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女儿成长的那些快乐瞬间

缪熙怡

 

利宁和我的两个女儿都进了哈佛大学。毕业后做自己喜欢的事、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利宁谢世前，大孙女未足岁，小孙女不满月，俩女儿每天下午都来医院陪伴母亲。大女儿举家从外地归来。当医生的小女儿是利宁的医疗代理人，每天都和母亲的医生商讨最佳治疗方案。俩女婿也多次前来看望，与利宁亲切交谈。

 

俩女儿是利宁心底的骄傲，可每当有人问她是如何教育孩子时，除了一个建议一个忠告外，她总是回答，女儿的人生是她们自己努力的结果，做父母的不能贪天功为己有。这个回答当然正确，我完全同意。不过，培养女儿是利宁心之所在，从不懈怠。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不是为她自吹自擂，而是纪念一位尽职尽责的优秀母亲，和记录我俩陪女儿成长的欢乐时光。

 

读闲书时读到个故事，说有个社会学家为研究美术馆的功能，调查了进出馆人员的思想和经济状况，得出结论：美术馆维持思想僵化和阶层固化，对促进社会进步有害无益。谬误当然是他把美术馆的功能给弄错了。美术馆培养人享受热爱美的能力，不提供社会学家想要的功能。

 

把美术馆换成家庭，你就明白为什么利宁不愿多说了，家庭是孩子成长的土壤，不是制造哈佛新生的工坊。所以，下面说的不是教育孩子进哈佛的经验，而是利宁和我，主要是利宁，陪女儿成长中的一些经历。下面这首小诗是我俩培养女儿的信念，哲学？

孩子

纪伯伦（Kahlil Gibran）

你们的孩子不是你们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渴望自身的儿女。

他们借你们出生而非由你们问世。

尽管与你们同在但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爱但别捎上你们的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庇护他们的身体但不要禁锢他们的心灵，

因为他们的心灵住在明日之屋。

你们无法探访，就算只在梦里也办不到。

你们可以努力变得像他们，

但别寻求他们像你们，

因为生命不会倒退，不停留在昨天。

你们是把你们的孩子当成生命之箭射出去的弓。

射手看着无穷箭途上的靶子，

祂用劲把你们拉弯，

使祂的箭可以射得既快又远。

让你们的弯曲在射手的掌中成为愉悦，

因为祂固然爱那飞翔的箭亦爱那稳健的弓。

利宁相信父母只是助力孩子奔向人生目标的那张弓。只要一，父母同心、二，以身作则、三，坚持培根固本、静待花开的稳健方针，箭自会飞的“既快又远”。

父母同心

培养孩子父母一定得同心同德。女儿还小，利宁就和我约法三章，凡事我俩必须先取得意见和方法的一致后再行动。父母标准教导相异，孩子不明就里、将无所适从。反之，则孺子可教也。虽然同心协力，但在培养孩子这事上，自然赋予母亲更大的责任。母亲得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更大的牺牲。  

 

俩女儿一个15岁，一个9岁时，外出旅游。头一年，各带了一个行李箱再加大包小包，连玩具游戏都带上了。告诉她们不要带，就是不听，执意要带。我俩觉得有必要给她俩点教训。一路上坚持让她俩自己帮运行李。母亲天生疼孩子，利宁又喜欢帮助人。看到俩人在雨中狼狈挣扎，如果是别人的孩子，早伸出援手了。但决定给的教训，只能视而不见。再出游时，俩女儿主动提出愿意合用一个行李箱。

 

同心不是说父母只能一副面孔，严父慈母或者慈父严母似乎更有效。谁担任哪个角色，因人而异。利宁是个完美主义太太，我是个马虎先生，慈父严母更自然。此外，她通勤距离比我远太多、工作比我忙得多、还要操心众多公益活动。因此，她当领导负责制定家规家约以及强迫女儿执行，比如，就得上中文学校；以及指出违规背约行为。我承担接送陪伴监督等具体任务。利宁的领导风格是你做事我放心，但是个很体贴下属的领导，我太笨做不来或者太忙时，也主动插手具体事务。但反过来，我就帮不上她的忙了。她出生军人家庭，提要求发指令清晰果断，听起来就是命令。我书生腔，啥要求指令我开口就都可商量了。虽然她向我抱怨过多次，做严母伤母女情太亏。可如果换位，就会有啼笑皆非的效果了。

 

一严一慈许多时候是必须。女儿不时就会把作业忘家里，去夏令营忘带洗漱工具衣物等。严母会告诉女儿一个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父母只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帮不上时就得接受后果。慈父则会把作业顺路捎去，洗漱工具衣物快寄过去。批评从严、处理从宽嘛。让孩子知道遇到困难、遭受挫折、甚至犯错时，父母有一方是个宽容的补救站、安慰所、避难处很重要。如此，当压力太大或者和父母意见不同时，就有个放松或者沟通的渠道了。

以身作则

利宁和我都不相信体罚。辱骂过于低级下流发不出声。负面指责即贬低自己说不出口。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人格攻击实在太下作张不开嘴。霸道的命令无效。讲应该，比如，你应该更有爱心、更小心等，总觉得是在事后说废话。仅剩下正儿八经讲道理。我俩成长于革命时期，对被喋喋不休讲大道理的反感还在。再加上崇尚平等，讲道理时，女儿是可以顶嘴的。大女儿说一句顶一句，小女儿选择沉默但往往一句中的，我俩并不总占上风，只能慎用。再说了，女儿不过是做错件事，并非做错了人，不值得大呼小叫。就算真做错了人，我俩宽恕自己也宽恕别人太多次，宽恕女儿理所应当。况且，女儿一旦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再唠叨就是多余的话了。

 

何况，我俩有时还无话可说。大女儿4岁时，一位中国小朋友的母亲找上门对利宁说：“赶紧教育教育你女儿吧。她年龄最小，我女儿比她大一岁，她把我女儿和其她小朋友指挥的团团转。”利宁道歉后答应要教育教育大女儿，可想不出道理，让我也帮着想。苦思冥想了一晚也琢磨不出来，连我俩并不以为然的孔融让梨都帮不上忙。直叹做中国父母真难，闭嘴了事。

 

此外，利宁从不在小事上要求责备女儿。比如，读书是坐着、还是躺着趴着，随便；顶多说一句注意眼睛。小事是用来随便的，不需要那么多规矩。再说了，小事如孩子不懂礼貌，吼也没用。父母家里家外和蔼可亲，就没见过子女对人恶语相向的。父母口中的每个否定每次打压，都是对子女自信心的一次伤害，除非万不得已，最好闭嘴。

 

小事更是用来让孩子学会我的事我做主、我认栽的机会，而非提供父母以强凌弱、求全责备伤害孩子将来独立生活能力的场合。在餐馆，发现有父母竟然会对孩子点错个菜大发雷霆，我俩感到完全不可理喻。回中国请客或者被请，女儿总点西红柿炒鸡蛋。这有错吗？为什么不行？

 

餐馆点菜本可以用来培养孩子做选择；点再错也是食物，点对可不容易。孩子如果做这么点选择的自由都没有，都要被责备或者由父母做主，长大就成巨婴了。点时，父母以身作则，自己点的，自己吃下去；西餐本就如此，中餐也可遵循这个原则。几次后，孩子就懂选择的意思了。前提当然是父母不能说，宝贝，不好吃，我跟你换。不过，母亲点错了，可以换给父亲，这也需要让孩子懂。

 

谢世前，利宁在病床上回忆最多的就是与女儿的温馨相处。她没嘱咐我注意女儿的什么不足，更没交代我继续教育女儿什么，只是遗憾以后只能我一个人去关心、关爱、和帮助她俩了。批评责备大女儿她还能回忆起一两次，小女儿连一次也想不起来，因为就没有过。一生睿智、勇敢、善良的利宁选择用以身作则的方法来培养女儿实在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培根固本

利宁年轻时读雨果的书太着迷，掉进去了，成了雨果书里有人性的主角如冉·阿让、郭文、以及米里哀主教那样的人。读过雨果，你不会不认识她。没读过，读读雨果这三句话，你大概就能有点认识了。

1. 在一个绝对正确的正义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本主义。
2. 人生是花，而爱便是花的蜜。去爱就是了。
3. 死不足惧，怕的是没活过。

 

一句话，利宁是一个会主动献爱心的人本主义者。以身作则培养女儿理所当然就以此为基点了。其中，爱的教育是重中之重，家里，利宁最在意的是亲情。家外，利宁最重视的是平等待人、善良为本、和服务社会。对女儿则只帮不包和要求卓越。 

亲情第一

利宁认定孩子一定得有的是爱的能力，会爱和会接受爱。她相信家是最合适的培养地。如果连亲情，即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爱都养不成，其它爱从何谈起。她在病中杂记里写道: “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小小的痕迹，是我和丈夫女儿们的亲情，还有我对原生家庭兄长们的牵挂。”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家里，利宁和我都坦率告诉过俩女儿我俩深爱彼此，从年轻时就爱，一如既往。利宁则不遗余力地把我俩相互关心、彼此尊重、互相信任相依为命的关系显示给女儿。从小到大，俩女儿耳闻目睹的就是她对我时时刻刻的关心和操心。生命最后时刻写遗嘱，她还是忘不了：

好好照顾你们的爸爸！他是我们家的中心和象征。永远爱他，和他在一起，给他人身和灵魂的陪伴。他喜欢读书，喜欢看世界。爸爸总体上不太关注自己的健康状况。现在，关注他就成了你们的首要任务！确保他的血压和其它重要健康指标良好。别让爸爸摔倒。如果他有心脏病或中风的症状，请立即将他送往医院。确保爸爸参加年度健康检查。

家里的大事小事通常由利宁做主，但当我偶尔表达不同意见时，尽管私下会和我争辩，公开她则总是表示尊重我的意见。家里，她会向俩女儿做解释；家外，则会努力为我打圆场。利宁和我手机的密码相同。俩女儿都已经习惯了，我俩都在家时，给我俩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时，接和回话的都很可能不是手机的主人。

从俩女儿的丈夫还是男朋友开始，不管是来家里还是我们去女儿那里，利宁都至少要包一次饺子。包饺子有固定的分工，我揉面和擀饺子皮，利宁负责拌馅，俩女儿和她负责包饺子，有时候女婿也加入包饺子。每次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利宁谢世后，我才体会出利宁的用心。她是在给女儿做示范，亲情得在家庭成员分工协作共同努力的快乐中养成。

利宁谢世后，我多数时间住在小女儿家，也常去大女儿家，发现俩女儿深得母亲示范的精髓。夫妻恩爱，在共同养育女儿的分工协作中，一起为婴儿洗澡和做其它事，但俩女婿都被分配了换尿布的工作。我负责做晚饭，但再也鼓不起勇气为她们包一顿饺子，她们也从没要求过。

亲情中，利宁对女儿的爱可参照圣经路加福音15章11-32节：

 

耶稣又说：一个人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对父亲说：父亲，请你把我应得的家业分给我。他父亲就把产业分给他们。过了不多几日，小儿子就把他一切所有的都收拾起来，往远方去了。在那里任意放荡，浪费资财。既耗尽了一切所有的，又遇着那地方大遭饥荒，就穷无依靠了。于是去投靠那地方的一个人，那人打发他到田里放猪。 他恨不得拿猪所吃的豆荚充饥，也没有人给他。他醒悟过来，就说：我父亲有多少雇工，口粮有余，我倒在这里饿死吗？我要起来，到我父亲那里去，向他说：父亲，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从今以后，我不配称为你的儿子，把我当做一个雇工吧！于是起来，往他父亲那里去。相离还远，父亲看见，就动了慈心，跑去抱着他的颈项，连连亲他嘴。儿子说：父亲，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你。从今以后，我不配称为你的儿子。父亲却吩咐仆人说：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来给他穿，把戒指戴在他指头上，把鞋穿在他脚上，把那肥牛犊牵来宰了，我们可以吃喝快乐！因为我这个儿子是死而复活，失而又得的。

 

父母爱子女自然天成，无条件。并不需要子女证明自己值得被爱、也不会不允许子女犯错。更不会因为子女犯错、爱就少一分。犯错了，则让其自我成长，认识错误，浪子回头，爱也并不因此减一点。还不懂的，再读一遍。

换个方向，利宁和我希望的是当父母真心付出、爱护尊重子女一生后，子女自发产生的对父母的爱；而非责任所在。如果还需要讲道理才能维系子女对父母的爱那就太可悲可叹或可歌可泣了。后者不自然，拖累子女，没有也罢。

 

利宁高龄冒险生下二女儿，就是想到独生女在这片新大陆上太孤单，所以对姐妹情非常上心，希望俩姐妹长大后可以相亲相爱。俩女儿差6岁，小女儿长大一点后，就会和姐姐争了。一开始讲中国道理，告诉姐姐，“大的应该让小的，姐姐应该让妹妹。”谁知姐姐嚷：“这算什么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这个道理可真一点道理也没有。一个有用的道理应该告诉听者，做点什么改变就可以符合道理了。但姐姐的年龄总大于妹妹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这个道理要求的是绝对服从，妥妥的霸道。姐妹情本是一种自生自长的亲情，讲道理就错了，求助霸道更是大错特错。

 

于是利宁改让姐妹俩自己解决争执，但注意观察表扬姐妹之间的任何谦让之举，热情鼓励他们发展亲密无间的关系。关键的当然是不在姐妹间制造嫉妒、不满、和不和。利宁从不当两人面单独表扬或者批评一人，也不从一个那里询问另一个的私密。俩姐妹单独在家里时，如果有什么东西损坏了，或者怀疑有违规行为发生，绝不询问。没有任何东西过错值得摧毁姐妹之间的相互信任。东西坏了再买，犯错只是一时之过，感到被背叛伤害的则是一生的姐妹情。当小女儿上大学时，大女儿已经工作，她主动提出愿意为妹妹付部分学费。虽然我俩没有接受，但仍然为之感到欣慰。如今，俩姐妹来往频繁、亲密无间。

 

睿智如利宁也是会犯傻的，由于对母女情太在意，以至于女儿都成人了，还不时转弯抹角问女儿；“父母谁更亲那么一点点？”原因是我俩慈父严母，家里有小矛盾诸如在哪个餐馆吃饭，或者有不同意见时，我俩一方，女儿另一方，陷入僵局。如果我方要坚持己见，慈父得用马虎道理沟通。女儿善解人意，通常都会让步，或者假装放弃。当然，多数情况是我方不想纠缠，涉及俩女儿时，还因为有共识不伤害姐妹情，要打破僵局只能我方妥协。那就得看我俩谁倒戈更快了。公平说，慈父倒戈是有优势的，对此利宁不是很心安。

 

既然母亲傻问，女儿当然蠢答。当女儿面，利宁面不改色声不变。过后，蠢答就成了利宁向我强烈抱怨和要求温存的利器，女儿对后果一清二楚。我要女儿换答案，女儿抿嘴，“我们爱你俩”，就是要给利宁和我的平淡生活升点温，添点色。

平等待人

利宁红三代出生，但在革命时期也当过狗崽子，尝过被歧视的滋味。和我不门当户对，相爱时，双方家长、同事朋友都直述过我俩的不般配，感受过身份认定的不公平。读禁书和我相识相知，读出的是“人人生而平等”。

 

女儿上大学前，几乎每年假期都去中国。那段时间，中国刚富，许多新贵最想显示的就是高人一等。我俩最看不惯的是对服务人员的大呼小唤，就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了。不管是在中国还是美国，有女儿在场，我俩称呼所有人都不带头衔。无论职务、学位、和工作性质，也不管是上门干活的修理工、认识的学者教授、曾经和现在的高官老板、统一让她们称叔叔伯伯阿姨、爷爷奶奶；唯一例外的是老师。平时言行举止更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給她俩做出不平等待人的坏榜样。

 

我俩稍特殊一点的是坚持孩子与大人也是平等的。一次在我们家聚会，有家长让自己的小孩弹奏钢琴，小孩不愿。上初中的大女儿替小孩打抱不平，说你们大人不能为了炫耀，强迫我们小孩表演，一时尴尬极了。利宁诚恳道歉，但没有逼大女儿认错，当时和事后也没有训斥大女儿，只是让她回屋去。我们家的规则是大人孩子，谁都可以坦诚自己的想法，没人有权让别人闭嘴。社交规则留给女儿自己慢慢体会，就算是个学习机会，我俩丢脸不算事。

 

培养孩子，其实也是自己成长。虽然我俩对人人生而平等情有独钟，但平时言谈举止还是时有种族歧视、性别（同性恋）歧视、智力歧视、以及其它歧视的。因为要给女儿作表率，同时，在一个强调人人生而平等的文化里长大的女儿也会不时提醒我俩，发现自己也在进步。

善良为本

善良是利宁的本性，我就是因为她的极度善良爱上她的。在美国和中国的车站，都遇到过有人有急事要钱购短途火车汽车票的情况，利宁自己或者让我给钱都发生过。我提醒她这八成是个骗局。她说：“我知道。那点钱对我们微不足道，可万一是真的呢？”再多说一句，她还会反驳：“你做过的傻事还少吗？”善良这个家风，我俩希望我们的后代能代代相传。

 

利宁渴望一个充满善意的世界。她坚信善是会传递的，当每个人都能感受别人传递来的善意，也愿意表达善意时，这个世界就善了。她希望自己的子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一生都怀有谦卑、宽恕、关爱、仁慈之心。

  

女儿从小就在耳闻目睹母亲的善举中成长。周围有朋友生病或者有需要时，利宁会做美食给朋友送去；她俩也会在餐桌上听到母亲谈起对需要的人的帮助。许多年的感恩节女儿都是跟单身前来的叔叔阿姨一起在家的温暖中度过的。在旅途中，更是看到母亲绝不为难服务人员，而是与人为善；只要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总是伸出援手。

 

有一年，一位朋友的朋友回国前室内过敏生病。利宁听到后，马上就把他邀请到家里来住。有样学样，小女儿的一位大学同学圣诞节回不了家，心情不好，小女儿知道后就把她带回家来了。 小女儿大学最后一个假期要和同学一起到欧洲玩，在饭桌上提到有个同学的家庭经济情况不好。我说，“我们家不富，但承担你的全部旅游费用一点问题都没有。”讲完后，利宁唯恐女儿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又变着法地讲了几遍，直到女儿说，“我懂，但这么做会让朋友难堪的”，才停止。

 

培养孩子善良是不是应该有个度，利宁和我其实不知道。小女儿医学院毕业前，我俩去看她。她愤怒地讲了当天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报道。有些滥用毒品的患者，得紧急手术才能保命。因为紧急，手术得在工作时间之外，通常也收不到手术费。一而再，再而三，一位手术医生不高兴了，埋怨病人，你不能这样，再有下次，我不会給你做手术了。小女儿愤怒是因为她认为这位医生言行不当。医生救人性命，不能要求德行。听完后，我俩讨论了这事。小女儿马上就要毕业走入社会了，是不是得给她解释一下妥协，或者更准确地说，有限堕落。我俩这时已经知道小女儿非常能干，但愿她的能干配得上她的善良。摧毁一个医生心中的善良利宁于心不忍，什么也没说。

服务社会

大女儿10岁，我俩摆脱贫困，离达则还很远。利宁独善其身已久，等不及开始兼济天下了。在女儿的眼中，母亲就是那个总是忙碌于各种慈善、文化、社区公益活动的身影。利宁告诉我，她之所以投身这么多公益活动，一个原因就是给女儿做个表率。当然，她职业上的高追求，也是为了给女儿做榜样。

 

从小学开始我俩就鼓励和支持俩女儿从事各种公益活动。从最容易的“为饥饿而行走”做起。到高中时，俩人都已经有不少从事公益活动的经历，前后都被指派为镇上最大的慈善组织，United Way，的学生董事。

 

小女儿高中毕业后去云南昭通山区支教三周，大女儿大学暑期在河南兰考支教一个月，工作一些年后的许多周末都在义务帮助弱势家庭的孩子进入常青藤大学。她俩支教回来说最大的体会是人可以好几周不洗澡，还可以不坐着就上厕所。我俩笑话她俩就这点我们早知道的体会。只提这三件是因为有人喜欢揣测别人的动机，认定做公益的目的是在制造敲门砖。上面这三件她俩都进了大学门或者出了大学门，不需要敲门砖了。

 

做公益有时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大女儿高中时，利宁和我申请了为小女儿的小学做志愿者。问我俩想干啥？“计算机工程师，当过工人，任何我俩力所能及的事都成。”到分配任务那天，傻眼了。承蒙家长会的信任和有想象力，我俩的任务是去说服在镇上开业的工商企业募捐。这可非我俩力所能及，就想到大女儿了。

 

我俩只负责女儿的正常开支，如果她们有额外花费，得自己挣。虽然我俩给的回扣非常低，但在我俩这首先是帮妹妹学校；其次还可以学点销售技巧；再说万一捐得多的三重劝说下，大女儿承包了我俩的任务。按我俩从学校拿到的工商企业名单，一家家打电话、登门游说，超额完成任务。 一个稚气的高中生登门帮妹妹募捐的姐妹情是不容易拒绝的。

 

募捐成功后，大女儿膨胀，以为自己是推销天才。乃去商家找了份高回扣的工作上门推销昂贵餐具。杀熟，专挑同学朋友家下手。她的同学朋友，有些父母也是利宁和我的朋友。那些天，估计我俩被朋友在背后骂死。见她上门拉不下脸的就得听她瞎掰半小时。推销到最后，基本无收益。我俩都可怜她了，买了两套送人。

 

有人想知道美国名校录取有没有什么规律，我有点个人感觉。小女儿上大学后三个暑期都申请了改善世界公共卫生资助，去玻利维亚（Bolivia）山区一个月修建清洁饮水管道。我和她开玩笑，资助直接给村民建管道，可能10倍长度都不止，可见哈佛是个教育机构。第三个暑期剩下时间她去了南非的艾滋病和肺结核病研究所帮助基层工作。和她一起去南非的还有两名美国同学。结果三人都被美国排名第一第二的医学院同时录取。我不太相信这只是个巧合。所以，要进名校，可能需要做点不出彩但能表明自己愿意真心诚意服务社会的事。  

只帮不包

利宁的人生信条是我的事我作主；认定孩子的人生道路得自己选，自己得对自己负责，自己的事得自己做。有需要时，父母能帮就帮。

 

从小学开始，女儿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家庭作业做了没有、哪天需要参加什么活动做什么事，外出需要带什么东西，我俩通通不操心。上学迟到、忘了做作业、忘带东西，利宁会告诉她们这是她们的过失，我俩能帮则帮，帮不了记住下次不再犯。我俩只接受求助，比如，什么时候要接送，但得事先告诉。临时再请求，随叫随到的服务是没有保障的。

 

利宁和我都会数数和写字。许多朋友羡慕我俩自己就能在学习上帮孩子一把。实际情况有点不一样。数学我强一些。女儿小学把考试卷子带回来，我有时会看一眼。最常见的错无非是粗心大意和规则应用不当。粗心大意开个玩笑，原来3+5还可以等于9啊就过去了。规则应用不当，则让女儿解释。通常在解释和问答中，女儿就知错在哪里了。仍然做不对，如果帮的意思是告诉应该怎么做，我从不。我只会告诉女儿什么规则用错了，然后让她自己去重学重做。不过，机会罕见。原因是女儿初中后数学考试多是选择题，需要的技巧是理解分析、逻辑推导、和综合判断。我能帮的是做题或者一步步思考的技巧。这是两种不同的技巧，我帮不到点子上，就不帮了。语文主要是写作。这我俩有共识，怎么写都没有对错。女儿写东西让看时，我俩从不改正，也不要求改正。读不明白或者发现有不满意的句子，写点意见，改不改女儿自己决定。举个例子，小女儿医学院申请论文里写到 “XXX医生带上我乘他驾驶的小飞机去沙漠村庄出诊。”俩大人看后写成“我乘XXX医生驾驶的小飞机和他一起去沙漠村庄出诊。”小女儿不改，告诉我俩她写的才是事实。我俩对孩子的帮忙其实是在另外的方面。 

 

高中时，俩女儿都萌生了做点科研工作的念头。利宁让朋友提供需要志愿者的教授学者的信息后，只负责把信息传给女儿，但不包办以后的申请安排。多说一句，美国的教授学者很多都愿意辅导年轻人搞科研，但喜欢自带驱动器的而不是被塞来的；另外，最好不要送孩子去自己朋友那里，别弄巧成拙。总之，帮孩子是帮孩子做他们自己做不了、不会做、或者想不到的那部分事，不是大人把事自己做了，或者主动告诉他们怎么做。

 

在帮助女儿的过程中，利宁和我最重视的是养成女儿守约的习惯。从小，利宁就对女儿讲过，我俩不会推她俩去干什么，但会全力支持她们在学术、艺术、体育以及其它方面的追求。但有一个最低条件，就是得想好了，决定后不能中途放弃。

 

大女儿要考SAT时，知道其他同学有私人补习，也要求了。我俩给她在开车单程45分钟的波士顿城里找了位上海来的特级教师。这位教师为人诚实，去了两三次后对我说，不用浪费钱和时间，她不需要。回家后和利宁商量，利宁说培养孩子守约的习惯更重要，于是告诉老师，让她继续学完一期。如此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次，多数结局都是反过来的。小女儿要求学跳舞，去一期就喜欢上了，我俩就得接送4-5年。 

 

一次对我俩有点考验的事发生在小女儿申请医学院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给了她一笔超过35万美元的四年全额奖学金，让她免费学医。我俩是替孩子付学费的，更贵的私立医学院的开支可不是小钱，超过我俩两年的净收入。有朋友告诉利宁，当医生，从哪个医学院毕业并不重要。利宁不发一语。小女儿非常珍惜我们的支持，读哈佛医学院期间申请了不少助研金，一边做研究一边学医，为我俩省了不少钱。

 

利宁和我都工作，有点难守的约是课外活动接送。要接送的电话可能在工作最紧张的时候来。可答应过女儿，再要紧，也得放下走人。当然，经常这么做，有时一走还很长时间，领导发现了不满也好愤怒也罢，则是考虑过的权衡。父母守约，孩子亦会；父母能克服困难；孩子也能；反之亦然。孩子年幼不傻，父母爱子女，甘为孺子牛，只要不嚷嚷，子女岂会不心知肚明，暗自努力。

 

利宁很早就开始让女儿知道守约的意思。我在看照片时发现一张大女儿五岁时满面笑容奔跑的照片；她其实是该伤心的。我们那时还住在波士顿城里。一天外出散歩，路过一家糕点店时，大女儿看上一块糕点。利宁让她记住这家店，散歩回来时带我俩来买。这家店不在街上，而是在一座建筑物里。大女儿没记住这个细节，回来时找不到。我俩陪她在街上走了三个来回，甚至把她带到建筑物门口，她还是没找到，只好闷闷不乐跟我俩回家。路过街心花园，发现一滩水，她觉得淌水很好玩，就开始来回跑。一会儿，就高兴得不得了，把糕点的事全忘了。那天恰好带着相机，就把她高兴的形象留下来了。利宁告诉她，快乐不一定是得到你想要的，其实到处都有，失去了再找，一定能找到。这当然是另一课了，但大女儿一定记住了事先的约定是算数的。

 

当孩子学习是自愿的，想做的事是自己要做的，一旦养成守约习惯后，基本就不需要督促了。俩女儿上大学前，我俩有时还问一下她俩这个那个课有困难吗？需要帮助吗，能学好吗？一旦听到没有、能，就知道万事大吉了。

 

需要强调的是，受自身条件限制，父母能够提供帮助的方式和程度因人而异千差万别。利宁和我不过是幸运，有能力和愿意守约为女儿做出些牺牲。若非如此，我俩也会告诉女儿她们得做牺牲。最想说的是，如果父母有不能或者不愿意做出的牺牲，孩子也会有。为人父母，要求孩子做牺牲时也得想到这一点。

要求卓越

利宁是个完美主义者；最不该认真的事都认真的那种。1977年高考完政治后，我预感她会吃亏，就去问她，“xxx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问题的得分答案是一段逻辑语法都不通的政治决议。利宁回答：“这题有点难，我想了想…”。我当即就打趣她：“你真勇敢，考政治还敢带脑子。我可是出门前检查了三遍、脑子的的确确老老实实呆家里了，才出门的。” 当年政治考的是政治正确。政治正确说法的特点是它的正确是规定的，不在乎逻辑语法，认真你就完蛋了。 现在明白她会給俩女儿做什么表率和设立什么样的标准了吧？是否事事都追求卓越也是她和我这个马虎先生培养女儿时唯一有分歧的。

 

我俩用我家的菜地做例子激烈辩论过。完美主义太太的观点是菜地可以不种，但如果花了时间和精力去种，那就得把它种好，有丰收，这样心里才会高兴。否则，就是浪费生命。况且，长的不好，别人看见心里也会不舒服。

 

马虎先生不同意：如果一个人只是个菜农和只能是个菜农，不种好菜就是浪费生命可能有点道理；可他不是，种菜并非他的整个人生。如此，种菜的目的为什么非得是丰收，而不能只为看看种子发芽，万物生长，不问收获呢？谁规定了只有丰收才能高兴？自家的菜地本不是种给别人看的，爱看不看，舒服不舒服，种菜的人管不着、管不了、也不想管。

 

完美主义太太有完美的说法，马虎先生也有马虎道理。不过，培养女儿，得父母同心，我俩达成共识。任何事，如果不是女儿自愿、或者提供不了所需要的帮助，要求卓越就是我俩的蛮不讲理。否则，我俩的作用就是鞭策和帮助，按慈父严母标准执行。在美国，学什么不学什么、选难择易全是自愿。俩女儿校内的学习、校外的课外活动，除中文学校、以及我俩无能为力帮助的体育和其它一些活动，就几乎全落入卓越的要求内了，她俩有时就得被鞭策了。多数情况则是，俩女儿太过敏感，一件事如果结果不是最佳，自己就会先紧张自责生怕我俩失望。反是我俩得相互提醒谁都不能显示出半点失望的样子，因为她们已经尽力了。

 

事事要求卓越有道理吗？我不知道。我俩没有强迫小女儿学钢琴，但她看见其她小朋友都在学，主动要学。核实过是她自己要学的，就给安排钢琴课了。鞭策帮助了一学期，小女儿就再也不要学了。这算成功还是失败？

 

2011年后，美国社会开始讨论中国“虎妈”。焦点就是应不应该用卓越要求孩子，或者说推孩子。一天，俩女儿都在家，利宁问她们：“我俩可不是啥虎妈狼爸，对吧？我俩从没强迫你们学过什么、也没要求过你们一定要考几分、更没推过、对吧？”不料，俩女儿都不同意利宁的说法。她们的回答是，“你俩的确没有直接推过，只是要求卓越，标准一点不低，我俩感到被推的压力一点不小。”

书有未观皆可读

不记得是旅游还是读书偶得，有一副对联是这样写的：

 

书有未观皆可读，事已经过不须提。

 

上联就是利宁对每个向她询问家庭教育的家长的建议。

 

腹有诗书气自华，泛读的好处无需赘述。讲三件家事。大女儿上小学，也就是她告诉我俩她的同学的生日礼物是匹小马的那段时间，突然对马感起兴趣来。也许是知道自己不能拥有马，但可以用有关马的知识震撼同学吧。我俩一问三不知，直截了当告诉她，我们不知道；自己去读书，书里有答案。藏书丰富的牛顿图书馆，书名有马的她就借，简单易读的、晦涩难懂的，每周一包，直到读遍。

 

小女儿对自己青少年生活的美好回忆则是“随意买书”。镇上的图书馆每年都会有若干次出售居民捐的书，一两美元一本。在成千上万本书中淘宝是小女儿的最爱。要读的书装包里就是，管够。每次她都有十几二十本的收获。小女儿卧室的装饰就是满满一书架的书。利宁对小女儿的评价是：“从没见她忧虑急躁过”，或许是“忧愁非书不释、忿怒非书不解、精神非书不振”吧。

 

关于读书，利宁在一篇杂文里写道：“有一年美国国庆节，阖家团圆。天气很热，不想出去。吃过中饭，碗没洗，地脏得一塌糊涂，该吸尘了。东西东一件西一件遍地都是，早该收拾了。家里鸦雀无声。四口人各自找了个舒适的地方，有坐着的有躺着的静静读书。除了我手里的书与工作有关外，其他人都在读闲书。我一边读书，一边不时看他们一眼。那一瞬间，我对自己的生活完全满意满足。”

 

孩子对于美丑善恶的认知、对文字的欣赏能力、和对世界的初步认识都始于听大人读书讲故事，一点不能马虎。女儿小时，利宁和我想认真，但发现不容易。翻开本故事书，发现许多故事，讲就是毁人不倦了。挑几个容易解释的。愚公移山或者铁棒磨成针，不管是否知道自己的孩子将来是让别人挖山磨铁棒还是反之，愚人还是被人愚，谁都于心不忍讲吧？有的则是不以为然，如孔融让梨。梨是有大小，孔融觉得大梨比小梨好，可他何以知道别人也同样喜欢大梨呢？不知道，己所欲施于人可是世界上诸多人间悲剧的根源。如果孔融用心琢磨过了，则更糟。一个四岁的小孩琢磨别人的心思以便投桃报李，得有多尘俗，我可不要我女儿学。

 

孩子大些，我俩开始自己编故事。比如，一头熊出门遇到牛、羊、马什么的。讲时，俩女儿从不同方向挑战。大女儿说遇见牛、羊、马没意思，得遇到个猴。小女儿则会指出，故事讲错了。上次讲时，熊出门先遇到是牛，这次怎么成马了。这就把女儿讲进去了。遇到猴可以，让大女儿先讲讲猴会对熊说点什么。为什么变马了，可以坦承忘了，让小女儿帮着回忆。也可以狡辩马今天跑得快。听女儿复述故事，争牛或马的出场次序，或者猴话的对错真很有趣，令人回味。

 

俩女儿是利宁建议的忠实信徒。俩孙女不满一岁，小书架各家就早早准备好了，上面放满英语、西班牙语和中文图书。俩孙女还只会爬，就会从书架上抽本书摇晃让父母或者我给她们念。我发现，尽管不识字，婴儿对文字的韵律是有鉴赏能力的，读过的书她们再挑时通常是朗朗上口的那几本。大孙女1岁8个月时，就会找本图画书，坐在椅子上翘起一只脚自己读，跟她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要强迫 

利宁对前来询问的家长的一条忠告则是：父母千万不要强迫子女，高瞻远瞩或者为你好都不要。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个忠告并非她培养女儿的方针。睿智的她知道，每个孩子唯一，家庭社会环境不一样，培养孩子的目的也不同，不存在一个普世适用的方针。自己的方针不能用来影响别人。每个家庭得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自己定方针。

 

在美国，盖洛普（Gallop）民意调查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时，第一位是找个“好”工作，第二位是长知识，第三位是赚更多的钱。在中国，第一和第三叠加应该就是绝大多数家长的目的了。虽然中美看起来差不多，其实是有差别的，区别就在“好”由谁决定，选择由谁来作，美国普遍由孩子，中国许多家庭则得听父母的。

 

美国以及西方文化的根是“伊甸园故事”，讲的是人之初，上帝把自己最珍贵的能力“自由意志”馈赠给了人。因此，每个人都有按自己对善恶或者好坏的理解自行做出生活选择的权利。别说父母，就连上帝也无能为力改变一个人自由意志下的选择，只能接受。强迫孩子接受家长的决定有违自由意志，在西方文化里是对上帝的逾越。绝大多数的美国父母是不插手孩子学习和生活选择的，管不了，也不认为应该管。

 

总之，对于接受西方文化的家长，利宁的忠告等于没说。她是说给仍然保持浓厚中华文化传统的中国父母听的。她自己就是一个。她认为父母在培养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时是可以施加影响的，在孩子做选择时是可以说出自己的意见的。具体建议她也给过。    

 

大女儿在纽约帮助弱势群体家庭的孩子进入常青藤大学的活动中遇到了一块忙活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见面时，利宁问了一下他的学业工作情况。单独在一起时，大女儿怕利宁会有想法，解释说，“他其实是能进常青藤大学的。只是纽约大学给了他四年全额奖学金，他家经济情况不好，只能选纽约大学。”利宁说，“不用解释，你选大学不用考虑学费是你的幸运。他没有选择不是他的错。我不觉得他比你笨。一个愿意把时间精力花在帮助别人做自己没做到的事的人是不会差的，是我可以放心的。”

小女儿的男朋友（丈夫）是她医学院的同学。毕业前，一起吃饭谈到将来的打算。他说自己喜欢做科研，但收入只是做临床的一半还不到。利宁说：“这重要吗？你俩是美国最好医学院的学生，将来不管做什么，生活都不可能太差。对你们，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为人类做点贡献。” “哇，xxx (小女儿的名字），你们家这样说事吗？” 小女儿回答：“Yep  （没错）”。“你真幸运，我们家从不这么说。”

 

为了孩子的未来，父母可以告诉孩子自己的想法、提供“专家”意见，甚至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利宁都不反对。我俩有位朋友的女儿想学音乐，跟女儿说，“你看看我家的房子，我们的生活水平；再看看你音乐老师家，你还愿意学音乐吗？”结果女儿回答，我不在乎，彻底没招。父母爱孩子，想让孩子有个安稳舒服的生活，一点没错；但就是不能强迫，最终得接受孩子自己的选择。

 

利宁这么给人忠告，主要是有感而发。我俩亲戚朋友的孩子，有想成为医生的被父母逼去学经济发财致富；有愿意与人打交道学人文的被迫去学计算机当程序员；有要学财务只想与数字打交道的被父母送去学工程，无一不以一声叹息告终。相反的，另外几位亲戚朋友听任孩子自己选择，学写诗的已经出书成了大学教授；打计算机游戏的打到职业賽冠军；大学毕业后改学厨师的已经是米其林餐馆的主厨；无一不过着快活的生活。

我中午有时会去一家人满为患的“面粉咖啡屋（Flour bakery + cafe）”用午餐。老板和主厨张柔安（Joanne Chang）1992年毕业于哈佛大学应用数学及经济系后从事管理咨询工作；但她对面点烘焙情有独钟，两年后改行去糕点店作帮厨，好在家人全力支持，得以安心学技。2000年开办了第一家店。现在已经有8家分店。世上少了一位不开心的管理咨询师，但多了一位开心的明星烘培师和人见人爱的面包糕点。

 

现代社会是个需要主动学习的社会，只有愿意主动学习的人才有竞争力。而要主动学习，一个人就得自己有兴趣。况且，孩子将来一定都会遇到来自并非是孩子自己过错的障碍。如果孩子学习和生活的道路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被父母强迫的。用句不雅的话说就是，父母已经去了他们的“势”，想让他们有兴趣、有动力去克服障碍，就跟要求宦官有性高潮一样荒谬和不可能。

 

想想，一个孩子不能做自己，而是被迫成为一个他不喜欢的“别人”，该有多别扭。说别人才说得出口的胡话，何来自信？以一副没有自尊的别人的面孔面世，勇气从何而来？更不用说去学那些别人才愿学的令人厌恶的知识和去做那些别人才有兴趣做的无聊乏味之事。父母的强迫能做到的是把孩子逼得失去自我。为人父母，请允许孩子走自己选择的路，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逾越上帝不是父母应该或者可以做的。

静待花开

关于静待花开，讲三件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第一件，小女儿高中三年级选修了《AP生物学》。这门课的老师不授课，而是通过课堂讨论、讲评作业、以及答疑的方式教学。一天，我发现小女儿表情沮丧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告诉我考砸了，老师说她对遗传学的一个基本理论的理解是错的。我问她跟老师讨论过没有？她说讨论过，但仍然觉得老师说的不对。我问老师对她的理解是如何看的呢？她说老师觉得她的理解也有道理。我读了她的教科书又在网上查过，发现是她的理解有误，但我外行的解释就更不能说服她了。她依然固执己见，宣称遗传学理论相互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甚至嚷“这不是门科学”；准备不上了。 

 

我一看情况不好，就和利宁商量怎么办？利宁很快就拿出主意来了。我俩朋友中生物学家不少。征得小女儿的同意后，为她联系了一位，让她自己去向生物学家求教。去了两三次后，她告诉我们明白了就不再去了，也不再嚷嚷这不门课不科学要退课了，很快成为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

 

这个学习过程让我深有感触。和我中学大学的满堂灌相比，我觉得小女儿老师的教学方法更好，这样学知识更扎实，写《三十年美国纵横看》一书时准备把它当成一个正面例子，和小女儿讨论，她却有不同意见：“不是每个同学都是我。人和人不一样，获得知识的能力也不一样。你并不了解我老师，如果她这样做只是因为不想费力备课呢？你不能用我做例子来评价两种教学方法的优劣。”

 

讲这件事的目的是让大家知道，小女儿是个学习和认知能力都很强的孩子，大女儿也一样。大女儿的聪明我俩从小就知道。小女儿早产两个月，小时候只关心她的身体。参加她小学毕业典礼时，学校墙上贴着同学总结出来的对每个孩子的定调。小女儿的是：“要是xxx不聪明的话，…”才知道我俩还有一个聪明女儿。尽管静待花开的方针并非是我俩知道她俩聪明才定的，事实是我们的确有两个聪明女儿；虽然在知道小女儿也聪明前我俩考虑过为她将来的生活作点准备，也准备让她姐姐关照她。知道后，对俩女儿将来的生活就没有担忧了。

 

至于我俩的养老送终，利宁在遗嘱中是这样交待的，“需要时就雇人照顾爸爸。他有能力支付费用。当爸爸太老或太病而无法和你们一起生活时，可以把他送到离你们最近的辅助生活设施去，尽可能多去看望他。爸爸可以负担得起费用。”换成我先走，也一样。

 

此外，我也不想隐瞒我俩是能帮女儿一把的家长。当孩子学习有困难时，毕竟不是所有家长都能理解孩子的困难所在，并能很快找到专家排忧解难。

 

如此，对我俩来说，女儿只是上天送来让我俩人生更美满的陪伴，而非生活的希望和依赖；当然我俩也不是她们的。我俩不过是她俩人生中有困难时能帮一把和会帮一把的帮手；唯一的期望是她们有爱和人性，让我们能感受到爱和人生的美好。对我俩而言，与女儿共享人生、成全彼此，静待花开自然而然。

 

第二件，小女儿读医学院时做科研。一天我开车送她和一位同学朋友。在路上听她俩议论。这位朋友的母亲是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校长，父母都是科学家，感叹道：“为什么有些同学非要去做那些死胡同（dead end）研究？” 小女儿告诉她：“因为他们没有你父母的那些朋友”。

 

事实是，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父母自己没能力，也没有能指出和引导自己孩子不走入人生“死胡同”的朋友，要走出死胡同孩子只能靠自己，人生就是如此。静待花开乃无可奈何之事。

 

另外，利宁和我也给俩女儿讲过，我俩来美国时的全部财产就是借来的50美元和随身携带的行李。大女儿应该还记得她最早住的是和另一家中国留学生共住，没有一件像样家具的研究生宿舍。小女儿则是一幢只有100多平方米全家共用一个浴室又老又旧的小房子。我俩能在这块举目无亲、文化完全陌生、处处都是挑战的土地上凭自己的一步步努力站稳脚跟，住进像样的房子、过上像样的生活，并有能力支持她俩在学习生活中的各种选择和追求。自然期望她俩会比我俩做得更好。母亲在职业上的卓越成就她俩也一定能达到并超过，静待花开也乃她俩的就该如此。

 

静待花开，让孩子选择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人的最大的好处是，孩子不扭巴，是个正常人。看到别人成功，不会自渐形垢，羡慕嫉妒恨，而是为别人高兴。别人的成功里有自己值得学习的地方，还会向别人学习。自己有过人之处，亦不会目中无人、鄙视嫌弃冷，看不起别人。每个人选择要成为的人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没什么可不满自傲的。就算不成功，也不会后悔埋怨，自暴自弃。

 

要如此，父母就不能比较孩子。每个孩子生来唯一，只能长成唯一的自己，无可比较。利宁和我从不拿任何孩子和女儿做比较，更不比较她俩。从来就没有跟妹妹说过：你姐姐在你这个年龄，已经学会什么了。也不要求小女儿掌握大女儿的学习方法、有和大女儿同样的兴趣和爱好。相反，我俩反反复复对小女儿说的是，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你俩是完全不同的人，千万不要有压力，我们不会要求你成为姐姐，做好自己就成。

 

如果真要比，就让孩子跟自己比。俩女儿都在中文学校学中文。在中国旅游等公交车时发现认识站牌上的许多地名，就读出来向我俩显摆。周围的大人小孩显然对她俩这点本事不以为然。她俩也察觉到了周围表情的异样，跟不久前妹妹攀岩时周围的表情完全不同。利宁赶紧鼓励她们：“那些叔叔阿姨小朋友不认识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努力，不用理会他们。过去这一年，你们真学会不少字了，完全有理由为自己骄傲。甭管别人怎么看，你们该高兴就高兴。我和呆爹都为你们自豪。”利宁扮严母，很少表扬女儿。俩姐妹被表扬非常开心。一路读站牌，一路高兴。孩子该被表扬的是比过去的自己有进步，跟天下人觉得值不值得表扬无关。

 

尽管俩姐妹学习成绩不分伯仲，但花开两朵，长成了两个完全不同，身心健康，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在自己选定的生活道路上正常工作生活的人。大女儿外向、聪慧、大胆。她高中参加数学竞赛，我做不过她。我花很长时间也解不出来的题。她用逻辑凭直觉靠分析瞬间就能猜对答案；这就是所谓的有数学天赋了。学校送她去过专业数学夏令营，自己去上过大学的医疗人类学课程，也去哈佛大学的实验室作过科研，还去学过计算机编程；学完后老师告诉我俩她是个天才程序员。甚至受邀进过西点军校的招募夏令营。去西点军校时，还出了点小意外，她个小，戴个眼镜、体格看来也不壮。报名处的军校学员直接忽视她，对和她站一起的利宁说：“太太，你家的男孩呢？” 大女儿生气了说：“阁下，是我，一个女孩。”闭营时，她竟然获得了为数不多的“优秀营员”嘉奖。但申请大学时还是不知道要学啥，好在哈佛及其它学校允许学生无专业录取。

 

进大学一年后选专业，仍然决定不了，最后选了“社会研究（Social Study）”。这真不算个专业，意思是对什么社会问题感兴趣，自己去研究就是了。申请到研究经费后，北京上海两地跑研究中国的企业文化。在我们的帮助下又申请到了在中国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实习生，看看将来是否有兴趣上法学院。还试过其它方向，就不提了。我俩也给过她不少建议，比如，做教授、当律师、搞科研、甚至创业，但她定不下心来。静待花开，只能由她试。

 

专业她确定不了，但有一件事她一直在做，那就是赚钱。SAT考满分后，她以此为招牌开始上门给人补习SAT，但我的接送服务不计入成本。上大学后，除SAT课室费水涨船高外，又新添了为人修改大学和研究生入学申请论文的高价服务。并在招生办打工，四处游说有望或者无望但愿交申请费的高中生申请哈佛。还替朋友家的私人企业做过文秘；与同学合伙在网上提供收费咨询服务，也不知她们算哪门子专家。甚至还和同学在校内承包了一家学校咖啡厅的经营权，但肯定没赚到钱，因为后来就没听她说了。在中国律师事务所做实习生时，收过陪富家女聊天、逛街、讲解现代艺术，扮演榜样角色的出场费。毕业后进入高收入的投资行业，立足后周末义务帮助弱势家庭孩子进常青藤大学许多年，还在并肩活动中收获了个志同道合的丈夫。现在在投资和替初创企业准备上市的的烦杂中交替忙碌，不亦乐乎。

 

小女儿性格和姐姐相反，内向、认真、专注，才进高中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用她医学院入学申请书里的话：“我的生命始于一个塑料盒子。我早产两个月, 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里度过了我生命的最初的几个星期。当我年纪稍大一点时, 我的父母讲述了我母亲的急诊室访问, 以及随后的剖腹产和我的紧急肠套叠手术。如果我早生几十年, 这次怀孕就会在要么是我死要么是她亡中结束。现代科学在‘我何以活着’这个问题最早的回答中显而易见, 在高中和大学期间，我就对医学产生兴趣了。”她初心就是去做一名救人一命的医生。如此，选修课程、课外活动，和社会工作都有的放矢。她的高中提供一门“尾随”的选修课，即让学生跟随自己心愿的职业工作者的日常工作，知道个究竟。她去医院尾随医生多次。高中暑假回国，每次都让我俩帮她联系从急诊室到不同科室的见习机会。从高中三年级开始，她就开始去哈佛医学院附属医院跟随医生科学家打杂、做研究。

 

目标明确，认真专注，小女儿大学期间就已经在科学杂志上发表首席作者文章。指导教授对她毕业论文的评价是，稍改一下，就是一篇杰出的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进了哈佛医学院-麻省理工健康科学技术，即医学科学家专业学习后，她更努力。多花了一年时间专心搞科研后，于2019年从哈佛医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双校毕业。毕业时，她已经发表了几十篇科研论文，包括在全世界最顶尖的两本科学杂志《科学》和《自然》上，仅在《科学》上就有两篇首席作者文章。哈佛医学院有几百年的历史，她毕业时，授予过18名首席毕业生（Summa Cum Laude）的荣誉称号，她是第19名，第4名女生，真成了“超级学霸”。

 

毕业后，她转行临床医学，想成为一名妇科肿瘤手术医生。用她的解释，“这最能挽救生命”，忘不了的初心。过程漫长，2014年大学毕业到现在已经11年了，还有1年才能完成训练。还没有领过一天工资，拿着不多的训练补贴，每天早上6：00到医院准备手术，正常的话，做完多台手术后晚上7:00离开。一个星期总有一两天，8:00甚至9:00才能离开，有时周末也得工作。为自己的初心辛苦着、不亦乐乎。

 

静待花开就是让孩子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有的孩子从小就知道目标，有的得多年探索，但只要一直试，不放弃，最终应该还是会找到的；我家的两个女儿就是例子。相反，一个孩子如果不被允许走自己的路，一生都会找不到路。

 

虽然利宁和我对女儿的人生选择文理不限、职业不限，但还是希望她们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脚踏实地的认知、执着谦虚的追求，和宽容自我的感悟。在小女儿的毕业典礼上，我俩发现下面这篇毕业誓词几乎圆满地表达了这个希望。誓词是小女儿同学的创作，但她跟着念过，也是她的心声.

 

为了维护您的尊严：

我会倾听但不会论断，

认识到每种疾病后面都是个

人的故事。

我会尊重您的隐私，以慈爱，同情和谦卑之心待您。

我会接受你的自主，让您发声，允许您做选择。

有可能我会尽力救治，

不能时我会尽心护疗，

但总会安慰。

 

为了尽我所能:

我会铭记，我配得上我医生的职业称号

和照顾您的特权。

我会以恻隐之心接受我的不完美，

视其为成长的机会而非失败。

我会注意和实践自我关怀，

坦承我的脆弱，以创造一个安全治疗的空间。

我会直面失败的风险，

承认错误，并请求原谅。

 

为了促进合作和互惠：

我会与治疗团队中的其他人围绕照顾您的目标

团结一致、精诚合作。

我会尊重您的独特生活经验，

与您合作共同决策。

当我力所不逮时，我会寻求帮助；

当他人力所不及时，我会伸出援手。

我会培养自己不屈不饶的斯文，

倡导结构性变革来支持我的职业。

 

为了实践最高质量的治病救人：

我会成为一位终身学习者，

懂得医学是一门不断变化的科学和艺术。

我会通过在诚信指导下的研究和创新来推进知识进步。

我会庆贺前辈们所取得的来之不易的进步，

把所学与寻求它的人分享。

 

为了关爱所有人：

我会拥抱我人类公民的身份，

和为人类福祉有所作为的责任。

我会挑战我的偏见，尽力照料一切身份的患者。

我会反对根深蒂固的不公正，

促进社会正义并树立道德行为的榜样。

我会用我的特权对抗健康中的不平等，

重建让您失望的体系。

 

今天：

我与愿做此承诺的同行们比肩,

欢庆我走过的路，憧憬未来,

感恩所有一路支持过我的人,

以我的名誉，自愿和高兴地发此誓言。

 

现在可以讲第三件事了。大女儿童年时，利宁和我还是研究生。她的鞋总在一家叫“少付钱（Payless）的鞋店”买，而衣服则都来自凱馬特(K-Mart), 沃尔玛（Walmart）的前辈，其它小朋友的品牌鞋和衣服她只有羡慕的份。1992年6岁，我俩那时刚找到工作不久，还没有身份；干的是美国人干不了，就是给那份工资有身份的人不愿干的工作了，住进了波士顿近郊富裕的牛顿最富裕的地段很少的一幢只有100多平方米的老旧小房子，她上了那个地段的小学。一直到四年级，她都是班上十二个同学里唯一的一个少数民族孩子。五年级时，我俩去参加了一次她的班级音乐会，发现她的同学们才艺非凡，吹拉弹唱水平令人叹为观止。后来还发现，学校的教学完全没有章法，而是任意发挥。她五年级的老师是理科硕士，她就学会了任意进制的运算，利宁和我可是在大学专业课才触及。文的方面则已经开始学习讨论辩论，回家拿我俩小试牛刀。她的五年级班，将来会有四位同学，三分之一，被哈佛大学录取。另外，据大女儿说班上有同学的生日礼物是匹小马，更多的则是迪士尼世界或者巴黎伦敦之旅，她或许能去次中餐馆。她小学生活的亮点是能和同学一起去给波士顿交响乐团或者世界级歌手，如席琳·迪翁（Céline Dion）童声伴唱；学不学自便，一次我去她学校，看见她班上同学有站的、坐的、还有趴的，有面对老师的、背对老师的，老师在讲，学生爱听不听，她在教室后面逗班里养的宠物玩；以及鸡立鹤群的从容淡定，见面问她老师，与同学相比，她表现如何？老师严肃回答，班上每个学生的表现都高于平均水平，怪不得她那么自信。

 

大女儿毕业那年是她高中大学录取的灿烂一年，400多名毕业生里，4名亚裔组合（三名华裔一名印裔）去了哈佛，3名去了麻省理工学院，一共有35名去了美国排名前10的常青藤和其它一流大学。她被选为每个州一男一女各一名的总统学者。

 

小女儿4岁时我俩已经有了身份，收入开始进入美国上中产阶级，住到了牛顿的普通地段。小女儿三年级，姐姐上高中搬到波士顿远郊的艾克顿，一个25岁以上居民69.3%拥有学士以上学位的上中产小镇。小女儿班上20名左右同学的父母几乎全是专业人士，收入相差无几；利宁和我都在高科技企业工作，可能还偏高一点。镇上超过10%的居民是亚裔，大多数是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镇上四所小学的教学方法有传统的勤学苦练，也有进步的以项目为中心；不做练习，也没有个人成绩。我俩给小女儿选择了传统小学。同学中四分之一是华裔。五年级，她还在练习加减乘除，看谁能最快做完100题。 

 

小女儿同学的生日庆祝都在同样会庆场所同样规模举行。小女儿既没穿过少付钱鞋店的鞋，也没在凱馬特买过衣服。我俩总是带她去那种有上百家商店的中产阶级购物中心让她自己选买，在哪家店看中就在那家店买，并不加以限制。如此，小女儿生活中的选择就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几乎没有感受过短缺贫困。我俩也去参加过小女儿初中的班级音乐会，水平和大女儿的相比，就天差地别了。远离波士顿，小女儿也没有见世面的机会，但“卷”的程度不比中国的重点学校轻松，课后周末至少那四分之一的华裔孩子都在奔向各种补习班和才艺班的路上，印裔和犹太裔孩子的脚步也不慢。

 

我当然不知道一个孩子的早年生活经验是否会影响其后开的花。倘若很大甚至有决定性作用呢。那岂不是说，静待花开是只能如此。因为孩子早年生活经验完全是父母一手造成，而我说的第三件事告诉你，那是父母人生中的无可选择和无心的或者有心的选择。

 

2023年6月，利宁因癌症复发从中国返回美国，这正好是俩女儿的花开时节。大女儿在纽约的布鲁克林（Brooklyn）买了房子，装修时特意为我俩精心准备了舒适的生活空间，并在5月生下了大孙女。7月，小女儿和她的医学院同学丈夫，一同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附属医院完成4年住院医培训后回到波士顿。小女儿在哈佛医学院附属的布莱根妇女医院（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全美排名第一的妇科争取到了每年一名但有上百名申请人的肿瘤手术研习医生（Fellow）位置。三年后，就可以成为她梦寐以求的妇科肿瘤手术专家了。小女婿则如愿以偿地在哈佛医学院附属的麻省总医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找到了一个星期只看一天病人的医学科学家的位置。小女儿还告诉利宁自己怀孕了。小女儿早产两个月，担心她不能怀孕是利宁对女儿最后的一点担忧。

 

一直到2023年底，利宁和我就在波士顿和纽约之间来回奔走。化疗期间在波士顿，完了就去纽约看大孙女一家。化疗就在布莱根妇女医院旁边，在医院工作的小女儿每次化疗都会来陪妈妈。我俩也常去小女儿家，周末她们会回家来吃晚饭。利宁很开心地观察到小女婿对小女儿无微不至的精心照顾。在纽约则看到非常阳光的大孙女在父母的大女儿宠爱下一天天长大，可爱极了。利宁常感叹，她这个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大女儿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个温柔细致的母亲。还不忘告诉大女儿她当年就是那受宠的婴儿。

 

2024年1月利宁住进医院后，大女儿送来一个可以远程加载相片的电子相册放在病床尾让母亲可以随时看见大孙女的成长。小孙女2024年1月中旬诞生后，又加上小孙女。看着两个孙女可爱至极的形象，利宁不时和我回忆俩女儿从同样的可爱到今天的花开灿烂。她在遗嘱中写道：“我为家人所做的一切都丰富了我的生活，让我快乐，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说的就是一个成功尽责的母亲为女儿培根固本后静待花开了的幸福美好人生。

四个小故事

前面讲的并没有帮孩子进哈佛或者成功的经验，开场白就说过那不是利宁的心之所在。培养孩子，大家都是第一次，想知道点经验也是人之常情。我俩读过一些有关教育孩子的小故事。下面是印象最深的四个，不加评论与大家分享。见仁见智看读者，也许有点经验在里面。

 

第一个，有个小提琴神童，小小年纪就能拉世界名曲。一天，神童给考核其水平的大师拉了一段莫扎特，听完，大师说了句：“水平很高但缺乏激情。”几十年后，俩人再次相遇。已经是一位成功商人的神童对大师说：“感谢你当年对我拉琴缺乏激情的提醒。尽管当时我非常伤心，但很快就找到了我真正的天赋，才有了今天的成功。”大师回答说：“不用谢。不管是谁，我都说同样的话。没有少年可以拉出莫扎特的激情。” 商人这时嚷道：“你知道吗？你扼杀了一位天才小提琴演奏家。” 大师回答：“真这样吗？”

 

第二个。 一位老人住在一个居民小区里,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喜爱敲打乐。一有空，就用老人家门口的一金属垃圾桶盖反复练习，老人不胜其烦。一天，少年又来敲打。老人热情地迎了出去对少年说。“敲的真棒。你看这样好吗？ 每天放学后，你按时来为我敲一小时；我会付你40元报酬。不过，这是份工作；如果你哪天不来或者没敲够一小时，你得赔我80。”少年一听，喜出望外，接受了老人的慷慨建议。从此，不管是晴空万里、还是风雪交加，少年都会按时前来敲一小时。 敲了一阵子后，老人有一天非常内疚地对少年说。“实在对不起，我经济上出了点问题，只能一次付你20了”。少年勉强答应了老人的新报酬标准；继续敲打。又过了一阵子，老人以极其沉重的口气通知少年，“我快要破产了，从今以后一次最多只能付你1元了。” 少年愤怒至极，“才这么一点钱，这工作我不干了”，从此再也不敲打垃圾桶盖了。 

 

第三个，一个以助人为乐为家训的犹太家庭有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既然是犹太家庭，即使是兄弟之间，做事也得有个约。一天，哥哥给弟弟一笔钱，弟弟答应给哥哥当一天高尔夫球童。在捡球期间，一位老人请弟弟搬一件重东西，弟弟依家训帮了。为此，哥哥斥责弟弟违约。回到家里，弟弟感到委屈就向妈妈告状，以为母亲会训斥哥哥，不料妈妈却说：“这事是你的不对。助人为乐不错，但你不能慷他人之慨，用别人的时间行善。”

 

第四个。 一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博士生拜访一位著名的拉比（Rabbi），表达了想学习《塔木德》的愿望。拉比告诉年轻人，“你不具备学习塔木德（Talmud）的资质，但考虑到你有这个愿望，我愿意先考一下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如果你能通过，我就教你。”  年轻人欣然同意。

 

拉比举起他的两个指头说：“有两个小偷通过烟囱进屋行窃。 进屋后，一个满脸漆黑，一个一尘不染。他们中哪一个会去洗脸。” 

 

“满脸漆黑的那个,” 年轻人回答说。

 

“错”,  拉比说。“一尘不染的那个。用最基本的逻辑想想。满脸漆黑的那个看见同伴脸上一尘不染，肯定会认为自己的脸也一尘不染；而脸上一尘不染的那个看见同伴满脸漆黑则会想到自己的脸也肯定漆黑一团。所以呢，一定是一尘不染那个去洗脸。”

 

“是这个理”，年轻人回答：“再给我一个问题。”

 

拉比把同样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年轻人这次说：“我们不才用逻辑推出一尘不染那个会去洗脸吗？”

 

“又错了”,  拉比说。“两个都会去。还是用最基本的逻辑。满脸漆黑的那个看见同伴脸上一尘不染，肯定会认为自己的脸也一尘不染。而脸上一尘不染的那个看见同伴满脸漆黑则会想到自己的脸也肯定漆黑一团。满脸漆黑的那个看到脸上一尘不染去洗脸，一定会体会到自己的脸漆黑一团，得去洗洗了。”

 

“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逻辑, ” 年轻人回答: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拉比再次重复了同样的两个小偷钻烟囱的问题，这一次年轻人立马回答：“两个都去洗脸。”

 

“还是错”, 拉比说。“谁都不会去洗脸。好好想想这里面的逻辑。满脸漆黑的那个看见同伴脸上一尘不染，肯定会认为自己的脸也一尘不染, 不去洗脸。而脸上一尘不染的那个看见同伴满脸漆黑则会想到自己的脸也肯定漆黑一团。可但当脸上一尘不染的那个想去洗脸时，发现满脸漆黑的那个一动不动，他必定会体会到自己的脸其实是干净的，用不着洗，所以肯定不会去洗。” 

 

年轻人一错再错，绝望地说：“我肯定够资格学习塔木德，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拉比还是把同样的问题再重复了一遍。年轻人给出了明显的答案：“没人会去洗脸。”

 

“大错特错”，拉比说，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掌握了逻辑并不足以让人学习塔木德了吗？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两个人钻同一个烟囱，怎么会一个满脸漆黑，一个一尘不染？”

 

年轻人彻底绝望，反过来挑战拉比说：“等等，你难道不是在给我同一个问题相互矛盾的答案吗？这是不可能的。”

 

“这话就对了，晚辈。这就是塔木德的智慧。” 拉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