎一无是处; 自愧不如，实不敢越雷池一 步追求心上人。

虽然身兼美女与大家闺秀，但利宁既看不上西方英雄追美女等待爱情的旧习，也受 不了中式书生邂逅大家闺秀算计爱情的俗气， 相信的是我的爱我做主。更不想出 演穷书生偶遇大家闺秀，状元郎喜获美人心这种既俗又旧的老套爱情剧，乃自编自 导自演了一场女主角放下体面、放弃尊严，放开羞耻，不装，不掩、不含糊，一举 夺取爱人身心的新奇爱情剧，让我俩浑然天成的爱扎根于一片净土之中，非奇女子 实不能为也。

晚年，我问过利宁为何选我。她回答，“主要是信任，我在你面前赤身露体不感羞 耻不美，坦承灵魂不觉惭愧不洁。也从不担心提防你。 还有就是交流不累。我讲 什么你都能明白，想知道什么你都能讲了让我明白。虽然你有点唠叨，讲什么都从 零开始，把别人都当傻子了，我一点不喜欢。你说什么，既便是编个谎来骗我，从 你的声音我就能辩识。不揭穿是因为不愿意伤你的心或者我喜欢听。

认识我俩的人都认为我比你会说话。其实，我更喜欢听你说，你说的是你想说的， 何况你还知道那么多事。而我说的无非是别人想听到的。我有时候在公共场合不让 你说，不是觉得你说的不好不对，而是让你回家对我说。

我想过，我能遇到比你更聪明、能干、还帅的吗？肯定。但比你更可以信任，更能 畅所欲言的，大概没有。既然如此，就你了； 虽然你很傻，听不懂人话；还笨， 除了考试，啥都做不好；甚至有点憨，谁都能骗你。但无论如何、你就得是我的。” 利宁问过我，最爱她什么。我回答，善良。利宁很满意这个答案。她认为人与人相 处相爱，善良是基础。无它，一切无从谈起。

关于爱，我同意利宁。爱是善良，信任，再加一点用心交流。如果有什么需要加的， 那就是关心在乎彼此，没提是因为应该已经有了。网上纸上写了那么多爱有赖于等 价交换。交换不了几次，爱就换没了。

当利宁生命进入倒计时，不能清洁自己时，她让我帮忙是因为她认定我是她的延伸， 护士帮她时我扭头是为记住她美丽的胴体。她爱我我爱她一生一世，因为她选择了 不交换。

家史和爱上

教材、翻参考书、做习题、最痛苦的是死记硬背政治正确的说法，即使有改变命 运的胡萝卜在前，时间太长人还是受不了。精疲力尽时，利宁和我会停下来闲聊， 但很快就成促膝谈心了。

11 月初的一天，也就是我俩一起备考一个多月后，她突如其来地给我讲起她祖父 母的生平故事。我很吃惊，因为我并没有对她的家人家事表示过任何一点兴趣，就 连她父亲的名字和一位省级领导干部的职务，都得等到参加她父亲的葬礼，我才知 道。

她祖父母中原突围时带警卫员和部队的财宝化妆成商人走到陕西秦岭深处遇上当地 民团。几个团丁见财起意，就把她祖父母和警卫员绑上推进石灰窑里给活埋了。利 宁念亲情，2023 年 4 月我陪她去石灰窑祭奠过。她是全家，包括父母和四个哥哥， 唯一去过这个石灰窑的。

这次惨案发生半年后，她祖父的战友，一位开国将军，率部路过此地。没有跑掉的 团丁及其家人就灰飞烟灭了。利宁讲这事的后半部分时不带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意， 唯有对人性贪婪的叹息和人类相残的悲哀。

就在这一瞬间，我为利宁深仇大恨都挡不住的善良爱上了她。在这之前，我喜欢她 美丽迷人的模样、和她一块读书观点一致的共情、和她一同工作互补互助的和谐、 和她一起学习互帮互学的欢悦、甚至还喜欢上了她霸气和任性的气质，但她的善良 让我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 正如一首宋词所云：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猛然发现生命伴侣就在身旁，且就是她的感受千古不变。

虽然在一起同桌有一个多月了，这也是我可以回忆起的利宁和我一起备考的第一个 瞬间。从这个瞬间回溯，我这才慢慢想起我俩在长达一个多月几乎每天的闲聊或者 促膝谈心中，其实已经讲了很多了。我话不多，主要是利宁讲。且主要是她在讲对 我的发现。她说她以前只知道我读书多，乱七八糟的事都知道。跟我近距离接触后 才发现，我求知欲有如此之强 。能在当时没人学习的环境下, 自学了那么多知识。 我的数理化知识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之上，我不仅知道，还明白为什么，甚至可以教 会不知道的她。她以前也帮助过别人，知道这有多不容易。我这么真心实意地帮她， 她非常感激。还有就是她发现和我交谈很容易，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什么都可以说、 说什么都不尴尬、都可以谈下去，进行深入的交流。她很喜欢和我交谈等 。

我觉得她对我的生活态度是有所批评的。她发现我并非是因为不明白人或事不去积 极应对，而是装傻回避，比如说，这次在宣传科写报告。我给她解释了，我这么做 完全是出于无奈。 我虽然心里明白，但觉得无力改变，那还不如让人觉得我不知 道。比如和人打交道，我无法阻止别人不加害于我，那还不如表现得傻一点。伤害 一个傻子对心底不善的人来说心理负担小，不加思考随随便便就害了，被害以后也 就知道提防了。对于被害者而言，这可比被处心积虑加害强多了。与其和世界顶头 抗争，不如装傻与其和解。我还讲了我的人生观。我更愿意认识世界，知道人为什 么这样想，事为什么如此发生，而并不想去改变别人的想法，或者让事按我喜欢的 方式发生。我还和她半开玩笑说，“你精明能干，看到别人伤害我或者我犯傻时， 别只是袖手旁观 。”她说，“这用说吗？” 她以后一生许多时间就花在帮我上了。

讲了第一件家事后，一发不可收拾，利宁告诉我了她的其它“家”事。利宁热爱历 史，特别是与她祖辈有关的历史。她的亲人里有几位是开国将军或者高官，她父母 都是 1933 年左右的老红军。从他们嘴里笔里，利宁亲历了中国革命。

她讲了地主儿子，也是她家亲戚、书生吴焕先的毁家革命和鼓动饥寒交迫的她称为 爷爷的一位开国将军和自己的雇农祖父参加革命。讲了她的外祖母是如何在外祖父 参加革命后被饿死。 她母亲独身一人 9 岁就参加红军在医院做看护，并成为高敬 亭的养女；12 岁时医院被袭击，她母亲成了阶下囚，国共合作才被放出。她父亲 也是童年就失去了母亲，也大约在同段时间进了监狱，几乎因冻饿死在监狱里。

她还讲了革命和反革命，你杀我父母兄弟我灭你全家的残酷。惨绝人寰的杀戳反革 命干得多，但革命者也干过。大义灭亲的革命也同样摧毁人性，也会导致亲人相残 同室操戈。她还告诉了我并不比反革命屠杀更仁慈的革命队伍内部的内讧撕杀，死 在自己人手里的革命干部并不比反革命屠杀的少。革命者也并非全是书生吴焕先那 样的理想主义者，而是有许多像农民戴季英那样的嗜血小人，追求的只是权力。她 特别鄙视张国焘，冷血送无数同志战友下地狱，自己却住进加拿大的养老院安享晚 年。

此外，她去过她祖辈们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还刻意避免回去的村庄；贫穷依 旧，愚昧依然。出去参加革命的十之八九亡。革命难道是用来改善幸存者和他们子 女生活的？

她依然钦佩自己前辈们坚韧不拔不怕牺牲的努力，但为革命反革命的撕杀带来的人 性沉论、于事无补伤心。用雨果式的陈述就是：革命改变了一切，革命什么也没改 变。因为善良，她不只关注革命战胜了反革命；仅想到自己家族的成功发达；而更 在意革命中人性的挣扎和毁灭，追问革命的意义。她的善良，让我爱她越来越深。 她充满温暧与悲悯的思考，我肃然起敬。

上面的一句话，讲时可是充满了血腥和残忍的一个个故事; 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讲 完后利宁如释重负地告诉我，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讲出来了，她感 到非常舒心。不知道怎么就给我讲了，她从来不跟任何人说的。

她为何会这么做可能有这么三个原因。 一是她这时至少已经把我当密友了。这从 她停止谢我和向我透露家庭秘史就可知道。此外，在我家她是客我是主，水杯里没 水了，我得及时为她加上; 晚上天凉了，我得给她披件外套; 身体不舒服时，我得 找药让她服下。另外，她感觉我在用心地帮她补习功课，真关心她。 从前面讲过 的她的成长史可以体会出她从来都是照顾人的，却很少被人照顾。“他从没挨过饿 也没渴过，一点点阳光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小王子》里如是说。

二是这些话她不可能讲给她圈子内的革命后代听，他们会觉得她背叛。也不可能讲 给圈子外的朋友同学听，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分享。况且，倘若不是她多年书友，断 不会明白她的思绪、认出她的思考、听懂她的心声。

三是她发现我政治上没野心，为人真诚、不传话、可以信赖。再加上幽室暗夜，俩 人独处，有易吐露心声。

与分工一样，交心长谈成了利宁和我生活里的另一个传统。幽室暗夜，利宁不时会 把她对各种事情事件的意见看法，生活工作里的成功失败缓缓叙出。她自信，意见 的对错，看法的深浅、用不着我多加评论，一句半句足矣。她比我能干，分享成功 是因为事情做的园满、失败是无计可使。所以，就和当年一样，我只需静静地感受 欣赏她言中表现出的睿智、勇敢、和善良 。

我很少有话要说。讲什么通常是被利宁问到。比如说，在以色列白天游览了戈兰高 地，晚上她就问：“戈兰高地的争议是怎样一回事？”我就得把我知道的告诉她，仍 然有问题，还得去查资料改天告诉她。

有一类书我读她不读，那就是哲学。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她说今天有人提到哲学家 维特根斯坦，“他是谁？”维恰好是我最喜欢的哲学家。我就把我知道都讲给她听了, 告诉她维特根斯坦在临终前说过,“告诉世人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人生”，还把我 写的读后感得给她看了。我们讨论、争论，为我的写作争吵不休，回到当年。

哲学家所说的的“美好”当然不是指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声名显赫、受人拥戴，那是 别人眼里的美好。内在的美好是自己活得无怨无悔。无怨就是指活着时感受到的是 人世间的温暖，活得快乐，活得充实，所以愿意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悔是说一个人 一生从未做过错误的选择，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也没有伤害过或者对不起任何人， 谢世时无愧不惧死。临终之际，利宁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一生过得无怨无悔，所以 遗嘱第一句就写下了“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11 月中下旬，又发生了两件事让我彻头彻尾地爱上了她。第一件，利宁提前完成 了“云南内燃机厂 1967 年反革命夺权秘密会议纪要”。虽然我和她商量过部分內容, 听她吩咐修改过笔录，看到后还是惊呆了。如果说中国近代史得按伟光正原则发生， 她笔下的会议就是按最小伤害原则发生的，每个人都说了些现在说不再正确的话， 所以不能单独归罪于谁；谁也都喊了几句永远正确的革命口号，但大家都喊了所以 不可以归功于己。她让宣传科打字员打了几份交给厂领导。

我有点担心，不会有人出来找茬吧？她告诉我一点不用担心，她说，厂里为什么非 让我俩来做这件事，就是因为我俩谁都不认识，与这事无关。其他人不一样，他们 和口供者属于相同或者不同的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我给出的是所有人 都可以接受的结果。如果有谁不同意，他就得在大家面前暴露他想包庇或者整谁的 倾向。没人会这样做。另外，我写的每一句话也都是有迹可循的。果不其然，我俩 （她）的工作得到了厂领导们的齐声称赞。

让我俩，其实是利宁，做这事是个阴谋。 现在的反革命事件在当年是革命运动。 政治风向变了，领导就开始算旧账拿迫害过自己的㐀反派开刀。当然，不全开。否 则，下次革命运动就没人敢参加了。只能挑几个罪魁祸首出来祭刀。问题是挑谁？ 如何挑？和谁来挑？ 挑谁涉及到厂里的派系斗争；从相互矛盾的口供里是挑不出 罪魁祸首的；谁从口供里整理综合出一份谁“究竟”说了啥的纪要， 这个人就做了 挑人的工作；当然也就卷入了厂里的派系斗争，和成为被祭刀的牺牲品的仇恨对象 了。没人愿干这事。厂领导知道利宁的家庭情况, 估计她会恨㐀反派, 因为她父母肯 定在㐀反派手里吃过不少苦头，所以就选利宁作为借刀杀人的工具了。由利宁这个 高干子女来挑。挑到谁，谁都只能自认倒霉 。厂领导没想到的是利宁的善良和低 估了她从祖辈那里学到的政治经验和技巧, 让他们的阴谋彻底破产。我这个政治白 痴对利宁政治上的精明成熟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第二件，这以后一天，宣传科长偷偷地给了利宁和我几块钱，说是有人给的让我们 收下就是。我不想要不明不白的钱。过了一两个星期，见一盲人在工厂门口乞讨， 就把那点钱给了他，不料被人看见。某天， 我在办公室里因为傻给群嘲了，因为 那乞丐其实一点不瞎。我一时张口结舌。利宁站出来了。“小缪给人钱是他心善， 为的是满足他怜悯不幸者的一点心愿。至于那人是真不幸还是假不幸，是真瞎还是 假瞎，都改变不了小缪善良的本性，也改变不了他怜悯不幸者的心愿已经得到满足 的事实。对吧，小缪？”我的心顿时暖了。

虽然在场的其他人不知道，这话我不是第一次听 。前面说过，利宁不喜欢读枯糟 的哲学书，但却独立思考出了自己简洁的人生哲学。在我们的促膝谈心中，她给我 讲过：“随心而行，不问因果”。意思是：倘若一个人有㐀福人类，促进人与人温 馨相处的本心，随心定会想行动, 天性所致，不难。难的是如何对待行动的结果。 因果多是虚幻，努力行动的结果可能是失败，帮人可能被反噬。如果一定要取得自 己想要的结果才行动，人生就只能原地踏步了。反之，如果不问因果，做人做事真 心实意，不在乎成功失败，也不介意他人是否获利更多，更不关心他人是否值得自 己的真心实意，尽心尽力，做出自已， 则会一生无憾 。

利宁的人生哲学用在人际关系上最容易理解，我们帮助他人，照顾亲戚朋友，关心 父母子女是因为愿意生活在一个有温情、亲情和恩情的世界上。出于这个心愿， 当我们看到有人需要帮肋时，就会想要去帮 。 帮他人，我们希望的结果当然是世 界变得更温馨； 感受温馨，被帮的人会去传递更多温馨。但我们却不能确定这个 因果，并没有把握一定就会如此。被帮的人也许是骗子，利用我们的同情心获益； 是个恶人，不值得甚至不该帮。可当我们出手时，却并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因为 这个因果还未发生。即使骗子恶人，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由于我们帮肋的一次温馨， 他们的心就变了。唯一可做的是一如既往真心地帮。如此，至少我们自己的心会感 到更温馨，帮人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如果有一次两次真帮错了人，加倍努力， 替世界补偿回来就是了，世界还是会更温馨的。对亲戚朋友家人的照顾关心当然更 是如此，所谓亲情恩情其实是我們真心照顾亲戚朋友和关心家人后，看到他们生活 幸福，我们自己心里感到的温暖，而非投资盈利后的兴奋。

在利宁的人生哲学里，做事和待人一样，只需把真心变成实意就行了，我会在以后 追忆她生命的其它瞬间时再讲。这里只提一件小事。在前面“利宁生后的几个瞬间 里”我讲过，利宁的感恩祈祷会来了一位非华裔美国人，他并不在被邀请人名单里， 而是一位受邀女士的丈夫。他听说后坚持要来，因为他忘不了利宁做的美味凉米线。 利宁做菜有一道拿手绝活就是云南凉米线，无论是云南人，还是外省人，外国人， 也不管是吃过一次，还是多次，都赞不绝口。每次做，不管是为几个人，还是几十 个人，也不管是给亲朋好友，还是泛泛之交甚至不认识的人做，利宁都是同样的精 益求精，一点也不肯马虎，绝不偷工减料。这就是利宁根据自己人生哲学做事的一 贯风格。

我为利宁对人生有如此洞见感到震惊，对她的人生哲学表示了赞赏，但也坦承了我 的感受。这非常难做到，比如说，我就做不到，但会尽力支持她去做 。从那时起， 她一生就都在践行自己的人生哲学，㐀就了自己美好的一生，我也佩服了她 一生。 当我在她的遗嘱里看到“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时”，虽然她从没读过维特根斯的哲 学，在精神上他们是一伙的，人生哲学如出一辙。当然，这句话也是向我宣告，她 做到了。她知道，我是能读懂她的话的 。

回到办公室事件，我并没有告诉过利宁我给乞丐钱的事，她当然不知道我的动机。 具体到我当时的情形，她说出的是一段她铭记于心用来鞭策自己做善事时，随心而 行不问因果，的心言 。所以才能如此顺溜就说出来了， 只不过她把这段心言馈赠 于我，并把它用来帮我解困了。此外，当时我俩在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眼里还只是两 个来自不同车间并不太熟的新同事。我们也刻意保持这种印象, 在办公室里还从未 聊过天。她这么公开站出来帮我说话，肯定会让人浮想联翩的。利宁情商很高，知 道后果，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勇敢站了出来。我因此知道，她说帮我不容置疑真是 不容置疑的。我能不感动万分吗？

尽管知道自己配不上利宁，甚至都不该在这个时候考虑爱情，可为什么这些具体事 会成为我彻头彻尾爱上她的一个个瞬间呢？要理解这点，就必须跟随我回到我的少 年时期。

少年和背叛

1972 年前，我生活在云南省会泽县干沟村的一个中间是空地的大院里，空地周围 有 3 排联排住宅，每排 6 家。住宅一模一样，两卧一厨房。当时的房屋设计是不讲 隐私的， 主卧和另两个屋子差不多大小，同时也是客厅，书房和家庭娱乐中心。 当时的孩子也不懂隐私，去玩伴家就和自己家一样，推开平时不锁的门, 进去就是 了。这里住着一个水电建设公司的许多中层干部。 我家是院里唯一一家父母都是 大学生的知识分子家庭。 我成长的时期正是各种政治运动频繁的时期。这些干部 在整人和被人整的轮回里沉浮

院里孩子大小差不多，虽然我父母不禁止我和任何孩子玩，可有党性强的父母会， 从而在自己孩子心里种下恶的种子。 童言无忌，孩子会把父母私下讲的话说出去。 比如说：“我爸爸说了，WD 的爸爸是个坏蛋，叫我不要和他玩了。” 更有甚者， “WD 家的爸爸是个特务，玩时注意听他说些什么。”如此，从小我就知道人性险恶， 尤其是耳闻目睹了一次夫妻背叛，背叛者还是我女老师后更是刻骨铭心。

1971 年，革命时期绝无仅有地公开发行了一套 21 册白皮书，《十万个为什么》， 一套回答天为什么是蓝的， 冰为什么会浮在水面上， 之类问题的书。如此清白的 书，一个有上万居民的地方，只分到一套，被住在大院里的宣传部部长纳入襄中； 放在主卧室里用一张帘子隔开，双人床尾部靠墙的书架上。主人把这块空间当书房 用。 从外面是个看不见里面的。书不外借，但允许我随时去读。 我和部长的小孩 是玩伴 ，要读去就是了。

那一阵子，我吃完晚饭后常去读。 一天，我正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读书，也住在 院子里的两位客人来了；一位是公司保卫处处长，另一位是组织部部长。他俩晚上 常来和宣传部长夫妇打牌。 宣传部长的妻子是我读书的职工子弟学校的党支部书 记，学校负责人。在打牌的过程中，传来了敲门声。 把主卧室门半掩上后，女主 人就去开门了。 女主人一打招呼，我就知道来人是我的一个女老师。

来人说，今天听了宣传部长号召大家大义灭亲揭发检举身边人反革命言行的报告， 大受启发。 她丈夫常跟她说文革和 xxx 的坏话。 每次说了，她都会把话私下记在 一个笔记本上。 她这次来就是交这个笔记本的。

回来后，女主人说，”你们都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挑几段念念。”说文革的那 些坏话，这四位牌桌上也说，甚至更甚，我听到过 。他们说的，如果公开，在当 时也是够反革命罪名的。女老师丈夫说 xxx 的坏话比在自已的日记里咒骂 xxx 的 Z 老师的恶毒程度差点 。Z 老师的日记被人检举揭发曝光后，两年前在千人围观的 节日气氛里，在一个河滩边上给枪毙了。

听完朗读后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主要是三位男士开始用世界上最低级下流的粗口咒 骂女老师和她的祖先。 他们大概想到了自己。不寒而栗。对如此身边人的憎恨厌 恶发自内心。骂累了停下来， 静寂了一会后。 女主人发话了。 “在座的都是我的 领导，请指示我该如何处理这件事。笔记本你们谁拿走？”

也许对 xxx 的忠诚还不足以毁灭人性，我觉得真实原因是，他们心中仍然有中国文 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善念。 不记得谁先说了“烧掉“，应该是始作俑者的宣传部 长。 另两位跟着一起喊：“烧掉。” 女主人把卧室门打开，拿来了个脸盆。 进屋后， 把笔记本撕了放里面；点火，笔记本就成灰烬了。

笔记本烧完，大家也没心情打牌了，两位客人匆匆回家 。打扫卫生时,主人才发现 我。他们没说什么，只是把我给赶回家去。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一个屁事不懂的小 书呆子，不会说出去的。的确，除了心灵震撼，我甚至都没有告诉父母这件事。现 在，除我之外，屋里的其他人都已做古，不会影响谁什么，可以讲出来了。
大家可以想象这事㐀成我心灵创伤有多严重，尤其是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看到背叛者 若无其事地和她的丈夫，有说有笑地在学校里散步。人心何以如此阴险毒辣？我从 此害怕与人亲密接触。

所以，我从少年起就知道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险恶，政治的残酷、肮脏、和表里不一。 我父亲是位技术型干部，母亲谨小慎微。 他俩躲过政治风浪的办法是不参与政治 活动、不谈论政治、不和院子里的任何政工干部有非工作外的接触。 如此，他们 到是院子里历次政治运动中受冲击最小的，但我也就没学到一点政治经验了。
再讲一个我少年时的故事。跨过院子中间的空地，我家对面住着我的一位女同学。 她父亲在 1958 年的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被送到 40 公里外的一个工地劳改去 了 。1972，我上学的职工子弟学校举行中考，从 1000 多名初中毕业生里录取 15 名上高中，35 名上高级技工学校。这是所有毕业生都梦寐以求的机会，因为剩下 的运气好的还可以当工人，绝大多数就都得上山下乡当农民 。公司成立了一个招 生委员会决定录取谁，我父亲是委员会的负责人。

女同学和我一样，因为初中毕业时不满 16 岁，复读了一年，就和小她一岁的妹妹 一起参加中考。俩人的考分都在前 30，姐姐的成绩在前 20。对俩姐妹，这一年是 幸运的一年，因为这年恰好是革命时期的一个低潮期，所以才有中考。更幸运的是， 这一年甚至有了所谓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说法，即给极少数的反革命子女（右 派算在其中）一点点机会在招生时被同等对待。

中考后一天，我父亲让我去把女同学的母亲悄悄给请到家里来，告诉她：“你们家 俩姐妹中有一个可以上高级技工学校。请告诉我是让姐姐去还是妹妹上。我马上去 把录取通知书办好，这事就妥了。 这是我可以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许多人都还在 抢这个名额，千万不能耽误一点时间，领导发话我就不好办了。”

女同学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从幼儿园一直同学到初中，我经常去她家玩，甚至吃饭 时，抬着装满饭菜的碗都会去。她家在门口开垦了很大一块地作为她家的蔬菜地。 有时候，她的妈妈，一位我称为卢阿姨的女士，还会给我碗里加菜，让我尝尝她家 的新鲜蔬菜，尽管我碗里的饭菜比她家的质量好很多。丈夫长年不在家，她一个人 带着四个孩子，姐妹俩再加俩兄弟，自己的母亲，还有丈夫的母亲坚强而有尊严地 生活着 ，我从没见她对谁低过头。

这时她正苦苦祈求我父亲一定要帮她。她哭着说，“我没法选的”。我父亲给她解释， 如果我可以单独做决定，我会按成绩录取。现在，连你家，50 人中我已经录取了 5 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了。你也是知道这些事的，这已经是我可以做到的最大极限了。 最后，卢阿姨选择了姐姐。这将是姐妹俩的人生分割线。1977 年高考，姐姐考上 大学，后成为一名大学教授； 而妹妹从此丧失了受教育的机会，初中毕业先上山 下乡当农民， 后成为一名工人；工厂倒闭；失业、离婚、一生蹉跎。

讲这个故事是想让大家知道，革命时期人命运的无常，和即使是我这样非政治家庭 出生的人也会亲历政治。所以当利宁告诉我那些革命故事时，我虽然与她出身不同， 仍然还是可以听明白的，

因此，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政治有着强烈的恐惧感，－颗受过伤的心对善良 则有着如饥似渴的渴望。 有善良在，既使公开号召大义灭亲的宜传部长也不忍心 加害一可怜人。也唯有善良在，一个人才能永远不担心被背叛 。 悠悠万事，唯此 为大。 所以当上帝把天使般善良、冰清玉洁般美丽聪慧、政治上成熟，还兼在我 有难时勇敢出手相救的利宁送到我眼前。 我当时就知道得此女子，一生幸也。 不 爱，我岂不辜负了上帝之恩还得有眼无珠加无脑。

前面说过我不主动向利宁求爱的理由。 但一颗心被善良和美丽吸引爱上它们的主 人，是非理性和不可抗拒的。而不主动求爱则是我理性的换位思考, 认定的是我配 不上利宁，她不会爱上我的。 两者截然不同，可以同时存在。

利宁和我相识于 1974 年，相爱在 1977 年，之后相依为命。对必然的死，我俩有自 己的安排。我先走一步。我的生活能力不如她， 加上母亲老年痴呆去世，一个人 活着总让人不放心。再说了，女人总是比男人活得长

2024 年 2 月 15 日下午 5 点 15 分，她先我而去，我失去了她。她是基督徒，相信 上帝的安排是最好的。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猛然想起，她遗嘱的第一句话是： “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I have had a wonderful life）”。可哲学家维特根斯坦 （Ludwig Wittgenstein）说的是：“告诉世人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Tell them I have had a wonder life)。” 这我跟维特根斯坦一伙。美好的一生必须告知世人。但这事显 然只有她先我后才能完成，因为她一生大半时间只有我在场。上帝的安排想必意在 如此。

利宁是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奇女子。独怆然而涕下之余，回忆起她的各种 奇。一个个生命瞬间，历历在目。这些瞬间与我同在，但只有我把它们写下来，世 人才会知道。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利宁美好的一生，也是为产生她的那个时代 做一纪录，曾经有那样的年月日，诞生了利宁这样一位奇女子。更何况，这位奇女 子的一生还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可以揭晓了。

就从利宁和我，两个异路人，五十年前由于时代的荒谬相遇、相识、相知，到因为 拥抱彼此的身心相爱的那些人生瞬间开始缓缓说起吧。

相识和相知

1974 年，这是一个劳动者的思想必须通过劳动加以改㐀，一个人得宣称“我从小到 大就没有读过一本书”来证明自己政治上可靠的革命时期。这个时期开始于 1966 年， 已经持续了八年了。那年，我和利宁从昆明的两所高中毕业。没大学可上，绝大多 数同学都上山下乡了。我俩特殊，成了云南内燃机厂三十五名学徒工中的两名，月 薪 18 元。我三兄妹齐全，家中老大。父亲 1973 年去世，争取来的机会。她是因大 哥二哥在北京，三哥四哥在部队，五缺四，独女不用上山下乡。我分在铸工车间， 总是白班； 她在电镀车间，因电镀需要大量用电，多数时间上夜班。 一个上千人 的工厂，我俩还昼夜相隔，本来是难得有机会相遇的，但革命时期的荒谬改变了机 会。

厂里决定把全体学徒工，最低一级的劳动者，送到厂办农场，劳动一个月改㐀思想。 三位员工的农场活不多。主要劳动是扎堆聊天。大家还不认识，聊政治太危险，聊 性爱是禁忌，卿人生还没开始。聊到书, 我和利宁共鸣, 因此相识。革命时期以不 读书为荣，我俩却都爱读书，禁书最好。当时不禁的书包括雄文四卷，和经官方认 证，据说有纯洁思想之奇效，屈指可数的几本红皮书。其它书全禁，中西不论还包 括教科书。我倆约定回厂后相互借书读。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我和利宁是书友。相见就是借书还书时的一瞥，三言两语谈感 受时的偶尔对视。一时半会说不完，也促膝长谈。通常都只谈读书心得，很少谈其 它事。谈时畅所欲言， 利宁和我从不评判对方观点的对或错、深或浅。只是一个 人说，另一个人倾听，从中欣赏对方的观点看法，发现我们复制了的人格，开始相 知。

一次有点越界的长谈是关于读书该不该有禁区。利宁和我达成的共识是，不该有。 美丑善恶、真实谎言都存于世，存在就是让人认识的。书无非是作者对存在和想象 的美丑善恶和真实谎言的描述。愿不愿意知道，得由读者通过读来决定，而非被告 知。没人可以强迫一个人读一本书，但也没有谁有权告诉一个人不应该读某本书。 读书应该无禁区。读时如果感到被冒犯，不读就是了。我俩约定，到我俩手里的书 都可以分享。说到做到，啥书我俩都分享，包括内部发行的黄皮书和手抄本《塔里 的女人》、《少女的心》等。

总而言之，除了不碰红皮书，文革前出版的中西文学作品，尤其是文革中出版的有 “供内部参考批判”字样，仅供领导读的白皮，灰皮、乃至黄皮书，只要能拿到手， 必分享读之。这些颜色书籍中，白皮书是科学枝术著作；灰皮书是西方及苏联当代 文学、政治、哲学作品；黄皮书有一纯黄色的封面，俗称黄色书箱，极为罕见。我 一共只见过读过两本。一本我记不得书名了；内容好像是讲一位南非女士的婚外恋， 充满了赤裸裸的人体性器官和性功能描写。另一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应该不 算。当时为纯洁人民群众思想，唯一公演的“八个样板戏”里要么单身要么寡妇的女 主角们都包得像粽子一样。真为领导还有如此雅兴吃惊。

读书后，利宁和我深入讨论过的有《第三帝国的兴亡》、《你到底要什么》、《海 鸥乔纳森·利文斯顿》、《牛虻》、《简爱》、《红与黑》、《静静的顿河》、 《双城记》、《悲惨世界》、《九三年》、《飘》等一些书。 《九三年》是利宁借给我读的，我俩都非常喜欢，甚至能交换背诵好几段雨果的唠 叨。书中探讨了摧毁一切的法国大革命中暴力和人性的关系，我俩多次交换过意见。 最近，看到利宁高中同学写的追忆文章才知道，这书她其实高中就读过并和同学深 入讨论过。借给我读大概是为了启蒙我。利宁最喜欢的一本书是《飘》，我俩讨论 过多次。对郝思嘉，我俩看法大致相同。白瑞德是利宁的偶像，但不是我的菜。

多年以后，利宁和我会专程到巴黎的先贤祠和雨果纪念馆向这位我俩的人生启蒙者 致敬致谢。我也会陪利宁在亚特兰大搜尽和参观与《飘》有关的所有景点。

除了爱读书和谈得来，我发现利宁是个与众不同、率真认真、求知欲极强的女生。 注意，下面的事发生在不明白的事只能问人的革命时期。一次，她读女皇武则天， 来问我“面首”是什么？“女权贵英俊帅气的男性伴侣”，这好回答。另一次，她读 《红楼梦》，读到“相公”也来问我；“相公不是丈夫吗？可在红楼梦里的意思好像 是两个男的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这是啥意思？”我一时语塞，突然想到一个解释， 就说, “你见过宣布罪行的公告吧？有一条罪叫鸡奸，我猜就是那种特殊关系。” 她 明白了但脸也红了。这些问题，一位普通女生决不会问人的，更何况问个男生。求 知求学，利宁从不认为男女有别，有知识是不该知道的；我也不。

如果革命时期能持续，利宁和我的书友生涯也许能维持一阵子，然后就是渐行渐远 的两个陌路客了。

同事和同桌

1977 年，革命时期因有人去世，四人帮下狱缓缓在次年结束。9 月传聞，10 月 21 日官方宣布恢复高考，12 月 10 日云南开考取士。利宁和我都很想上大学，这可是 我从十几岁就做到二十一岁的春秋大梦。我俩高中是在革命时期上的，毕业三年就 算当年学到点啥也该早忘了。9 月上中旬，利宁找到我，告诉我就要高考的消息， 建议我俩一起备考，互帮互学，效率高点。可我俩一个白班，－个夜班，一起不了。

9 月底的一天，利宁告诉我，机会来了。厂里准备调我俩到宣传科，从 10 月起到 年底临时工作三个月。车间集体劳动偷时间备考不易，办公室文书工作就易如反掌 了。我俩可以白天边工作边备考，晚上则一起全力以赴。

临时工作的任务有两项。1，写表扬文、庆典文及批判四人帮的檄文，统称八股文、 因为都得按固定模式写，以及其它文书工作。2，当笔录员，整理综合笔录成文。 当时厂里正调查一次发生在 1967 年的 “反革命”事件。具体说，就是私设公堂审讯 当年参加了策划“夺权”会议的八位㐀反派头头，分别询问他们在那次会上谁都说了 啥。我俩不参加询问，只做笔录。所有人都问完后，由我俩从笔录中整理综合出谁 “究竟”说了啥，写报告上交供领导用来给㐀反派定罪。第二项任务是为什么要暂调 我俩的主要原因。

顺便说一句，利宁和我愿意去干如此“无聊”之事的消息很快就被其他青工知道，一 打听也就知道我俩的真实目的了。许多青工都想上大学，也就开始了备考，这个时 间比其他考生早了差不多一个月。最终厂里有 20 多名青工报考，20 名被录取，轰 动全省。

调我俩这事是利宁告诉我的，也是发给车间的调令上写的，但我觉得真相是宣传科 找到她，她推荐我或者要挟稍带上了我。她出生高干家庭，在车间写批判宣传稿， 还主办一份色彩缤纷的黑版报，是厂里公认的才女。我私下读禁书，也通文笔，只 有她知道。

利宁和我决定分工省出时间备考。我从初中就开始写八股文，轻车熟路。利宁也一 样。但她做事太认真，㏿度比我慢太多。反正也没人真听真读这些八股文。第一项 写八股文的任务就由我具体执行，利宁监督。

第二项工作困难得多。才录了两份口供，我就犯愁了。口供者都宣称自己记忆犹新， 无一句假话。放一起就发现，一句发言都对不上。想想就明白了，每个人都在保护 自己，照顾朋友，但不惜落井下石嫁祸当年的战友。此外，事情发生在十年前，也 真可能是记错记混了。面对困难，我装傻赖皮。利宁无奈只好挑头，我保证听吩咐， 她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不想，利宁和我一生的分工也就这么定了。家里大事小事，利宁负责拿主意当领导 做监督，我负责执行听吩咐。

在工作中，我俩分工合作，齐心协力，工作总是按时按质完成。利宁率真， 不时 会对我说：“和你一起工作怎么如此轻松愉快，事一会儿就做了，一点矛盾都没 有。”原因简单，利宁大气，和人共事时， 并不在意谁多做了，谁少做了，也不在 乎别人知道还是不知道事是谁做的。我也一样。另外，我俩交流通畅，工作中有什 么问题， 商量一下，也就解决了。如此，能有什么矛盾，工作能不轻松愉快吗？ 我和她的感觉其实一样，只是我不会像她那样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工作完后，我 俩就在办公室备考；一开始还偷偷摸摸，看办公室同事不介意，很快就大张旗鼓了。

宣传科长心知肚明我俩的工作重点后，也心照不宣地放我俩一马。10 月中下旬前 还需全天呆在办公室。以后, 我俩就只需早上在，中饭后就可以回家工作了。利宁 让我一起去她家，因为她得为父母和哥哥准备晚餐。晚上俩人没其它安排时则总去 我家。

晚上到我家。原因是我有一套文革前出版的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是备考的最好参 考书。另外就是不受干扰。我母亲被派下乡半年，要到年底才回来。我躲过上山下 乡，小我两岁的妹妹就躲不过去了。小我 7 岁的弟弟已经衣食住行什么事都可以自 己干。真实原因是，我当时一门心思自己考大学，早忘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我 家有两间卧室， 弟弟在一间自己学习按时睡觉。我俩在另一间屋里闭门挑灯夜战 到半夜。

下午我俩在利宁家工作和备考。第一次留吃晚饭, 我发现她从随和的同事一下子就 变成了霸气十足的公主，根本不容拒绝。我无奈推脱说，“你自作主张请一个男同 事来家里吃饭，也不先问父母一声？” 她说，“不用，我做得了主。”第一次后，她 不时会执意留我吃晚饭。一天，饭后去我家前，和她家人一起看了会电视。她父亲 站起身来说要去 x 厅长家。利宁说：“不去，你忘了你倒霉时，他是怎么对你的 吗？” 她父亲马上坐下说：“不去，不去。” 看得出来，在家里，她不仅作自己事的 主，其他人的事她也作主。

利宁的性格和她的身世有很大关系。她告诉我，如果她生下来不是个女孩，就是别 人家的孩子了。她父母都是童年失去母亲，生孩子就想要个女孩，十年生了四个都 是男孩，如果第五个还是男孩，就给战友当儿子。

利宁 1956 年生于南京，当时她父亲在南京高级军事学院学习。1958 年随父母、三 哥四哥到了云南省宜良县效区一支部队的军营。她大哥二哥留在北京外祖父家上学。 她从 3 岁到 6 岁幼儿园全托，周末回家。1964 年随父母转业到昆明。1966 年，文 革开始不久她父母就被㐀反派关押了。三哥四哥这时已上中学住校。她衣食住行全 靠自己，还得给被关押的父母送饭。1968 年，她父母被下放到昆明以外两个不同 地方的五七干校劳动改㐀，父亲在弥勒，母亲在景宏，相隔几百公里。两个哥哥短 暂上山下乡后在外省参军，后又都成为工农兵学员，1976 年前后才回到昆明。她 一个人呆在昆明，不时到两地去看父母。她告诉我，12 岁那年，她先独自乘火车 到蒙自，然后从蒙自搭大货车到景宏县看母亲，够胆大的。她父亲 11 岁就加入红 军，军旅一生，无独立生活能力。她 1969 年去弥勒照顾管理她父亲的衣食起居, 同 时念初中。1972 年弥勒中考她是状元，后一个人转学回昆明上高中。她父母 1973 年才又回到昆明。由于从小就习惯独立生活，再加上聪明能干，她父母无条件地信 任依赖她。利宁则养成了我的事我作主的品行, 成了家里的主导人物。

利宁和我一天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备考了。那年，我俩得与从 1966 年至 1977 年的 每一位毕业生争上大学的机会。云南是个没几所大学的边疆省；14 万余名考生争 6703 个位置，录取率 4.8%。备考时间短，任务重，一点分心就可能导致落榜。这 可是我俩，尤其是我根本承受不了的。尽管如此，利宁和我最终还是在备考期间上 演了一场不合时宜的爱情剧。没有点角色背景介绍，是断不能明白的。

首先介绍一下女主角利宁。 她一生优雅大气。 21 岁的她，则是位魅力十足的青春 美女； 身高 1.61 米，不高也不矮； 身材不胖不瘦，窈窕淑女一枚。走路时， 昂首 挺胸，愉悦开朗；站立时，婷婷玉立。 扎两条粗黑的辫子，戴一副方框单边眼镜， 穿一件紧身花衬衫凸显姣好的靓女身材，俏丽中透出知性灵动，光彩照人。稍突出 的厚实红唇，乃性感女孩之标配。微张上翘时，是会让男孩子魂不守舍的。

不管爱情剧是要按西方的英雄追美女，还是中国的书生邂逅大家闺秀的剧情上演， 女主角都非她莫属 。利宁是美女无疑，你可以自己判定一下她是否大家闺秀无瑕。 请记得时间是 1977 年。我第一次去她家半天工作，上了 21 年公共厕所的我，第一 次发现有人家里就有私人卫生间。厕所不是蹲坑而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的冲水马桶， 她家卫生间比我家的卧室还宽敞。我非出身贫寒，不夸张地说，我的物质生活即使 在我父亲已经去世的情况下，仍然比当时至少 95.0%的中国人都好，我都吃惊了。 她可不仅是位大家闺秀，还是位大官家闺秀。
我这个男主角就没什么好介绍的了。身高 1.63 米，其貌不扬，头稍大，四肢齐全、 无明显生理缺陷，也无任何音乐、美术、体育、文艺方面的特长。最低一级工人， 月收入 36 元。演英雄不够格；扮书生没胆量。此外，我认识利宁已经三年，我性 格内向胆怯，她外向勇敢；我待人接物拘谨迟钝，她机敏灵动；我不善言辞、笨口 拙舌，她能言善辩、伶牙俐齿；我音体舞美无一特长，她擅长唱歌、跳舞、表演。 我根本就不配与她同台。
我一不够格、二没胆量、 再加上不配，无论我俩的爱情是要按西方还是中国爱情 剧的套路发生，恐怕都得等到地老天荒，因为我肯定不会也不敢领衔出演。爱情剧， 如果要上演，恐怕只能是利宁的独角戏了。

再说了，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打算演什么爱情剧，相信利宁和我同台的是下面这个励 志剧。云南内燃机厂的两个青工，高中毕业多年后，白天努力工作，晚上专心致志 学习、互帮互学天天到深夜。硬是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复习完了高中三年的数理 化、语文、政治课程。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双双被省外一流高校录取。

该剧的剧情单调乏味，自 1977 年以来，年复一年地被那些想在大学攻读理科专业 的高中毕业生重演。 其中，三部重头戏是复习语文、政治和数学。 物理和化学与 数学类似，只是强度和难度都低点， 就不提了。 语文复习的重点是写作。我和利宁写作各有特点，我擅长构思和推理，她更擅长修 辞和㐀句。为应对语文考试，我们会想出一个题目，然后各自写一篇文章相互评论 和打分。我俩一生为写作逗嘴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形成的。
我写文章给她看。看后她会说类似这样的话，“还好了，意思是对的，但表达就不 了。” 我则会反唇相讥，“如果表达不对，你不可能知道意思是对的，逻辑上不成 立。” 我俩当然都知道，虽然都用“表达”这个词，她的表达是指修辞㐀句，我的表 达是说逻辑推理。尽管都明白，但还是会继续为某些句子纠缠不休。她会建议我改 成更典雅的表达，比如引用古诗词；我不愿意就说表达也许美了，但也不知所云了。 她不喜欢我的态度。然后就为表达和态度开始下一轮胡搅蛮缠，态度经常成了争执 的重点。她走了，如此无厘头的胡搅蛮缠停止了，生活里的一种乐趣也就没了。
虽然革命时期在缓慢结束，是否能一字不改地复述政治正确的各种说法，比如说， 按伟光正原则发生的中国当代历史事件的官方陈述，是政治高考的关键。政治正确 说法的特点是它的正确是规定的，不能用脑子想、一想就会忍不住要改，一改，考 试准丢分。
当年政治考完后，我感觉利宁会有问题，就去问她，“xxx 问题你怎么回答？” 这问 题的“得分”答案是逻辑语法都不通的一段胡说八道。利宁回答说：“这题有点难， 我想了想…”。我当即打趣她：“你真勇敢，考政治还敢带脑子。我出门考试前检查 了三遍、脑子的的确确老老实实呆家里了，才敢出门。” 利宁带脑子羞于写下得分 的胡说八道 ，我没带脑子全盘呈上。按考分，脑子放家里完胜带脑子出门。

数学最难对付。 1974 年高中毕业后，我就没有停止过自学数学。在利宁和我开始 备考前，我已经学过大学的数学了。所以，我的数学程度远高于利宁。一开始时， 我能做的数学题，她多半做不出来。另外，利宁革命时期课堂上学的数学没教过她 解题方法。我的高中数理化自学丛书因为是用于自学的，所以特别强调方法。她读 了几页后爱不释手并问我是在哪里搞到的，我告诉了她 。此外，我还给她看了其 它一些参考书。她感叹道，才知道除了教科书外还有这么多参考书可以帮人学习， 然后就嚷不公平，说只有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家出身的人才知道有这些书的存在。我 心里想，这都不公平。你两个哥哥参军被指定上大学就公平了。

看到差距后，利宁让我辅导她学数学。我会出道题，然后就和她并肩坐在一起或者 站在她身旁观察她如何解。解不出或者方法不当时，就给她提示或者把参考书拿来 翻到有解释的地方让她自己读。她很聪明，进步很快。高考数学前，以前做不出的 题她大多数都能做出来了。她高考的数学成绩甚至好于她高中数学成绩最好的同学。 这么做，其实我也从中受益匪浅。利宁认真、还有点小任性。从不简单接受我说的， 而是随时挑战。

“为什么一定得按你说的去解，我这么解为什么就不行？
你昨天才告诉我这么解，今天又变了，你想好了再教我行不行。
这么复杂，我可学不会，你得想出个简单的方法来。”

她的挑战迫使我认真思考解决问题的每一步的正确性和必要性，甚至找到更好的方 法； 我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变得越来越强。。
利宁每次觉得自己解题有进步，一开始总谢我。我则总得给她解释，我其实比她受 益不小。一天她突然问我，“你帮我翻参考书、指出解题方法可以在哪里读到，你 如何受益？” 看到我一时语塞的窘相后，她停止了谢我。
我一心一意出演励志剧， 本应心无旁骛有始有终演完；可演到一半，节外生枝出 岔子了。

根据美国移民法，“杰出人才”（Alien of Extraordinary Ability），简称EB-1A，是“具有卓越专业能力，在其领域中少数的顶尖人物之一”。我所曾经代理申请EB-1A并成功获批的案例包括：退休后成功创办标准化考试补习学校的著名高中数学老师； 创立了电气接地服务公司的电气接地专家；开发了投资管理系统和云管理平台的金融专业人士；在智能化房屋建筑工程业内成为领军人物的软件设计专家。成功获批的客户包括在中国和美国高校和研究机构任职的博士后，学者，教授和研究人员，以及国内有一定学术背景的在某一领域成功创业的领军人物和企业家。
根据移民法规定，符合杰出人才的外国申请人必须符合以下条件：
（1）申请人在科学、艺术、教 育、商业、或体育领域里具有特殊能力，得到广泛认可，取得很高成就，并且享有国家级或国际性的声誉与成就，其成就和贡献在该领域达到顶峰。申请人被认为是该领域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
（2）申请人在获得杰出人才绿卡后，将在美国继续从事其领域内的工作； 并且，
（3）申请人的工作将会对美国社会的相关发展，带来极大利益。
“杰出人才”的定义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的标准来衡量：
（1）重大国际知名奖项。 为了满足这一要求，申请人只需证明曾经获得过一项以上的重大国际知名奖励，如诺贝尔奖、奥斯卡奖、奥林匹克奖牌或奖杯，普利策奖，或国际重大发明创造。申请人无须提供其它证据，即可满足杰出人才的标准，但是，并不是只有获得重大国际知名大奖的人才算是杰出人才。移民法提供了另外一种相对宽松的衡量标准，即申请人只需符合移民法规定的十条标准中的任意三条，就可申请杰出人才移民。
（2）申请人是否符合移民法规定的十条标准中的任意三条，包括(1)全国性或国际性奖项；(2)专业协会的会员资格；(3)专业刊物及主要商业出版物，或主要媒体报导；(4)以个人或委员会成员身份担任评审；(5)作出过学术研究或艺术上的独创、原创性的重要贡献；(6)在国际刊物期刊或其它重要媒体上发表过专业作品；(7)在国家级或具有较高声誉或较大影响的艺术展览会或其他场所上，举办作品展览或其他展示活动；(8)在工作机构、重要专业组织、团体担任主要领导或其它重要职务；(9)在相关领域，申请人的薪资、报酬、或待遇远远高于其它同行；(10)在表演、艺术上获得商业方面的成功，并反映在票房收入、影片、录音带、录影带、DVD等的销售量上。
除此之外，申请人还需证明移民法规定的另外两个条件，即申请人在获得杰出人才绿卡后，将在美国继续从事其领域内的工作；并且，其工作将会为美国带来实际利益。
所有杰出人才移民申请都不需要申请PERM劳工认证，不需要获得雇主支持和永久性工作承诺。因此，申请人只要符合杰出人才的标准，并证明在进入美国后会继续从事相关领域的工作，如预期雇主的信件，以及未来工作具体计划或其它相关证据即可自行提交移民申请。
如果您并没有获得过国际大奖，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如果您不确定自己是否符合杰出人才的申请标准，我们会根据您的简历对您的情况进行免费评估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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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th 的全名是 Roth Individual Retirement Account（Roth IRA）。 为什么需要 追 Roth 让它成为我们在美国生活的伴侣呢。这得从资本主义美国的两条社会公理 说起。

1. 资本的增值永远强于劳动力和储蓄的增长。

2. 诚实交税，但避免缴愚蠢税。 第一条不言而喻，因为这本是资本主义的定义。为直观起见，下面的表格比较了资本的增值和劳动力和储蓄的增长。

表中的第一个资本增值选择是富达（Fidelity）公司创立于 1967 年的 Contrafund 共 同基金，而第二第三则是美国纳斯达克（NASDAQ），即美国科技股票指数和加倍 指数基金 。假设 2011 年，注资$10,000，如果对美国的科技发展有绝对信心，买了 QLD，2021 年底的资产值会是$293,413.53。如果只是有点信心，买了 QQQ，2021 年底的资产值则为$76,282.39。就算和我一样懒，相信共同基金管理者的聪明才智，傻傻地买了 Contrafund，2021 年底的资产值也有$52,161.20。现在假设某劳动者2011 的月工资为$10,000，2021 年底涨到$52,161.20 恐怕闻所未闻，而要涨到$293，413.53 则是异想天开。如果 2011 年把$10,000 存入银行长期储蓄，大方一点，假设 年利率为 0.5%，2021 底的金额则为$10,511.40。资本增值能带来财富积累，劳动和储蓄，难。

第二条本该是常识，听美利坚合众国大总统讲一次大家就记住了。2016 年，在 一场辩论会上，一位听众问特朗普，为什么他，一位亿万富豪，交的税比自己还少？ 特朗普坦然回答：“因为我比你聪明（笑声）”。虽然有故总统在喝高了时也说过： “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而是你为国家做了什么（掌声）。”但有智者已经当 头棒喝过：“有没有搞错” ？ 美国宪法开宗明义说的是：国家是用来保护每个人 的个人权利的。要人民主动为国家做贡献，可只字未提。还是特朗普耿直，一语道 破天机，赢得 2016 年总统大选。

要想在美国生活不落后，得想法让个人财富增长跟上平均资本增值。我能想得 出来的不费力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开一投资账户，每年盲目购入。 比如说， 在前面提到过的纳斯达克 QQQ，道琼斯工业平均（DOW Jones Industrial Average) DIA，或者纽约证券交易所（New York Stock Exchange，NYSE）SPY 等许多类似 的指数基金里选一个投资。如此，跟上平均资本增值的目标就达到了。

下面表格列出了我们普通人可以获得资本增值的四种投资账户 30 年的资本增值 以及诚实缴税后的结果。给结果时，我随意假设了 Contrafund 的 13.12%的终身平 均年增值。另外一个假设则是每年投资的本金数目都是$7,000.00 元，这是因为个 人退休投资账户（IRA）当前允许的年注资额度就是这个数。最后一个假设则是每 年的平均税率均为 25%，这对于生活在高税的州的人可能会有点低，但对有些人 也可能会过高。这个假设和选择 Contrafund 的假设一样，只会影响纳税的具体数 目，但不会改变要讲的道理。

最右边一列是 Roth IRA（简称 Roth ），如果年平均增值率是 13.12%（投资 Contrafund），持续每年投资$7,000.00，30 年后 Roth 将会有一笔价值 $2,383,814.50 的积累（净）财富。只要拥有 Roth 超过 5 年，且户主年龄超过 59岁后，这笔财富就可以被任意支配，甚至还可以传给后代，而不用再交一分钱的税。 与此相比，如果投资行为完全一样，只是资本增值发生在个人退休账户（IRA）里 。虽然 30 年后也会积累同样数目的财富，但如果要支配这笔财富，就得交一笔（$2,383,814.50－30*7,000.00＊0.25＝$543,453.62 的资本增值税，净财富就变 $1,840,360.87 了, 而这笔税是可以不交的。

准备退休基金的最普遍做法是通过 401K 账户用税前的钱投资。如此，25%的 税率，30 年一共可以躲过 $70,000.00 的收入税。但取出时，就得连本带利交一笔 2,383,814.50＊0.25＝$595,953.62 的收入税了。注意，由于 401K 账户有规定，一 个人满 72 岁后，每年必须按资产的比例撤资。撤资就得缴税。要想少缴税，不容 易。但动点脑筋，通过 Roth 免去些税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当然，平常大家花时间精力最多的是普通投资账户。与退休账户在撤资时才缴 税不同，投资账户的资本增值当年就得缴纳。这笔税，得老实交，因为每年的交易 税务局都是有纪录的。因此，作为资本增值的手段，这个账户的收益其实是最差的， 因为每年的资本都会因为税流失掉一部分。但这个账户有一个其它账户没有的优点， 注资和撤资的时间数量完全自由，且投资手段更多样，亏赢可以更大，也更刺激； 是个追梦和玩心跳的地方。尽管没有克林顿太太玩出百倍增值的本事(严格地说， 是把 $1,000.00 的本钱 10 个月就炒到 $99,000，然后金盆洗手)，当年翻番，大家也不是不敢想。人总是要有点梦的。挣了钱老实交税给国家做贡献，亏了自己扛住；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家玩好！

比较一下各种账户最后一行净资本的数目，大家是不是对追 Roth 有点感觉了？ Roth 最让人动心的地方是，一旦有点本金，继续注资或者不再注资，她都是个随 资本增值，一生不必再交一分钱税的金矿。 心动不如行动，下面是我知道的具体行动步骤。

1. 如果收入没有达到 Roth 的注资上限，光明正大走进 Roth 即可。开个户，每 年放$7,000.00 进去投资，Roth 就追到手了。

2. 若收入超过上限，就需要走“后门”追了。 先开个 IRA，放入交过税的 $7,000.00 。IRA 里交过税后的钱是可以转进 Roth 的 。钱放进去后，在同一投资公司再开一 Roth IRA 账户转钱即可，今后增值税就不用缴了。这就是后门。注意，不管是直接往 Roth 注资，或者经过 IRA 注资，注资的钱都 必须是挣来的钱（Earned Income）；没有挣来的钱，不能注资。

3. 另一个走 Roth 后门的机会是在换工作时。这时，一个人可以移动或者不移 动自己在老公司 401K 账户上的钱到新公司去，但也可以选择把钱转到自己 的（Rollover ）IRA 上。如此一来，就有机会把 IRA 里的钱一次或者多年多次通过后门转移至 Roth 账户享受资本增值免税的好处。但这么做之前需要 根据自己当年的收入好好盘算一下。转移的钱要缴税。工作时，收入可能已 经足够高，再加上要转移的钱就可能会触及高税率从而导致本金损失太多， 有可能得不偿失。

4. 再一个机会则是在退休后。在把 401K 里的钱不交税转到（Rollover ）IRA 后，同样也可以把部分钱从 IRA 账户转移到 Roth。不过，盘算就容易多了。 许多人刚退休，特别是提前退休，是不马上领取社保金的。即使领，社保金 的数目也不高。如果不马上从中取钱（72 岁之前有这个选择），退休后的 年收入就可能为零或者很低。这时，转移就不需要交税或者只交很少的税。 注意，一次转移太多则会触及美国阶梯形的高税率，所以最好多年分次转移。 即使退休了，一个人其实仍然还有多年时间享受生活和资本增值。一个从此 资本增值不交税的金矿里的矿多一点；不是坏事。

5. 如果除了操心自己，还喜欢为孩子操心。孩子小时，可以开一委托（Custodian）Roth IRA，暗地里帮一把。大了，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 利 用 Roth 帮孩子可是为她们的将来准备一个资本增值免税的大金矿，且有更 多的时间增值，这可比直接传承给她们点钱有价值的太多了。

这么写显得我是个能人似的，我还真不是。我这个人对挣太多的钱并不很上心， 也没给孩子开 Roth IRA，只是好奇心重，所以很早就知道 Roth 的存在。上面提到 的后门也都一一走过，知道可行，但并非持之以恒。 另外，我其实是认同这个观 点的，一个人挣了钱，老老实实交税，让国家也分点红，理所应当，所以对缴税并 不十分在意，甚至还交了不少愚蠢税。但下面三件事情让我有感而发，于是才写了 这篇文章。

第一件是退休后和朋友闲谈 。发现有人虽然生活在资本主义的美国，但过的仍 然是社会主义中国的日子。在中国，如果工作时，劳苦功高，晚年政府自会发一笔 足够高的退休工资，孩子再孝顺点，后半生就衣食无虞了。但美国的社保金可真不 是退休工资，孩子也八成靠不住。要晚年生活有保障得自己未雨绸缪，操点心，还 得让资本主义帮帮忙。所以，知道美国社会公理是有必要的。

第二件是去年国会讨论堵 Roth 的后门时，披露出有富豪们利用 Roth 的后门，不仅仅为自己准备了有成 百上千万资金的 Roth IRA，而且还为自己的子女也准备好了同样多资金的。富豪这么做，对于我们这些财富积累从零开始的新移民打工仔和我们的后代就非常不公 了。为公平起见，开口为大家提个醒，义不容辞。 虽然法案现在还没通过，但政客已经有心了。如果还想走后门，得抓紧。最后一件就是亿万富豪前总统关于 “愚蠢税” 的说法。我们这些异乡客选择在这个国家落脚，自应老实缴税。但有钱有势的主人嘲笑我们交的是愚蠢税，就有点让人伤心了。 大家同学、同事、同胞一场， 交流交流些不被当蠢货的信息，理所应当。

如果你有耐心读到这里，我再给你介绍另一位比 Roth 还令人心爽的美国生活伴侣，HSA （Health Savings Account) 。千万不要被它的名字所迷惑，它实际上是 个和前面提到过的那些账户一样的投资账户，只是投资选择要少一些，且在户主65 岁前，账户里的钱只能用于与健康有关的开支。但 HAS 可不仅资本增值不缴税， 注入的钱也是税前的，真可以称得上是美国最爽的投资增值手段。如果你的雇主提供这个选择，不要错过了。

要拥有这个账户，当雇主提供医疗保险时，一个人必须选择高自付健康保险（HDHP）。它表面上的坏处是，每次看医生，大部分的医疗费得自己付。这就是 为什么这个保险允许个人设立一个 HSA 账户，放进一定数量的税前工资（有限 额）。看病、拿药、和做一切与健康有关的事需要钱时就从这里面取。如果把放入 HSA 的钱当成是需要自付的那部分保险年费，区别就是：不管看不看病，付其它 保险的年费，付了就没了。而放入 HSA 的钱，如果当年看病的次数不多，钱花得 少，账户里剩下的钱就永远属于自己了，并可以用来投资，获得资本增值，且无需 缴税。

根据我的经验，如果看病次数不多（每年的健康检查以及预防针 HDHP 全包）， 每年剩下的钱可真不少。我工作时的雇主因为想鼓励员工选择这个保险（年费低， 雇主的开支也低），还主动每年为每位员工的 HSA 存入$1200.00。通常，一年的 自付还达不到这个数（看一次病的自付通常是$100.00－$200.00）。这个选择还有 另一个好处， 按规定它必须有年自付最高极限。也就是说，如果一年就医的自付 部分超过了最高极限，那么，不管超过的数目是十万还是百万，都是保险公司的责任，个人一点不用承担。我觉得这比选其它按比例分担医疗费的普通健康保险还令 人心安。

中西方文化千差万别，其文化故事也截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在故事里用水果来寓意人生，西方喜欢苹果，看起来灿烂夺目，闻起来香气扑鼻，而中国偏爱梨桃李，吃起来汁多肉甜。但故事讲出来的人生路可就南辕北辙了。

当代西方文化的根可以追溯到记载在其三大宗教, 犹太教的托拉经（Torah）、基督教的圣经（Bible）和伊斯兰教的可兰经（Koran）里源自托拉经的同一个开宗明义的故事：伊甸园故事。故事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上帝造了天地万物后，又造了我们人类的祖宗：一男一女一对夫妻、亚当和夏娃。上帝将他们安置在鸟语花香、美轮美奂、万物应有尽有的伊甸园里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并命令亚当管理伊甸园。上帝告诫他们：“伊甸园里树上的果子，你们可以随意吃。但只有善恶智慧树上的果子千万不可以吃，吃日你们必死（故事并没有指明这果子是苹果，但西方所有关于这果子的绘画都是画的苹果，给孩子讲故事时也都说果子就是苹果）”。一天，一条蛇主动问夏娃，“上帝真说了不可吃园里所有树上的果子吗? ” 夏娃说，“园里树上的果子，我们都可以吃。但上帝说了，只有园子正中间那棵树的果子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否则你们将死到临头。” 蛇说，“这可不一定。我到是听说，吃了你们眼睛会变亮，人会变得有智慧，就能像上帝一样能知道善恶了。”夏娃迟疑了片刻，摘了善恶智慧树上的果子尝了一口，然后又拿给亚当让他吃。吃完，他们的眼睛就都亮了，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光身的。赶紧摘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加了片遮羞布。

天起了凉风，上帝在园中行走。亚当和夏娃听见上帝的声音，就藏在园里的树木中。上帝呼唤亚当，对他说：“你在哪儿？”他回答说：“我在园中听到你的声音，害怕就躲起来了，因为我赤身露体。”上帝说：“谁说你是赤身露体的？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亚当说：“是那个你赐给我与我同床共枕的女人，她拿果子给我吃，我就吃了。（瞧瞧我们男人的这点德行，有事就往自家女人身上推；这毛病看来是天生就有的。）”上帝又问夏娃。夏娃说：“是蛇引诱我，我就吃了（看来我们人类生来就会把犯错的原因推给第三者）。” 推归推，犯错还得受罚，于是上帝就把亚当和夏娃从伊甸园这块神天乐土驱逐出境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上帝的允许下，我们人类选择把自己从天堂放逐尘世，去追求智慧决定善恶和尝试生活的甜酸苦辣，或者用故事里的说法：“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而地会长出荆棘和蒺藜。”

上面的故事是在说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就是 “自由意志”，也就是对该由谁，是上帝还是人自己，来选择人生这个问题，西方文化或者文明所给出的答案。西方文化相信世界和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和无所不在的上帝创造的。一般说来，谁创造，谁就得对其产品负责，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乍一看该是上帝。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出来的自己最中意也最钟爱的产品，他一开始甚至都已经把人安置在人间天堂，即伊甸园里，坐享其成、终身幸福了。但这么做就产生了个悖论。如果这给选择不是人自己利用自己的智慧做出的，他们又如何能知道自己已经是生活在天堂里了，且没有更幸福的可能了呢？但如果让人选择，上帝是知道人的慧根的。十有八九，人是一定会选错的。假如你是上帝，你会怎样来破解这一悖论呢？

当然也有另一个说法，“自由意志”，也就是在善恶之间做选择的智慧，是上帝最珍惜的至尊至贵之宝。没有选择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当所有人都思同轨时，即使是跟上帝同轨，智慧也还是无家可归的。只有大家思不同，选择不一样时，人类的智慧才有可能诞生。而没有了智慧，人，与一颗沙的存在又有何差别呢？替自己的最爱去思考去做选择实际是剥夺了他追求智慧的生命意义。而上帝对人类的爱无私、无欲、无边无距，所以更愿意与人分享他的稀世之宝。总之，在经过了无数个翻来覆去不眠之夜的左思右想后（这是中国父母在给自己心爱的子女找对象时的表现，上帝大概不需如此煞费心机，但为人父母的担心考虑应该是完全一样的），上帝想出了一个解套的办法。先严词告诫人哪个是他不中意的选择，然后让这选择有意无意地成为人的目光和心之所在，甚至还会有个帮忙做选择的说客意外现身，其后让人自己去去拿个主意。

回想一下我小时候跟父母在“禁果”问题上的对决，上帝的心真大或者说真够有智慧。我成长的年代是所有果子都贫乏的年代，我说的禁果包括水果、糖果，点心、甚至包括少儿易或者不易的书。每次我的父母有了点这样的禁果，总是处心积虑地把它们藏在一个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是无论如何看不到也想不到的地方，但他们实在是太低估一个想吃到“禁果”孩子的决心、毅力和智力了。每次对决的结果无一不是以我的全盘胜利和他们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如果铁心要找，“禁果” 是藏不住的。

在伊甸园故事里，无所不知的上帝事先就已经知道人反正一定要会去吃那个禁果。显然在我们祖宗的心目中，智慧比幸福更有吸引力，或者说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幸福了；两个解释你可以自己选一个。既然藏没用、劝也没用，虽然姿态还是要摆的，但背后呢就不妨坦荡到底了。只希望人在其一生随后无休止的选择中，总有一天会选择再回到自己身边；只是这选择必须是人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的，上帝既不安排也绝不插手。看看你身边的世界，你就知道人类祖先吃禁果的选择后果了。

如果上帝不让我们作这个选择，或者说不赋予我们“自由意志”，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会更如愿以偿一些呢？那就得看这个愿是什么了，对不对？在西方文化故事里，上帝应许给西方族群（犹太，基督，伊斯兰信徒）的愿是: “我要使你的后裔如地球之尘沙之数，人若能数清沙尘才能数清你的后裔。I will make your offspring like the dust of the earth, so that if anyone could count the dust, then your offspring could be counted. ” 这个愿其实也是所有生物的愿。生物演化或者进化成败是用这个生物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份它的基因复制品的存在来衡量的；多成少败。某种生物基因如果没有机会被复制，这个生物就灭绝了；反之，复制品多的生物就是大赢家。

没有人会怀疑我们人是羊这样的家畜的上帝吧? 我们有对它们的喜乐哀伤，生死爱虐有随心所欲、随时随地的处置权；即，它们的命运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而它们自己对此却完全无能为力。远古时期，包括羊在内的一些牲畜实在是过够了风餐露宿, 操心操劳和担惊受怕的日子，于是就作了个选择，或者根本就是我们人这个上帝说了算。人为它们提供一个安全、舒适和富足的生活环境，它们则变成家畜完全依人的安置生活。

作为人，我得承认，我们中个别人在承担家畜的“上帝”这个职责时是有不称职的时候的，虐待时有发生，极端恶劣的情况也并非少见。但我也得指出我们有时候甚至会超越责任主动去关心爱护我们治下的家畜。比如说我居住的麻州在2016年就通过了规定说家畜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宽松的居住环境的法律。要知道，这可不是它们前仆后继不屈不饶抗争的结果，而完完全全是我们人的爱心之举。说句老实话，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家畜们是否能体会感受到我们的爱心,心怀感激多给我们一点回报。但总的来说，几千年下来，我们这个上帝做得还是很不错的。以羊为例，远古时期，整个地球上所有野羊的数量不会超过一百万头吧？今天，仅仅在新西兰这个跟伊甸园环境差不多的地方，就有三千万头家羊轻松愉快地漫步在蓝天白云之下和青山绿水之间。从这个角度看，羊是不是完全如愿以偿了？这么看来，没有“自由意志”生活是不是更幸福一些呢？跟它们的野生兄弟姐妹相比，无论是用安全、环境、舒适，平均寿命或者任何其它幸福指标，新西兰家羊大胜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儿。家羊们会后悔它们的祖先那个和我们人类恰恰相反的选择吗？

对 “自由意志”，美国《独立宣言》的作者杰斐逊在《弗吉尼亚州宗教自由法》是这么解释的。“既然全能的上帝创造了自由意志(精神自由)，那么任何企图影响它的做法，无论是凭靠人间的刑罚或压迫，或者采用法律规定来加以限制，结果都只是造成虚伪和卑鄙，都是背离我们宗教的神圣创始者的旨意的，身为躯体和精神的主宰，他无所不能，但却选择了不向它们强迫传播他的旨意 （Whereas Almighty God hath created the mind free; that all attempts to influence it by temporal punishment or burthens, or by civil incapacitations, tend only to beget habits of hypocrisy and meanness, and are a departure from the plan of the Holy author of our religion, who being Lord both of body and mind, yet chose not to propagate it by coercions on either, as was his Almighty powyer to do .）”我是这样理解这段话的，上帝是人物质和精神生活的主宰，如果他愿意，它完全可以自行决定每个人的思想行为、喜怒哀乐、甚至生与死，但他选择了不这样做。所以在人世间，面对任何需要做决定的事，每个人都必须自己去拿主意, 或者采用Wiki上的说法：“自由意志的意思是不受妨碍地在不同的可能的方案中进行选择的能力（Free will is the ability to choose between different possible courses of action unimpeded.）。 就算这个主意是相不相信上帝，也一定得和只能自己拿，任何使用威逼利诱或者硬性规定让人拿主意的做法，都是虚伪和卑鄙的，都是背离上帝的旨意的。

是人就有自由意志，就得下点功夫去用智慧想想自己应该怎么做人，遇事拿个自己的主意，并承担后果。或者引用古兰经的教义：“每个灵魂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没有灵魂能承起他人的担子 (Each soul is responsible for its own actions, no soul will bear the burden of another)。”但在中国，自由意志这个概念和其中隐含的道理长期以来却并不为常人所熟悉。我看过口才不凡的易中天先生几场关于中西方文化传统演讲的录像。在演讲中他多次试图向他的听众介绍自由意志这个概念。但不管他的听众是在校大学生研究生、国家干部，白领精英，还是满堂的粉丝（fans）,也不管他费了多少口舌百般解释，在这些演讲后的互动中，所有听众的问题仍然可以总结为：“易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们自由意志好在何处，益在何方？对改变我们个人命运和国家状况又有什么帮助呢？”问题问的。这可是连上帝也回答不了或者不愿意回答的。你们要易先生怎么回答呢？好在易先生口才、风度和幽默感均佳，几乎每次都还能鸡同鸭讲缓缓作答。但有一次，给逼到墙角也只好说：你们再问，我只能对天长叹了。

自由意志的确是个非常难理解的概念，它实际上说的是即使已经知道什么是阳关大道，但一个人仍然有权利就是要选择去走他的羊肠小道。选择是为人的权利，包括选择去做恶的权利。西方的基本文化概念，比如说平等、自由、民主，法制、博爱等等都是和自由意志息息相关的。平等就是你不能把你认为是好的或者是坏的东西强加在别人头上，强迫别人接受；你有你的自由意志，别人也有别人的自由意志，你的生命你做主，但别人的生命别人得自己做主。而自由说的是你有你的自由意志做你自己高兴的事，但他人也有他的自由意志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民主就是你有自由意志选择幸福，但别人也有自由意志就是要选择让你不幸福；民主只能知道多数人的自由意志是什么，但无法确定是选择幸福的人对，还是选择让你不幸福的人对。法制说的则是既然我们大家生活在一起，大家都有各自的自由意志，所以就得立个共同的规矩让大家知道：你仍然有自由意志选择去破坏规矩，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你也就选择了接受破坏规矩后的惩罚，就跟我们人类选择走出伊甸园一样。依法治国归根到底就是尊重每个人的自由意志，承认人有选择作恶的权利，如果他愿意接受它的后果的话。博爱说的则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的自由意志就是要说要做让你恶心的事，或者说他的存在就是要让你窝心，但你仍然可以有你的自由意志做选择去接受他、爱他。

此外，整个西方文化是建立在一神教信仰上的。只有懂得自由意志的含义，才能理解西方的宗教信仰，否则就要闹笑话了。易中天先生讲过这样一个笑话：一次，他在海南的文昌庙里看到一个人在祭拜。边祭拜，嘴里还不停的叨叨：“也不知拜对了没有？”于是就问那人，他为什么祭拜，那人回答说，是为儿子考大学。易中天于是告诉他，拜对了，拜对了；文昌帝就是管考试的。那人说，可他儿子要考的是美国斯坦福（Stanford）大学，也不知道文昌帝懂不懂英文？易先生马上改口说，那他也许该去拜拜圣母玛利亚(Virgin Mary) ，她懂英文。易先生当然也是信口开河开人玩笑。圣母玛利亚是个活在有英文之前的犹太农妇，让她懂英文也是在想入非非。这事只能拜无所不能的上帝，但这么祈求上帝就不是信仰上帝而是为难上帝了。如果上帝不允偌祭拜者的祈求，在祭拜者眼里，上帝是不是就没本事了，或者不存在了？如果允偌，上帝的公正公平情何以堪，跟一个接受贿赂的招生官员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但就连我都知道，这么为难上帝不是信仰上帝，而是对上帝的亵渎。其实，建立在自由意志之上的信仰，包括对上帝的信仰，不过是一个人对自己能掌控乾坤狂妄的否定、对世事无常虚空的不甘、和对人生自决的谦卑。但由于不懂得建立在自由意志之上的宗教信仰，有一些中国人却是以亵渎的方式去信，去为难上帝却匪夷所思地希望得到回报；我真不知道这些人把上帝和信仰当成什么了？

从伊甸园故事开始的西方宗教的宗旨归根到底就是教诲人在世上该如何为人做事，才能利用自己的自由意志找出回到伊甸园的金光大道。可兰经甚至给出了伊甸园里的具体生活细节：“他们在其中将会有纯洁的伴侣，我将使他们进入凉爽而永恒的浓荫之下。那里，他们将获得各种水果，供他们随意吃。在那里，金盘和金杯将传递给他们；在那里，有心想要的，有眼想看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我们当初就是住在伊甸园的呀。上帝给人设计的人生意义就是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并在这个过程中吃点苦、受点累吗？

中国文化不是从伊甸园的故事这颗根上长出来的。在中国文化中，个人对人生的选择并非其关注的首要问题。人生就是 “活着”，而活着是为了享受生活。梨桃李的香甜可口已经人人皆知，人见人爱；非要强调每个人一定得在香甜可口的梨桃李和难吃的果子中自己去做一个选择，实在是多此一举。人生的焦点应该是如何“活”，也就是自己和大家怎样才能好好地享用梨、桃和李，而并非去决定吃还是不吃哪种果子。如果我或者我们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生活，走上幸福康庄大道上的决定是不是自己做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需要每个人都去深思熟虑做个选择吗？

中国文化对于梨桃李或者说人生，有三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孔融让梨”、“投桃报李”和“二桃杀三士”以至于它们都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成语，也就是说我都用不做解释故事内容了。说穿了，这三个故事说的就是人生共享的三种方式，或者说中国智慧。一是谦让，克制欲望，把好处让给别人——“孔融让梨”； 二是把它作为礼品与别人交换——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大家你来我往、礼尚往来、从而和睦相处；三是一的反面，为了独享，不息置他人于死地。

在所有这些故事中，“自由意志” 都没有存在的空间。孔融根本就不知道，甚至想都没想自己让梨的对象会不会不喜欢梨，就让人梨了。孔融喜欢梨，可万一别人不喜欢呢？投桃报李的主人也没有考虑过桃是不是对方的所爱，也没交代自己是否讨厌李子，投桃报李就发生了并且还能有一皆大欢喜的结果。但如果主人喜欢桃，而对方却喜欢李不喜欢桃，结果还能皆大欢喜吗？ 送二桃的那位恶人显然也没有考虑一下万一有一士根本就不在乎桃子这东东，二桃杀三士的事还能发生吗？可世界上真是所有人都爱梨、桃和李如命吗？大家想想身边的人，这可不一定吧！如果假设每个人都有自由意志，这三个成语故事还说得通吗？

中西文化的不同并不涉及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谁高明谁低下，而只是中西文化在看待人生这个问题时的聚焦和角度的不同。西方文化产生的背景是游牧。在游牧中，道路、牧场、敌人、或者朋友的选择生死攸关。如果人生是水果的话，吃与不吃的选择就是第一个也可能就是一个牧民的最后一个选择了。而中国文化产生的背景是农耕，而且是在一个土地资源贫瘠和稀缺的地区农耕。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是不需要太多选择的。人生的着眼点自然而然就会放在对硕果进行最有效的利用，也就是说，吃不吃那个硕果不是个问题，因为通常无可选择也勿需选择，如何把手边仅有的那个硕果的每一点甜都吃出来和每一滴汁都喝下去才是问题。

下面讲两个我身边有关自由意志的故事。有美国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家里总是会收到一些主动向你提供各种好处的电话：比如说告诉你中了某个大奖，需要去领取；或者有免费的旅馆，需要你去住；更有甚者，开口就声称要给你钱的。一天，我的朋友就接了这样一个电话；简单对话后，说了声谢谢就准备挂电话。就在把电话放回去的过程中，他听到电话另一端近乎绝望的呼喊：“我真地是要白给你钱呀”。我朋友听到后又把电话拿起来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想要你白给我的钱呢？

这儿 “钱” 当然仅仅是个符号，它也可以是任何会从天而降的好东西，比如说，免费分配的食物，舒适宜居的家，良好的学区，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教育，高质量的医疗服务，无微不至的老年护理等大家梦寐以求的需要。我朋友并不认可人民政府成为一个上帝来为普天下所有人提供这些需要。他认为这样做，即使做到极致，也不过就是让天下人过上了前面提到过的漫步在新西兰蓝天白云之下和青山绿水之间的羊的日子。而非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想要的生活。

一个人需要或者不需要什么，应该是他个人的选择。即使他真地需要所有上述的那些东西，得到它们靠的仍然应该是他的努力，而不是来自人民政府这个上帝的分配赠予。政府对个人的需要既不应该安排也绝不应该插手。是个人就该认我们人类祖先做出的那个有担当的选择。一个人，如果既不脑残也不体残，就得自己为自己衣食住行的方便、舒适和富足去做自己有意识的选择和追求而不是接受某种安置。就得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任，为自己孩子的教育、自家人的医疗健康、和自己的养老去操心、去安排，去未雨绸缪，去疲于奔命，和辛苦终身。如果都做了，生活仍然不堪，那也得认。人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生活才会有惊奇、失望、悲伤、疼苦、但也偶有欢笑，这样生活才有点意义，才是人的生活。

我自由意志满满朋友的电话回答和上面的看法的确很有底气，我也知道我朋友的的确确是一个有本事作自我选择的人。我不知道新西兰是否还仍然有野羊。即使有，数目也不会太多吧。离开了人这个上帝的安排和眷顾，风餐露宿、事事都得自力更生，不得不在与自然与同伴的生存竞争中苟延残喘。也许仍然会有为数不多的几头独立特行、自由自在地浪荡于蓝天白云之下和青山绿水之间的野羊能笑傲江湖，自豪自己生活的意义，和鄙视一下家羊的那种被设置的生活。但如果你是一头没有能力在风餐露宿和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的羊，或者你就是那三千万头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的家羊中的一头，跟几十最多上百头每天忧心忡忡担惊受怕的野羊相比，你会羡慕嫉妒恨它们吗？你会认为你的前辈做出的放弃自由意志任由人安置的选择是错误的吗？三千万头家羊的存在和几十最多上百头野羊的“羊生意义”，谁重谁轻？除了符合生命进化基因复制铁律的自然愿望，人可不可以有羊没有的其它选择？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我回中国的一次探亲中。那年，我家乡所在城市的一个开发商在城郊的一座山上开发了一片墓地。为了吸引顾客，开发商提供免费午餐和旅游机会邀人前往。一时，愿者蜂拥而至既然把这活动弄得一票难求。一天，我的一个朋友来访，他给我讲了这事，并想把他辛辛苦苦争取到的一张票送给我。我并不排斥免费午餐，但对吃什么还是有讲究的。没有任何选择的一顿午餐对我而言是风险而非福利。至于游览墓地，我不仅没有一点兴趣，老实说，心里还有强烈的厌恶感，我从小就不喜欢墓地；所以就拒绝了。对此，我朋友不是很理解和高兴。

事后，我想了想。我朋友以他力所能及的方式对我表达善意。他送我票肯定不是为了二桃杀三士，也不像是投桃报李，最可能是孔融让梨。问题是我是不是一定得开心地接受所有其他人认为是“梨”的东西？我对“梨”的价值认定应不应该有点权重？对朋友好办一些，但如果送我“梨”的是政府，但我却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大家都喜欢的水果，我该如何办呢？我是该谢谢政府呢还是提出我的反对意见？谢了，它送我更多的梨，我该如何处置？同时，政府又怎么能够知道并非每个人都喜欢被送梨？反对，我不喜欢梨，但其他人热爱甚至觉得须臾不能离。我不能为了我的偏好就去断别人的生路吧？一个认定自由意志的人和一个相信人生共享的人如何才能和平共处，创建出一个两个人都愿意在其中生活的和谐社会来呢？最关键的是，当一个人做决定时，是不是一定得去考虑一下个人的好处、国家的利益或者人民的幸福，而不是什么社会效益都不管不顾，只凭自己头脑中的善恶判定那一闪念就够了？前者是否可以指责后者没有理性，而后者有没有理由去责难前者眼中只有利弊、不坚持正义呢？

这篇文章问了太多的问题，我反正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的。不过反复读伊甸园的故事，我倒是悟出了一个我们男人对付人生的万全之计。你如果仔细读读故事，一个家里，自由意志到还是得有的，因为生话中总会有选择要做。不过这选择不必是我们有家男人的，而可以或者说应该是当家“女人”的。在故事里，女人根据她的自由意志做了选择，男人有自由意志的表现就是心甘情愿地全盘接受。即使女人递过来的是一个毒苹果（她当然不会），男人也应该一声不吭，甚至欢天喜地地大口咬下去。 如果她的选择是对的，全家人都会生活在幸福中，这没人会抱怨吧？万一命运不济一家人掉坑里了；即使上帝想问你这个名义当家的罪（上帝有时也会犯糊涂弄不清谁真正当家，但说客总清醒?），你仍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我家女人的选择；并且不失时机地提醒一下上帝，这女人可是你选的啊！我这万全之计是不是攻守有方、进退有序万无一失？

伊甸园故事和其它许多西方宗教文化故事一样，传达的其实是西方智慧的结晶。如果我们男人可以学会并且还能身体力行这故事里揭示的智慧，我们的生活可以多轻松愉快啊! 我不知道你，但我就是记不住我的自由意志是洗耳恭听太太的，而是累犯累错、累错累犯，一生自寻烦恼。你说我是有自由意志呢还是没有? 这有没有对我有什么好处？对我们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你硬要我回答，我也只能像易先生那样高声对天长叹，不过绝对不止一次，而是至少三次。

酸葡萄的故事有许多版本，出自《伊索寓言》的原版是这样的。“饥饿的狐狸看见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口水直流，想要吃，但又够不到。看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走了，他边走边自己安慰自己说：“这葡萄没有熟，肯定是酸的。” 这个故事孩时就读过，也认为自己读懂了。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也有那么几次和狐狸一样的境遇，也采纳过和狐狸一样的应对策略。虽然想不出这有什么不对的，但心里面仍然还是戚戚然的，总觉得自己酸葡萄心理不那么高大上。

成人后静下心来读同一个故事，感受就不一样了。狐狸是肉食动物, 它知道鸡肉味道的鲜美，但却并不识或者在意果子的酸甜。故事里说了，狐狸对葡萄产生欲望不过是一头饥不择食的狐狸对于自己不认识的食物产生的一种错觉；就跟我们人在慌不择路时把任何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目标都看成是幸福的終点一样。

饥饿产生的动机，还真不就该是采取行动的动力。在吃到口之前，晶莹剔透的葡萄是酸是甜绝对不是远远看看就可以知道的。就算是葡萄的主人在架子上标出这是世界上最甜的葡萄也不成。葡萄可能还没有熟; 主人也可能根本就是个骗子。在到口之前, 葡萄的酸甜对于任何观察者都是未知的。而对于一头狐狸来说，尤为如此。因为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吃到葡萄。葡萄对狐狸而言终究还是只会有一个味，不堪入口; 因为它们不是鸡，并非狐狸的佳肴。

一头会说话的狐狸, 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正好证明它有智慧, 是不需要感到戚戚然的。对狐狸而言，葡萄就是酸的。倒是指责狐狸有酸葡萄心节的著者，至少犯了归纳谬误的逻辑错误；即使葡萄成熟了，在人的口中是甜的，但在只会吃鸡的狐狸口中肯定不是。今天，我到是觉得，狐狸知道在空忙一场之前就放弃自己根本不爱的葡萄才是大智慧；不爱，葡萄酸甜与我何干。

万家网和微信群的朋友们，大家好。

一眨眼的功夫，我在美国已经生活了三十几年。近几年小孩都出去了，自己也接近退休年龄，就有些空闲时间了。在太太的怂恿下，试着把过去三十年在美国的见闻和思考用短文记录下来。本来只是随便写写打发时间，写完初稿后就送给同学朋友以博一笑。2017年冬天，承蒙老同学施志敏的提携，这些习作的初稿得以在万家网 https://www.wanjiaweb.com 和志敏熟悉的一些微信群里和大家见面 (以下为万家网连载初稿时的题头图片）。

是那段时间你们以各种方式给予我的热情鼓励和支持，鞭策着我把初稿不断地修改和完善。清华大学出版社的王一玲学妹编辑，也是你们中间的一位。在她的提议和指导下，我试着把拙作做了进一步组合调整深化，写成了一本书的形式。也就是最近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这本《三十年美国纵横看》。

【内容简介：本书记叙了一个在中国长大，后到美国读书工作养家的普通人，以中国文化为背景，用其工程师的眼光，零距离观察美国社会三十余年所积累的经验和感受。大部分章节源自作者本人的亲身经历，也有在阅读、听讲座以及跟踪新闻后利用数字和逻辑对所见所闻进行的就事论事的分析。内容涉及美国中小学教育、医保退休、立法执法、民主制度、热门话题等。本书通过深入观察和思考，追根溯源地解读美国社会现实，而不是走马观花式的描述和浅尝辄止的价值评判，充分体现了一位资深工程师在分析问题方面注意细节、强调逻辑以及关注效果的特点。
中美两国之间千差万别，千万不可以中国文化之心度美国社会之腹。对那些有意愿深入了解美国社会的同胞们，无论他们是住在中国、美国或其他国家，本书都提供了第一手的参考信息、观察视角和思考方向； 对于要到美国旅游、学习和工作的国人颇有帮助。】

书是出了，我深知它文笔不够优美，既缺乏娱乐性更没有理论性。但我还是希望和朋友们分享。感谢志敏和她的朋友晓燕为 “推销“ 我的习作所作的努力；感谢各位读者的批评、鼓励和鞭策；感谢王一玲、赵凯编辑和清华大学出版社给我这个初写者的机会。

下面是网上购买这本书的网址:
当当网（海外）: https://www.86mall.com, http://book.dangdang.com
京东图书： https://book.jd.com
清华大学出版社：http://www.tup.tsinghua.edu.cn/wap/tsxqy.aspx?id=08048501

如果您读了此书，有任何的疑问和意见，请登陆下面的网页，我一定拜读您的评论并努力回答您的问题。
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0347594

谢谢。
缪熙怡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