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滌凡 一 未按牌理出牌的人生
這樣的標題 其實很怪 ,不過至少比較不用負責任?
要不然 我會很怕,真的會 很緊張!
我從來沒有按計劃
做過任何事情、也從來沒有按牌理出過任何的牌、
就是這樣亂七八糟的 糊裡糊塗地過了一生
現在要我來寫,或者是再來回顧,我真的很怕 去面對
但是如果前面先講清楚、先自己不打自招 一下、至少不用去面對太多的社會習俗、正式的常規?
馬滌凡,Sarinna Ma,1972年來美 先後創辦 吉利進出口公司, 亞洲廣播電台,現旅居波士頓。
小小的波士頓唐人街,說真的,那個時候也就不過三條橫大街,及四條直小巷而已。現在經過了好久 好久,今天去看了一下,還是一模一樣 ,沒有任何的增加或是變化,只是更蕭條、更凌亂了。
也許拜肆虐全球、無一能倖免之
新冠疫情之賜吧。
大白天的,許許多多的商店,跟一些正在受創傷中的其他的城市一樣,都拉下了大鐵門。
一些無聊的人,在鐵門上 還噴了各式各樣的顏色。這種「觀光市區」不應該有的市容,看了實在讓人好心疼。
記得從「陳國忠印刷廠」的六樓下來之後,糊裡糊塗地,走進了一家門口貼著「中國城 大型倉庫出租」紅條子的禮品店,很自然地我走了進去,拿了些資料,又很順利找到了貼廣告的地方,其實就在我當時「尼倫街辦公室」後面兩條街而已。
ESSEX ST,是唐人街的三條橫主街之一,招租的這棟樓,就在整條街的最尾巴。
一棟六層的全磚大樓,看上去非常的氣派。房東史蒂夫先生和他的小妹愛希娜女士,就在大樓正對面,開了一個小小的早餐店。他們兩位自己就住在早餐店的樓上。
兄妹兩人是早期來自希臘的移民,從沒有見過像他們這麼好、又工作得這麼辛苦的人,給了我許多辛勤耕耘的好榜樣。
房東史蒂夫先生,拿著個榔頭,每天沒早沒晚的就在我們的大樓裡頭,從一樓修到6樓,再轉回一樓,一下整電線,一下又修電梯,沒事來替你換個燈泡,一轉眼又看到他拿著一捅桶的油漆,修補牆上剝落的碎片。
最不能忘記的就是,有次,我的車子因為沒了汽油,拋錨在幾條街以外的馬路當中。我一路奔跑回去跟他求救,手上還自作聰明地拿著一個特大的保麗龍杯,建議他把足夠我開到加油站的汽油倒入杯內即可。
「汽油一下去,保麗龍杯馬上就融化。」他很緊張地說著。
奇怪的是,他只勸說,但是並未阻止沒知識的我。再加上因為沒油,車子拋錨在馬路當中,急得要命,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汽油桶,開始咕嚕、咕嚕的將汽油往手中的杯子倒。
老天爺!杯子立馬跟魔術似的不見了,真的是跟汽油融成一體,流竄在我的手中,並且滴到了全身、噴得滿裙子、滿身都是。此時此刻,只要任何人只要丟一根煙蒂,我肯定馬上變成一隻「飛躍在空中的火鳥」,一點都不誇張。
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實在太可怕了。而當時,完全不知死活的我,居然不曉得其中的危險,急著想回家換衣服。理由居然只是為了臭氣沖天的汽油,嗆得我完全不能呼吸而已。
因為我魯莽的行為,我不斷的向他道歉。誰想到他不但沒有責怪我,反而一直勸我說我太年輕,他的這些知識,是靠生活經驗得來的。
每天餐期時間,房東史蒂夫先生,一定到對面幫著妹妹愛希娜女士一起賣早餐或午餐三明治,這兩個相依為命的兄妹,從年輕時就開始在希臘的「商船」廚房打工。
有那麼一天,商船停泊在波士頓的港口補充「食貨」。下船之後,這兩人就再也沒有回船上去了。
到處努力打黒工的結果,居然給他們買下了這一整棟樓!當年的美國,真可謂「片地是黃金」,只要肯努力,沒有不公平的回報。
從來沒見過比他們再友善的人。附近的每個客人都好喜歡他們,都說明明可以在家裡附近買咖啡,就偏偏大老遠的跑到唐人街來,只為了能跟他們隨便聊聊。
兄妹倆,對我這位來自遙遠又神秘的東方古國的年輕女孩,有無限的崇拜、對我更是好到不行。下午,經常會到我辦公室,與我分享他們當天沒有賣完的沙拉或羊肉串等等。可惜,並非我不領情,那些「臭到不行」的「山羊起司」、酸到恨不得要一缸子醋才泡得出來的「酸橄欖」、好遠好遠就可以聞到腥羶的薄荷羊肉串⋯儘管,我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但實在是、實在是、無法妥協、更無法下嚥⋯
成為他們的房客幾個月之後,有一天,愛希娜女士說她要送我一樣的禮物,她要自己打一個藍白相間的希臘國旗毛毯給我。
我告訴她,我來自中華民國的台灣,地只要再加一個紅色,那就是我們中華民國的「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顏色了,沒想到半年後的聖誕節時,她真的拿了一個好大的紅、白、藍相間的手織毛毯給我,害得我感動得眼淚直流,久久不能自己。
雖然這邊的房租,比司徒先生貴了許多,但到底還是一個正正式式、有門有窗的貨倉,而且那時候的我,除了沒資金之外,已經雄心勃勃的開始計劃正式成立公司,並開始進口貨櫃了。
剛好他的1樓到5樓,租給唐人街另外一家當時非常有名的雜貨零售舖,所以我順理成章地租了人家不要的6樓、除了唯一的「取貨電梯」常常壞掉之外,其餘的其實都還蠻順利的。
另外,我聽說海邊有一家全美國最有名的餐廳,叫做Anthony’s pier 4,「安東尼的4號碼頭」餐廳,正在徵求服務員,反正我剛好也因為海倫小姐的告狀,被經理喬治先生給開除了,加上紅花訂製的衣服也都如期的交了貨,於是我把所有的散工作全辭掉,找了一個星期天,到海邊餐廳應徵去了。
其實在唐人街的那段日子,每天身處在危險之中,自己卻渾然不知情。
記得有一天,在樓下碰到批發商埸的老闆,X先生。我正要跟他打招呼,他居然自己走過來,很自然的把手塔在「身懷六甲」的我肩膀上,大喇喇的用廣東話對我說:「讓我告訴妳,趕快回家去生baby吧。這裡是唐人街,我現在還在做零售,很快,我就要做批發了。等我進入批發的那天,也就是你消失的那天」。
當時天真的我,雖然全部都聽得懂,可是卻完全沒有聽懂他說此話的含意,也根本沒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
只記得後來,有一陣子,我們從大陸進口馬蹄片,我的成本是八塊錢一箱,還要再加上利息、運費、關稅、碼頭服務費,到手上的貨差不多成本要變成11塊錢,我們也不過賣$12.5左右。但是樓下卻可以賣$8元一箱。同樣是糧油公司的貨,為什麼他的賣價 會比我的成本還低?我老是搞不清楚為什麼?
後來才弄懂,原來人家的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馬蹄片上,我這邊卻是賭進了我全部的家當。
一些我的客人,懶得爬上6樓找我,看到這個價錢,打了電話,取消跟我約好的時間,然後就直接跟樓下買了。當然,我一點也不能怪他們。
還有一次,「海關先生」跑到了我公司來,拿著一根尖尖的大鐵棍,跟我要了一個大水桶,找到我們剛進口的玉米罐頭,隨便抽了幾箱出來,整整亂挫了12大罐,滴完了水之後,不斷的把手上的罐頭上、下、左、右的搖晃檢查。我完全看不懂,他們在玩什麼把戲?只一個勁的可惜我的玉米罐頭。一直到後來,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我才終於弄懂了其中的「貓膩」。
因為我的公司在6樓、波士頓海關以為我是他的走私共犯。沒事來個大突擊檢查,害得和我白白損失了兩箱的貨。
發現唐人街的環境越來越複雜,萬一不知不覺當中,被跟他們「標籤」在一起,那可就真的是麻煩了。於是我又開始努力尋找下一個倉庫的地點。
在不遠的肉類批發市場New Market Square ,我終於找到了新的地方。
上天保佑,鬼使神差,就在我搬走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唐人街的Essex St,我們的那棟大樓,突然發生大火,數不盡的消防車、警車、救護車,也抵擋不住熊熊的烈火。一瞬之間,整棟大樓付之一炬,夷為平地!
可憐的房東史蒂夫先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生的心血,燃燒在熊熊的烈火之中,竟當場心臟病發,送醫急救無效,一命嗚呼。
膽小如鼠的我,沒有敢去參加房東的追悼會。如今人去樓空,早餐店早就易主。至於夷為平地的大樓,雖然經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還是平地一片。無法令人理解的是,寸土寸金的唐人街,為什麼迄今仍無人重新把樓蓋起來?也許因為找不到屋主?
房東去世之後,她可愛的妹妹阿希娜女士,也因為黑社會爭地盤的結果,不知去向。
兄妹倆 一生的心血、努力所堆積起來的美國夢,付之東流。隨著熊熊的烈火,化為碎碎的灰燼。
如今都已事過境遷,X先生在唐人街某餐廳前,大白天,被人以近距離「行刑式」槍決時,年僅30餘歲。
經常睹物思人,望著三色手織的毛毯。多少的關懷?多少的愛心?多少的努力?
時光流逝,斯人已去。一切消失得無影無縱。我卻時常會短暫片刻的閃過,那段奮鬥時期唐人街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