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滌凡 一 未按牌理出牌的人生
這樣的標題 其實很怪 ,不過至少比較不用負責任?
要不然 我會很怕,真的會 很緊張!
我從來沒有按計劃
做過任何事情、也從來沒有按牌理出過任何的牌、
就是這樣亂七八糟的 糊裡糊塗地過了一生
現在要我來寫,或者是再來回顧,我真的很怕 去面對
但是如果前面先講清楚、先自己不打自招 一下、至少不用去面對太多的社會習俗、正式的常規?
馬滌凡,Sarinna Ma,1972年來美 先後創辦 吉利進出口公司, 亞洲廣播電台,現旅居波士頓。
為了17日要出遠門,緊張了好幾天。本來好好的人,一想到馬上又要搭飛機,心裡就一陣發毛。不但心跳加快,血液更加速的狂奔。
又來了,怎麼飛了幾十次,但還是揮不掉呢?怎麼又來了呢?
每次這種情形發生的時候,我就不斷深呼吸,讓自己不要緊張。可是不論如何,那一段往事就越是會再一次的浮上眼前。碰到這種情形,
只有深深地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不斷地告訴自己深呼吸,幾乎都得折騰好一陣子,才能夠從冰冷的記憶中慢慢恢復。
應該是1981年的事吧?
那時正是「吉利公司」剛開始沒多久,員工只有我、和一個送貨工人 Joe。
我工作的大樓,座落在肉類批發市場New Market Square 的二樓裡面。
由於業務的關係,市場內所有的公司,出貨、營業時間都非常、非常早。一般到了中午以後,整個大樓,就只剩下我一家公司仍在營業了。
在哪兒,每次只要進了貨倉,就有一種與外界完全隔離的感覺。再加上偌大的「步入式冷凍櫃」(參看照片)就在辦公室的正旁邊,吵雜的馬達聲,整天轟隆轟隆的,更讓你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面。
有一天下午,大約6點多吧,工人 Joe 送完貨,回到公司,交接清楚之後,我要求他做回家前的最後一份工作,那就是把白天剛剛送來的60箱海產,放進冰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Joe 進到辦公室來說:Sarinna,我通通歸好了。冰櫃的門,我沒有關,方便妳等一下去檢查。
說完,他往大門走去。我呢?因為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電話,所以也沒怎麼理他。
掛了電話,很自然拿了收貨單,我走進了冰櫃,帶上了門,開始專心核對所有不同海產的種類、尺寸和箱數。
終於整理完畢,我凖備出去,繼續我當天未做完的工作。
呀…呀…怎麼回事?為什麼門推不動了?完全推不動了呢?再來一次!要命了怎麼回事?真的完全推不動?
先閉上眼睛,冷靜的回想一下一怎麼一回事?
對了,剛才Joe 為了方便我進冰櫃,故意一直把冰箱的門開著。60箱海產,大約用了他20-25分鐘的時間放進冰箱。
平常我都是幫著他,一邊核對,他一邊往裡搬。今天因為我在電話上⋯糟糕⋯這前後半小時的時間,肯定是門上吸附的碎冰,融化成水?
我進去後,把門用力一關,當然就自動給吸住了??
這可怎麼辦才好呀?馬上回頭,踩著二個疊起來的箱子,爬到高一點的地方,試圖看看,能否勾到冰箱控制開關處,可以關掉冰箱。
這時才想起來,我這冰箱,當時因為公司初創業、手頭拮据,一切從簡,所有設備,都是最陽春的。
沒有直接通警局的警鈴、沒有可以關掉的冰櫃壓縮機的開關,更沒有從裡面可以往外推的門把⋯我真的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人居然會笨到把自己反關在冰櫃裡的一天。
老天爺!這會子,我環顧四周,除了一箱箱冷凍的海產以外,還是一箱箱冷凍的海產。冷氣不斷地從櫃頂的風扇吹下來,昏黃的燈光 為,被一股吹不散的霧氣籠罩著。壓縮機馬達震耳欲聾,轟隆 轟隆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心跳的速度也跟著越來越快了。
儘管我不斷地試圖鎭定,可是我面對的只是光滑滑的一片不銹鋼門。
怎麼搞的?怎麼會沒有把手呢?怎麼推也推不開?毫無動靜!
馬達聲震耳欲聾,我越來越冷,開始跳上跳下,試圖保住我的體溫。漸漸的,手已經越來越麻,越來越沒有知覺了。雙腳呢?好像踩在一大堆的細針上面、刺痛的不得了。
怎麼推、怎麼撞這扇倒楣的門,就是絲紋不動。
眼淚開始不聽指揮往下滑,死亡的威脅突然湧進了腦海。真不甘心,我還這麼年輕呢!
可憐的女兒才一歲,馬上就要沒有媽媽了⋯我可憐的父母,作夢也不會想到,在異鄉,在美麗的波士頓,居然還來個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們會把我葬在哪裡呢?
Jimmy 一定會宣布、孩子不能沒有娘、肯定馬上再娶!
新的太太,會不會像傳說中的後母一樣?欺負Jenny呢?
可憐剛剛才準備就緒的公司,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思緒澎湃洶湧,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有做呢!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在此同時,四面八方轟然下來的冷氣、不由得我不去面對現實。
每一秒鐘,都是無止境的等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我放棄逃生的希望,開始往絕望的路上去想了!
跳累了、凍僵了、完全動不了。
我無助的靠在門邊、坐在冰凍的箱子上面。
此時此刻的我,還是死要面子。左思右想,為算了,還是擺好一點的姿勢吧。
想到明天早上,這肯定是個大新聞的。
真是倒楣,不知道認識我的朋友們會怎麼想呢?
這傢伙肯定是平常做多了壞事、才會用這種方式翹辮子,居然會被這樣子活活凍死、真是天下奇聞!
實在是太丟臉、太沒面子了!
想到這裡、昏昏沉沉的我,開始胡思亂想了,翹個二郎腿吧?也許這樣會比較有美感一點?
是右腿在上呢?還是左腿稍抬,這樣比較有立體感呢?
雙手呢? 該怎麼擺呢?要不要托著下巴?還是⋯還是緊抱雙膝?
是否要面帶笑容呢?
如果笑得太厲害,融冰解凍時會不會走了樣呢?
人真的很奇怪,到了這個地步之後,反而我心不再慌,人也不再抖起來了。乾脆往門邊一靠,擺個美姿,開始等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突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哎呀,好像有人?不⋯不可能⋯
辦公室的大門一關,任誰也進不來的。除非我從裡面打開才行。不⋯不是作夢⋯我真的聽到有聲音⋯那⋯那⋯有可能嗎?會是誰呢?
突然一想,對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剛才Joe 走的時候,我在打電話,對了,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跟著他去鎖門。
一線生機突然湧入腦海,我開始努力的喊⋯用力的喊…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喊⋯可是聲音卻是小到連我自己也聽不到⋯
平時拎50磅一箱的蝦,都難不倒我。現在、此時此刻,我卻連拿五磅的小散盒,都非常的吃力!
記得好清楚,兩隻手很吃力的捧起一盒身旁5磅裝的干貝、對著門一直敲⋯一直敲⋯一直敲⋯
醒來時,我坐在水泥地上、靠在一大袋、一大袋的麵粉旁邊,幽幽地⋯慢慢地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湛藍 、深邃的眼睛。
完蛋了、難道我已經在天國了不成?
再仔細一看,是Joe!
已經離開了的他,突然想起來忘了打卡,又專程回來,順便倒一杯每天走時一定帶走的咖啡,而公司咖啡壺就在冷凍櫃的旁邊⋯今天一切的日常行程、因為這60箱蝦的到來,弄得亂七八糟⋯⋯
一個月之後,我去南部買乾貨,在飛機上,我走進了狹窄的洗手間。就在鎖門開燈的那一霎那、突然莫名的恐懼開始向我襲來、嚇得我手足無措、緊張得連門都打不開了!
趕緊拉鈴,驚動了所有的空中服務員,大家聚集在外,隔著門七嘴八舌的指揮我如何打開門?
但是一點也沒有用!
越緊張我就越打不開,全身不斷地發抖,最後打開的那一霎那、因為過於緊張,我差不多要昏倒了。
往後的數年,我再也不敢一個人獨自在房間裡。
除非有人在門外等,否則我絕對不敢一個人上洗手間,或走進任何有門的地方。
記得有一次,我跟媽媽和妹妹一起出門,我永遠是最後一個上飛機的。不知道為什麼,那次上機後,我看到機艙內,坐了滿滿的人,我突然越走越怕,最後終於轉身拔腿就逃離飛機,害得當時還沒有手機的妹妹到了目的地,怎麼也找不到我。
之後我再也不敢坐飛機了,直到好幾年後,有一次為了要陪孩子們去迪士尼,我堅持坐巴士搖過去。
媽媽說,妳一定非得克服這個問題,更不可能一輩子永遠不坐飛機,永遠不出門的!
說的也是。我輕輕告訴我自己:妳不能一輩子這樣、一定得試著走出這個陰影。
下決心之後,我開始自己練習深呼吸的方法,經過了好長的一段日子,我終於慢慢地克服了在室內及坐飛機的恐懼感。
可惜的是,因為疫情的關係,兩年沒飛行的我,一月中,在等待起飛Cancun 的機上,就在飛機移動的的那一霎那,突然,無名的恐懼感向我襲來。無可奈何之下,逼得我只有報告空姐,放棄前往的決定。整個飛機為了我而轉回停機坪。
離機場回家的那一霎那,想到我那麼多年建立下來的勇氣,居然在一瞬間消失無蹤,真的是難過到極點,一直哭到家!
也許有人會覺得,妳怎麼這麼無聊?這種不關緊要的事,還值得寫嗎?
可是妳絕對無法想像,能夠一個人坐在這裡,跟紙筆一起回憶這一段、我連想都不敢想的往事,對我說來是多麼、多麼、多麼大的一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