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檔餐廳打工驚奇——遇見湯姆瓊斯與伊莉莎白泰勒

在被希爾頓的喬治經理開除，外加把紅花的和服交貨後，好動的我，休息不到幾天，又開始不耐煩且蠢蠢欲動了！

這時的我，已經完全無心上課。當然，忙碌的工作行程也是原因之一，很沒出息的，整天只想到怎麼去打工，攢足夠的經費，能快點好好的進口幾個貨櫃，把公司正式註冊開業。

一個朋友告訴我，有一家叫pier 4 的餐廳，是全美國最忙的、最高檔的餐廳，就在Boston的海邊 。得到這個消息以後，我非常的興奮，一心想去面試。

興奮地抵達了餐廳，光是看到外面的停車場，就被潑了一大盆的冷水。這個至少可以停500輛車子的停車場，真的叫大到不行。好不容易停好車子，走到餐廳，又著實讓它門外氣勢給嚇到了！糾結地站在門口，好幾分鐘，不知道是該進去呢？還是掉頭走人算了！

那時刻的我，心中充滿了矛盾，多麽的想擠進這一個門，內心不斷地衝擊著我：回去吧、別進去自取其辱了，這麼體面的餐廳 、怎麼可能用一個沒有實際經驗的人呢？真的不想進去，不，不應該說是不想，而是不敢。我真的不敢。 還沒進門，就已經被這種陣仗，嚇都嚇呆了。怎麼辦呢？

彼時的我，是一隻真正的井底之蛙，我的世界，就只是在租來的房子、地鐵三站就到的學校、再搭四站地鐵就進城的保險公司。下班後，只要跑過兩條街、就可以到的日本餐廳、晚上再往回跑一條街就到的希爾頓酒店、這就是我熟悉的行程、全部的世界！

從來沒有機會去到這些所謂的豪華餐廳、想都沒想過！低頭看看身上穿的衣服、還可以見人。不服輸的個性，用力的推著我，終於，我還是鼓起了勇氣走到門邊，用手企圖垃開大門。大概有點緊張的關係，一隻手怎麼拉也拉不動。再看一遍才發覺，這個倒楣的門肯定有100磅以上。正在猶豫該怎麼辦之時，旁邊突然跑來一位穿著紅上衣、紅運動褲的門房，走過來幫了我一把，才順利地進去。

沒想到，才走幾步，又是第二道門。還好另外一個門房，又接著替我推開了這個起碼兩個人高、又厚又重的第二道大木門。

走進前廳 ，我又被震到了。兩旁玻璃櫥櫃內，掛滿了二尺高的黑白照片、許多歷任的美國總統、從麻州英俊的約翰．甘迺迪、到幸運的詹森、鼻子長得怪怪的尼克森、忠厚老實樣的福特、熱心公益的吉米卡特、克林頓，每張相片都是笑容輕鬆可掬、很親民的樣子。幾乎每一位總統，都以與他合影 並曾在此用過餐為榮。

更遑論當代所有的大明星，如裘蒂迦倫、蘇菲亞羅蘭、馬龍白蘭度、伊莉莎白泰勒⋯一張一張跟餐廳老闆的合照、炫耀的掛在兩旁的走廊、從1樓的大廳、沿著樓梯一直掛到2樓⋯

我心裡不斷的在想：這位老闆是誰？怎麼會這麼風光？他還在世嗎？他又曾經擁有怎樣絢麗、燦爛的人生啊？

我突然了解，為什麼當時所有的人都說，沒有到過 Anthony’s Pier 4 ( 安東尼的4號碼頭) ，那就代表你沒有去過波士頓！

說明來意之後，一位女士把我帶到旁邊的一個小廳。大廰外，進進出出的客人、喧嘩的吵鬧聲、偶而也傳來。望著橋下龍蝦池，發出誇張驚叫聲的客人⋯這些聲音不斷地從耳邊傳來，我的心也嘣嘣的、緊張的、一直亂跳個不停。

終於等來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他自我介紹說，是這裏的經理，葛芬絲先生。仔細的看完我的履歷表後，他抬頭問道：妳有餐廳服務員的經驗嗎？

「沒有、我沒有做過。但是我懂得酒、因為我曾在希爾頓飯店做過。」我得意的回答。

「那你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呢？」他面帶微笑的問道。

「因為我被開除了！」我毫不掩飾 自然的回答著。

這次輪到他睜了個大眼睛、盯著我問：「開除了 ? 為什麼？」

「因為我是學生，打工不能夠超時。」

話才出口，誰知道這位老兄，一點面子也不給，立時立刻立馬站了起來、不停的搖著頭，嚴肅的說：「對不起，那我們也不能用妳！」

說完，立刻轉身掉頭就走。留下了愣在那裡、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我。

「這麼激動哦！這種反應未免也太過份、太誇張了一點吧？」 我心裏在想。

出了餐廳，我把面試情況，重頭到尾提了一下。Jimmy劈頭劈臉的就說了我一頓：「全天下 沒有見過比妳更傻的人，你告訴他妳超時工作，還被開除了，他還敢用妳啊？那他豈不是知法犯法了嗎？」

奇怪了，平時看他老老實實、鈍鈍的樣子。怎麼這會兒，突然變得這麼靈巧起來？

回家之後，悶悶不樂了一陣子，真的是越想越不甘心，也越想越氣。就不信這個邪，決定過幾天再度闖關！

相同的位子，一樣面試的人。只是這次，我們雙方好像都心照不宣似的，我在履歷表上，故意的少填了很多東西，經理先生居然什麼事也不問。其實我敢打賭，他一定記得我，但卻一個字都不提了。

當然，第二天，我就加入了這個擁有400多位員工的大家庭，成了34年來，首位在這餐廳工作的亞裔女服務員。

在4號碼頭打工的那段日子，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儘管我非常努力，想要融入美國的文化，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在外國餐廳打工，加上平時日常生活都是非常的簡單。什麼都不懂的我，還是鬧出了不少的笑話。

記得上班第一天 ，有位客人叫了一客「白米布丁」( rice pudding ) 。客人告訴我 ：他選擇米上加上一客巧克力的冰淇淋。

怎麼可能？我心裡想。

自作聰明的我，忍不住發問：「你是指醬油是嗎？」

加醬油才是對的，怎麼會把巧克力冰淇淋 加在白飯上面呢？這要怎麼吃啊？

當然，我這種無厘頭、又白痴的發問，引來哄堂大笑，被大家當笑話，嘲笑了好幾天。

還有一次，我扛著一個裝著8份晚餐的服務盤（Tray) ，邊邊放了一個大咖啡壺。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壺不能放邊邊，如果要，那壺嘴一定得朝盤內。

我從廚房奔到餐廳的路上，突然聽到後面傳來一聲慘叫。我也沒在意，一直跑到我的服務區，才有人奔過來告訴我，剛剛壺嘴朝外，好死不死的，滾熱的咖啡，正好噴到一個光頭客人的頭上。

天下就有這種倒楣的事情，可憐的老闆，為了這件事情，賠了整桌六個人全部免費。

那位倒楣的客人，更因為我的冒失，不僅光光亮亮的頭皮被滾燙的咖啡洗過，硬是印了一大圈紅色，像極了猶太人頭頂戴了個紅帽子似的。頭上僅剩的幾根毛，也差點讓我給燙焦了。

餐牌上面各式各樣的菜式都有，義大利海鮮湯叫 Bouillabaisse  ，法國帶殼的蒜蓉小蝸牛叫Escargot，敍利亞的麵包叫Syrian Manoushi Bread，希臘特別的小球包叫Pop Over⋯

從來沒有聽過的沾蝦醬，裡面還要有Horse Radish。

每天我要背好多的生字，記好多的規矩跟食物的名稱。

不過當時倒是有一個字，真的是秒記，而且永遠不會忘記。那就是 「老不死的」龍蝦 Lobster 、真的1秒鐘就背起來了。

4號碼頭當時的忙，是我一輩也無法想像的。能夠容納幾百人的餐廳，經常是座無虛席。

每當夕陽西沈，落日餘暉照映在粼粼的波浪之上。載滿遊客的船隻，徐徐的經過餐廳的外面，船上遊客們，不斷揮手跟餐廳的客人打著招呼。那種相互呼應、協和的打著招呼，配合著天邊的彩虹，還有銀波蕩漾的海景，氣氛溫暖、優雅、真的是美到我不會形容了。

好多、好多次，打工的傍晚，我也會望著窗外發呆，幻想著，哪一天我跟那些高貴的夫人一樣，穿著華麗的衣服，冠冕堂皇的走上進入客廳的小橋（老闆規定：服務員只能走邊門進入大廳）。

碰到飄雪的日子，望著餐廳外 被茫茫白雪覆蓋的陽台，再眺望著遠處，忙碌起飛、降落的班機。想到我的前途茫茫，正式成立公司又遙遙無期。想到尼克森雖已把太空人送入月球，而我中秋節打個電話回台灣，哭了半天才驚覺 連哭都哭不起。

連想到地球另一端，遙遠、思念的家鄉，何年何月才能回去？

不知不覺的，心中就輕輕的開始唱起：蘇武牧羊北海邊⋯哼著、唱著⋯眼淚無法制止的就開始滑下臉頰。不知道為什麼，老是無預警地會唱起這首歌。我想，可能在那時，這是最適合我的心境的一首歌吧。

這份工作雖然是非常的累，但是可以學到好多好多的東西，也有非常優厚的回報。

記得小時候，媽媽曾經說過 「寧為大家奴、不為小家玉」，此時此刻，見到如此大的塲面，真可謂冠蓋雲集。女士們摩登優雅又高貴的氣質，而男士們各個西裝筆挺、紳士風度十足⋯

我迷失在這樣一個所謂的上流社會聚會場所，很努力的看著客人們的一舉一動，更努力的學習餐牌上，我從未吃過、甚至於看都沒看過的菜餚。

數不清的提問，但幾乎很少會得到正確的答案。能肯定的是，每次，都換來其他服務員諷刺的嘲笑。

這些不合作的回應，反而鼓勵了我更向上爬，努力的做好每一天的工作。

三位經理( 包括後來開啟我賣棉襖的的那位美麗的女經理Diane Valley ) 都提過，我是第一個，居然會有客人留話稱讚的服務員。

怕有臨時無法招呼的桌子，我永遠是最後一個離開餐廳的人，也永遠是給助手最多小費的一個人 （ 我們每天上班 都會有一個助手 幫忙收盤、倒水、理桌）。

有一天，老闆把三個經理叫來，當著好多人的面，大聲地說：「對這個女孩好一點，一定要留住她，她是我34年來，唯一看到在餐廳內『飛』，而不是走路的人！」

200多個男男女女的服務員，這位老先生，居然會注意到我的存在，而且在餐廳當中「飛」，真的不容易。可能是給了光頭先生那六個昂貴的免費餐，讓他著實心疼了也更記得我了吧。

不過，經過老闆這麼一誇，經理們對我也真的另眼相看了。

我的服務區，永遠在A1。那是大家夢寐以求的地方，因為四個桌子中，有三個是靠著窗子的。

其他的服務區，每人都是只有三張4人桌，而且只有一個靠窗，其餘兩個都是在餐廳中央。

每位進來的客人，第一句話都是 要求能夠坐在靠窗邊的位子，欣賞海景。

我很快地把另外兩份工作全部辭掉，專心等我的綠卡、籌備成立公司及努力的學習所有的外國東西。

陸陸續續的，我也不忘記介紹了至少七位同學到這裡打工，包括Jimmy。

老闆們對我非常得好，記得在那邊打工時，經常會有名人在打烊之後才光顧。老闆永遠是把我留下來招呼客人，那些小費也真的是出奇的多。

記得有一次，經理要我打烊之後留下來。我知道又有名人要來。果然，來的是我的偶像湯姆瓊斯跟他的經紀人、及其他的大概五六位朋友。

高大壯碩的身材、寬闊的肩膀、低沉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英國腔。真的是要昏倒！

全天下最美的女人非伊莉莎白．泰勒莫屬。真的，她跟你說話時，一雙湛藍而且散發著紫色光芒的眼睛，像一對貓眼一樣，明亮、深遂、透澈。

儘管她是一個女人、但卻仍然是電得妳渾身發麻，魅力四射，讓妳不得不俯首稱臣⋯他們這些人能夠這麼紅、是有一定道理的。

甘迺迪兄弟、家人，也是我們的經常的座上客。對這些政客，我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做完自己的工作就算了。

這樣忙碌、緊張、不斷學習的日子，遙遙無期的在指縫中溜走，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