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滌凡 一 未按牌理出牌的人生
這樣的標題 其實很怪 ,不過至少比較不用負責任?
要不然 我會很怕,真的會 很緊張!
我從來沒有按計劃
做過任何事情、也從來沒有按牌理出過任何的牌、
就是這樣亂七八糟的 糊裡糊塗地過了一生
現在要我來寫,或者是再來回顧,我真的很怕 去面對
但是如果前面先講清楚、先自己不打自招 一下、至少不用去面對太多的社會習俗、正式的常規?
馬滌凡,Sarinna Ma,1972年來美 先後創辦 吉利進出口公司, 亞洲廣播電台,現旅居波士頓。
Linh 是三位女兒的媽媽,略微黝黑的皮膚、好深的雙眼皮,加上長睫毛。小小的個子、加上披肩的長髮,典型的越南女孩。
20年的越戰,留給越南的是滿目瘡痍的土地和近百萬的孤兒及寡婦、數不盡的殘疾人士跟佈滿地雷的家園。
越南許多的百姓,也在一夜之間 變成了難民,大家試圖通過各種的途徑,傾家蕩產換成「金條」踏上逃亡之路。不少的豪宅價格在兩週之內降了75%,但是還沒有成交之前,已經被炸成廢墟,一文不值了。
此時此刻,想要離開越南,簽證費漲了足足六倍之多;海、空機票,也漲了三倍之多。即便如此,居民們仍是搶著賤賣自己的住宅、豪宅,收拾細軟,儘可能逃離。即使順利登上逃亡之船,疏散行動在海上仍有許多的意外發生。
1995 年美國和越南重新了建立了外交關係、Doung 一家五口,花了十幾塊金條,才得以搭上越洋逃難船,幾經海上的驚濤駭浪,千辛萬苦,最後得以難民身分進入了美國,與其他的難民們一起被分配到東波士頓。
辦公室的越南女孩
「 阿真 」介紹 Doung 到我公司來面試的時候,我沒有敢馬上答應。實在有點不敢、也非常不太想用他,但又不好意思開口。我跟 Doung「雞同鴨講」了很久,我們的對話交談之中,他混雜著用越南話、參雜著法文、有限的廣東話及一些怪怪口音的國語跟我交談,簡直是要我的命了。
阿真説,Doung 什麼都願意做,只要給他機會。可是我問了半天,他卻說之前在越南家境不錯,什麼都沒做過。再加上我們語言又不通,我一直擔心,倉庫的管理員要怎麼教他呢?
我靜靜的在考慮,看著站在他旁邊嬌小的太太、跟一個嗷嗷待哺的小 baby 、旁邊還站著兩個可愛的小姐姐。我最後還是開口告訴了他:我們試用二個星期?
他非常的勤奮。
每天一早就到倉庫,雖然弄壞了我的「電動托盤搬運車」,但終於學會了如何使用,而且可以運用自如了。
接著Doung又開始跟倉庫經理學習如何使用「堆高機」。那是非常專業,且有一些危險的技術。每次公司只要有貨櫃來,用得比較慢的貨品,都要先堆到幾十呎高的地方存著,等到接下來幾星期需要貨時,再從頂上用機器取下來。
幾個月以後,他變成我倉庫最得力的助手,因為他只有他和經理會使用堆高機了。連Jimmy也不得不佩服我的眼光、及給新人機會的勇氣。
大概一年之後吧,有一天 Doung 到辦公室說,他想要多做一點時間,加第二班,因為家裡開銷太大,錢不夠用。
正好那時,位於 Lexington 的揚子江餐廳,托我幫他們找一家公司,能夠每月固定清潔廚房的油煙,我想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方面可以幫Doung多賺一點錢,另一方面,也可以幫餐廳把廚房洗乾淨,兩邊一拍即合。
我很雞婆的帶著Doung去買了一部專業的洗油煙機,又替他擔保分期付款,買了一部工作載機器用的Van。為了怕大家無法讀出他的名字,我們還取了個好記的名字Robert。
萬事皆備,我很興奮的幫他們雙方,安排了一個星期日的半夜,Doung的清潔公司終於在午夜時分開門大吉,他開始洗廚房了。
那是一份勞力工作,而且是從半夜洗到早上四點。但是豐厚的報酬讓他興奮不已,也一再地跟我保證,他還年輕,偶爾少幾小時睡眠,根本不是問題,他有足夠的精力和本錢,絕對會做好兩份的工作。
由於餐廳的客戶還是有限,於是我們又加了清潔地毯以及打蠟的工作。我發了瘋似的還幫他印了名片,不停的介紹餐廳。
Doung很快的把我幫他買機器的錢還清了,但是看上去人越來越累,精神也非常的萎靡不振。終於有一天,他跟我提出辭職的要求了。
我非常的諒解,洗一個晚上餐廳 4小時的收費,在我這裡做至少要做三整天,對他來說是非常不划算的。雖然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我還是答應了他的辭職要求。
果不其然,Jimmy那邊跳腳了,不斷地跟我囉嗦了好一陣子,説他從來沒見過像我這種笨蛋。幫忙人家很好,居然十三點得幫到 把他最得力的助手給弄畢業了。
我把這事情告訴了Doung,之後 Doung來了公司幾次,卻從來沒有找過我,大概害怕我被罵,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吧。
後來,大家各忙各的,也好久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直到有一天 Jimmy 叫我陪他一起去「麻省總醫院」MGH 看一個朋友、忐忑不安的推開了六樓燙傷中心的病房門、我差點昏倒。
床上躺著一個全身裹滿紗布的木乃伊,除了一雙眼睛、和看得見的幾根手指頭還露在外面。旁邊站著是我好久不見的Doung 跟他的表弟。他滿臉淚痕、嘴裏語無倫次的在喃喃自語、我一個字也聽不到。
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在東波士頓,租了一棟3 室家庭房子的三樓。
聖誕節過後幾天,一樓的房子,一粒粒掛在枯乾的聖誕樹上的燈泡著火了,火勢一直延燒到只有Linh 及三個孩子在家的三樓。
當時Linh 在廚房燒飯,三個孩子在客廳玩耍,等到她發覺情勢不對,打開房門才發現,這棟只有一個出口、木製材料的老屋,樓梯全部被火包圍了,完全逃生無門!
這時候Linh 發揮母愛的精神,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個人把飯桌拖到陽台邊的客廳,把三個女兒通通推到陽台上,自己站在最後。
樓下消防隊,早已嚴陣以待,可是因為樓梯全部著火,消防隊員也不敢冒險上來。更何況,火勢兇猛,快速竄升,不斷地擴大,滿天飛舞的熊熊火焰當中,還不斷地夾雜著焚毁的材料碎片以及火苗。Linh情急下,勇敢地抱起最小的孩子,從空中拋下。大批的消防隊員接住了孩子,然後第二個女兒、再就是快要跟她一樣高的大女兒、抱起了他們就拋往樓下。
最後,焚燒中的自已,才從火焰中一躍而下。
放下了慰問金,我不忍心多留一刻,留下Jimmy繼續跟他們交談、我衝出房門。
沒搭電梯,我一路衝下樓梯,衝出了醫院的旋轉大門。盤旋在腦子裡的是揮不去的、想像中的火場景象,Linh 這位偉大的母親,完全不顧自己重度燒傷的危險,在這種危機的時候,仍然不忘記保護孩子、把他們一一地丟下去的畫面,一直重現。
天空灰濛濛的一片一絲絲的細雨不斷地落下,我從麻省總醫院漫無目的地在小雨中一直走、一直走,真的是分不清打在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