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于2018年1月7日离世。她预言了她离去的日期,她说她要去找她的爱人了。Mary去世时,几近93岁。
这个脸皮不那么皱、白发永远梳得整齐安静的阿姨。她说兄弟姐妹都走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剩下了她一个。每次见面,她都要贴脸、亲吻,临别时再要拥抱亲吻的阿姨,没有了。我原以为她可以一直活下去,从来没有病歪的样子。我们保留着她的照片,一直。
葬礼上,她的长孙致词,叙述了她乐观逗乐的精神和难忘的时时刻刻。亲人们被逗得含泪地笑出来。我想,她不喜欢哭,不喜欢生气。前年圣诞节我们去AL表妹的家,Mary一直跟着女儿住。她不喜欢女儿准备的一个鸡餐,便一直用刀叉捣来捣去。女儿拿走鸡餐,呈上别的菜,没好气似地问她这下你开心了吧。开心开心我开心了。她笑嘻嘻,一面摇头晃脑不知要生气似的。我感动的是年纪这么长,我们可以随便,不用哄着她。
没有了Mary,AL的表妹他们自由了?每次电话联系时,表妹都是在度假,或者度假的路上。去年,92岁的Mary跟着他们驾车5个小时去缅因山里面的一个度假地,参加外孙的婚礼。一身湖蓝裙装的祖母,优雅亲切,跟每一个人拥抱祝福。群舞时,孙子搂着她也翩翩起舞。
Mary生前拿的是丈夫留下的社保金生活,自己的屋子连着女儿的家。一次她带我们去看看,床上放了好多公仔,她都记得是哪一年谁送给她的礼物,一个放着耶稣的地方,简单的家具说起来都过了百年,许多相框,还有同性婚姻里大儿子已经去世的丈夫和现在的丈夫照片。Mary说他们开心她就开心。小客厅桌上燃着香烛,盖着香烛罩。不久,我也照着买了个香烛罩,用的时候就想起Mary。
Mary是家族唯一记得祖籍地的人了。她说她父母他们都是来自意大利罗马附近的一个地方。我记下发音,可美国人AL他们这辈已经没心去寻祖。Mary作为最长者被全家尊重,AL每年夏天的家庭聚会,因为Mary,AL专门租帐篷、椅桌、烧烤炉,济济一堂好不热闹。今年,没有了Mary,AL这辈人三三俩俩来了,闲聊往事没了见证人,小辈的干脆突然变卦,驾房车远游。树荫下的聚会,剩下太多的饭菜风中冷落,修葺的草坪,绿而深远,再也不来了的Mary,有逝去的身影。
婚礼上,我跪着跟Mary交谈,妥帖。每次开头的话题,她都会问到我在中国的孩子T,所以我一直想她见到T。可是,T来了第七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Mary,她就离去。Mary女婿说她想好了这次要离开了。Mary,你知道T已经来到我身边?
AL说Mary年轻的时候是嘴碎的人,所以不能跟她说秘密的话。我们时间不够,所以还没有跟她细细地聊过我的过去、她的过去,尽管我很想从她90多年的生命里汲取成熟的经验。
Mary是我参加的第一次西式葬礼。每个人都黑色正装,灵堂里从她少女时代的靓影到白发苍苍儿孙满堂大笑的音容。她安详地躺在鲜花里,枯萎的手里环着珍珠链子,没有化妆似更熟悉,她最喜欢的侄儿AL用手摸摸她的嘴唇,吻了她的脸,跪下时我突然泪如泉涌,另一个世界,Mary见到她挂在嘴边的爱人了,留我们在这里,怀着想念。起身,Mary女儿泪眼婆娑,安慰说“她留给我们很多快乐。”
我曾送给 Mary一个中国丝绸口红盒和一双绣花鞋。我想,哪一天,约她的爱女、AL最亲密的表妹,我们一起去中国。——那也就是Mary的血脉,去过了她想也没敢想过的远方。
2018.10.17. Uxbri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