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钟情“启发式教学”的华裔二代

Author: 张西
Date: 
2017-05-15

 

 

 

 

    人物简介: 卡尔单,1992年出生在中国,5岁时随父母来到美国. 2013年毕业于伯克利大学统计专业。在2016年9月,他辞去了在科技领域的工作,去NUEVA高中当了一名计算机科学老师。 他也是Orenda Academy的共同创建人, Orenda Academy是一个引导启发中学生内在潜力,帮助父母和孩子建立亲子关系为主的辅导机构 。

    张西:卡尔,你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卡尔: 不是,我是在中国出生的,我在中国上过幼儿园。我5岁的时候跟我的妈妈爸爸来到美国, 那时我爸爸在美国找到一份工作。 如果我父母选择留在中国,毫无疑问,我也会面对中国教育体制下竞争惨烈的高压学习生活。

    张西:对刚来美国时的一些事有记忆吗?

    卡尔: 我还记得我们刚到美国时,我们在加州的一个小镇CUPERTINO租了一个很小的房间。那个社区里住着很多从东方和东南亚来到这里的新移民。我刚来时一句英文也不懂,就直接进入了学前班。我的学前班老师指派了一个美国同学跟着我,帮我适应新生活。我想上厕所就指指屁股,他就带我去上厕所,我想喝水,就指指口,他就领我去喝水。我在那里渡过了一个很快乐的童年。

    张西: 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心理上害怕吗?

    卡尔: 我不怕什么。一开始我一点英文也不会说,我上了一段学校专门为外国学生举办的ESL班,慢慢的就有感觉,会说了,听懂了。除了上课,回家还看很多的电视。

    张西: 你那时淘气吗?

    卡尔: 比较淘气。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小区,我放了学就和我们小区的一个苏联来的孩子在小区的草地上,树丛中疯玩。好像那时作业很少,有的话也是一个小时之内就完成了,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玩,扔石头,玩泥巴,互相追赶。我最淘气的事是打911玩,因为那时老师和家长都吓唬我们说不许打911。

    张西: 哇,警察叔叔要揍你屁股的。

    卡尔:那时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打911,打了又会怎么呢?一天,我在小区里的一个美国孩子家里,我们无聊了,想起家长和我们说不许乱打电话,我俩就想试一试,恶作剧一下。还记得我拨通电话后,电话那边的警察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俩就压低声音,在话筒上呼呼哈哈的吓唬他们,然后哈哈大笑。后来警察叔叔就来了,来到那个美国同学的家,和那个小朋友的妈妈谈话了,然后那个小朋友的妈妈就来我家告诉我妈妈,我妈妈当时气坏了。

    张西: 妈妈怎么惩罚你的?

    卡尔: 我妈妈罚我站着,说我浪费社会资源。哈哈,那时我不懂,就是变着法儿淘气。我还和小朋友隔着马路扔石头,看谁扔的远,当然不能打到车上。真的特别淘气,我妈拿我也没办法。

    张西: 身份是否对你造成过困惑?

    卡尔: 有过困惑。我慢慢长大点的时候,开始愿意思考问题,不愿意循规蹈矩。对于自己的身份有很多迷惑的地方,一开始我认为自己是中国人,可是慢慢的我觉得我的思维很像美国人,有点迷茫。

    在我12岁的时候,妈妈带我和弟弟送回中国,学中国文化,那时白天没事就天天在奶奶家看电视,那段时间不知为啥电视里好几个频道的电视剧,都是中国和日本打仗的故事,电视里的日本人各个都残酷血腥,都是大坏蛋。这和我在学校接触到的日本孩子很不一样,我就问中国的亲属,为什么电视剧里会把日本人描绘成这样,我的亲属回答:他们活该!
    这句话惹恼了我。我觉得教育下一代不应该传播仇恨,应该着眼于未来,当时我对自己是中国人感到尴尬,我发誓要跳出这样的思维圈子。回美国以后我有意识的去接触其他各个族裔的孩子,还写了一篇关于种族的文章发表在世界日报。

    再后来长大点,我妈又把我送回到中国,我去了南京,了解了更多历史,看问题就从多方面思考了。现在我觉得我是华裔美国人 。

    张西: 你的同学中亚洲面孔多吗?

    卡尔:我毕业的那所高中,将近70%的学生有亚裔血统。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几乎都是出生在美国的第一代,我们都在企图攀爬上美国社会的各个阶梯。我的家人也一直给我灌输正规教育的重要性,所以我知道这是我进入美国中产阶层的唯一出路。我的学习也还算成功,高中毕业后考上加州伯克利大学学统计。在伯克利大一那年,我经历了一件对我影响很大的事情,它足以影响我一生。

    张西: 什么事?

    卡尔: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我参加了一个学生俱乐部,我们15个伯克利的大学生,每周都到一个小学当义工,给孩子们辅导功课。记得当我第一次迈进华盛顿小学校园时,对我真是一个很大的文化冲击。
    在美国,有一个联邦资助的“免费和减免午餐”项目,它允许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家庭的孩子,有资格来学校免费或者减免收费吃午餐。在教育领域,那些吃免费午餐的学生占全体学生的百分比,是用来测量学生群体在社会中的经济地位。
    在我上的公立学校,只有3%学生有资格去吃免费午餐。但在华盛顿小学,吃免费午餐的孩子的比例却将近40% 。我在这所学校当志愿者的几个月中,通过和这些孩子们的接触和沟通,我看见了一幅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同是学生,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在这里,他们要优先考虑的事情和目标与我的绝对不同。他们对教育的重要性,成功的定义和理解,与和我有同样成长环境的学生的理解也有很大差别,他们没有很多的资源,家长也没有钱送他们参加各种各样的课外活动。

    张西: 所以,你产生怜悯之心?

    卡尔:我意识到,自己很幸运,是在一个受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但在华盛顿小学做志愿者的日子里,我宛如生活在另外一个国家,这段经历深深地震撼着我,让我有很多思考。为什么我会在一个有充分资源,学术成绩很高的公立学校读书,而一些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难道我就应该比他们理所应当的享受这一切吗?当我仔细研究了这些问题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我的出生就犹如中了大奖一样,我很幸运的降生在一个父母有足够能力的家庭,他们可以移民美国,找到很好的工作,他们可以给我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所以我可以放心的寻找和追求自己的梦想。但有些人可能就不像我这么幸运,他们的父母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不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资源,所以他们就每天面临生活的压力,学业对他们来讲不那么重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各种问题比如打架骂人,偷盗抢劫等都会出现。因为他们得不到好的教育,这样一代又一代,带来的社会问题就会层出不穷,不从教育入手,很难改变这样的现状。

    张西:你开始关注教育。

    卡尔:是的。幸运女神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眷顾了我,我已经幸运的赢得了抛硬币的结果,但有些人却输了。在我看你居住地区的邮政编码就可以决定你的命运时,让我感到困惑和沮丧,甚至对于这个社会的不公平感到有些生气。这也也让我扪心自问,在我的生活中,我应该做些什么,能对这个社会有所改变?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对教育有感觉,有担当,有追求了。

 

    张西:卡尔,我真的真的万分荣幸认识你。

    卡尔:我在大学的时候,学了统计也学了编程,因为那样比较好找工作。 当我从大学毕业后,我找的工作都是在教育领域里,我在教育start up公司干过编程,也在芝加哥大学的DSSG工作过, 主要研究如何用科技手段解决社会的教育问题。其中一个课题就是《为什么黑人的辍学率那么高》, 这期间,我也拿到了卡耐吉梅隆大学的研究生通知书,还得到了奖学金。但我老觉得好像缺了一些什么。

    张西: 缺了什么?

    卡尔: 没有找到我在华盛顿小学当义工时那种感觉!那段时间让我知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

    经过思考,我认为学位不应该只是看高等学府的那张证书,从社会中学知识应该比只是从书本中学更贴近实际,所以我决定放弃去大学读研究生的机会,而是要在社会这个大学里读社会这本大书。

    张西: 你是怎样读社会大学的?

    卡尔:我给自己设立研究生课程,首先,我读了很多书,也到当地学区的区域办公室过做数据分析员。然后,我走访了10个国家,我自己找到一个教育基金的项目。这样一路走下来,我觉得我为自己设置的从社会大学里学的知识和内容不比课堂上少。

    张西: 请允许我膜拜一下,你做到的,我做不到。

    卡尔:我背着书包看世界。4个月时间里,我走访了瑞士、英国、芬兰、瑞典、德国、意大利、古巴、爱沙尼亚、墨西哥。每到一个国家,我有时住青年旅馆;有时住朋友宿舍。我参观了很多学校,印象最深的是芬兰。这个国家很有意思,芬兰60年前教育水准是很低的,但现在,他们的教育水准是世界上最高的。

    张西: 何以见得?

    卡尔: 他们的教育方法跟别的国家不同。比如中国、日本、韩国等亚洲国家的教育方法,每天就是做题,补习,学习,所以他们考试成绩很高。但在芬兰,他们完全相反,他们教东西很慢,老师以协助,鼓励,培养孩子内在的学习动力为主,给孩子时间和空间,不刻意鼓励孩子竞争,不强调精英教育,给孩子独立思考的空间和自由。孩子们都从自己的兴趣爱好出发去学习,他们会主动想,主动问,主动找答案。所以反而效果很好,教育水准远远高于亚洲这些国家。芬兰的教师地位非常高,很受尊重。大部分年轻人毕业以后不是首选当律师,当医生,而是当老师。如果今后我有机会,还想再回芬兰去学一学。

张西:从芬兰回来后,你做了什么?

卡尔: 我和我的三个年轻朋友,还有一位当了30多年的美国老师,也想在美国搭建一所这样的公立学校Charter School,以鼓励孩子内在动力为主,最大程度调动他们的潜力,注重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给更多的孩子一个良好的教育机制和环境。

但是搭建学校是需要资金的。于是,我们找到乔布斯太太的一个教育基金, 为了申请这个基金,我们一边工作,一边策划,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进行准备,走访当地学校,写计划书,搭建我们的架构。但全国有700个团队要申请这个教育基金,我们进入了半决赛,最后,没有申请到。

张西 :失落吗?

卡尔: 有点。但我把这个看作是自我培养和完成研究生的一个课题项目。这个申请的过程也让我学到很多。

张西: 那你现在做什么?

卡尔: 我们自己的学校没办成。但一个当地的学校NUEVA找到我,希望我去当老师。我去参观了解了一下,这个学校的教学理念我很喜欢,有点像芬兰的教育,想到我需要在教育领域各个层次都需要积累经验,于是我就把原来的科技工作完全辞了,到这个学校当老师。

 张西: 敢作敢为。这个学校有意思吗?

卡尔: 很有意思,他跟一般的传统学校不一样,它不太注重个人成绩,但注重个人成长,培养孩子们独立思考的能力,是一种启发式的教学。他不是教孩子听话,而是教孩子挑战。在美国,最重要的是什么呢?不是听别人的话,而是能自己判断,思考,创新。这是非常独特的一个学校。我们9年级以前,不给孩子成绩,在这里老师不以成绩论英雄。

张西: 这样做会不会影响申请大学?因为SAT成绩是录取时被参考的依据。

卡尔: 我们初中不给成绩,高中才给成绩。但重要的事情不是你得到一个什么成绩,而是教会了孩子什么。今年是我们学校第一届高中毕业生,67个申请提前录取,50个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有哈佛,哥伦比亚,康奈尔,斯坦福,MIT,南加大等。所以你看,虽然我们不以成绩论英雄,但孩子也都成长的不错啊。

张西: 我相信,你在颠覆许多中国家长的教育理念。

卡尔: 请这样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大学的招生官,你愿意录取什么样的学生? 是一个整天只知道跟随他人学习的学生?还是有自己独立思考能力,有创新精神的学生?我们学校从6年级到12年级,每个孩子都要独立去完成一件事情,一定是要他自己想出来的,不是父母要求他做的事。他们不会的地方,可以自己查资料,问老师,问家长,做研究。我们每年会有一个展览会,孩子们会展示他们的成果,然后我们会根据他们的成果给他们成绩和建议。你想想,一个孩子,花了6年时间去完成一件事情,最后成果可能是一个电脑车,也可能是一个多维画,也可能是一个研究成果,这个成果展示出来的时候,录取官会要一个SAT满分的,还是一个有成果的学生?

张西: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当你的学生。

卡尔: 我们还教孩子情绪管理。学生们不只学数学、科学、历史,他们也要学习情绪管理。比如说,要是别人生气了,他们应该怎么和别人交流?我们每年都有这个课,这是学生的必修课。这样他们毕业以后,会发展的更全面。

张西: 是否想过,今后到中国发展?

卡尔: 目前我在美国发展,可能以后会回中国。但我要先把中文学好。我现在对教育很钟情,愿意花时间在这方面做探讨,我现在也和朋友开了一个教育机构,主要是传播这种理念,引导12-15岁的孩子找到自己的方向和爱好而不是只当跟随者。我有的学生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引导,思想上有很大的转变。做这个项目虽然挺辛苦的,但能改变一个人,也很有意义。

张西: 我今天遇到知音啦。

卡尔:你是作家,还研究社会问题。我对社会学也很感兴趣,也许以后会去读一个社会学的博士,研究社会问题。也想写作。

张西: 谁都可以跟我失联,但你不可以哟。

卡尔: 阿姨,我答应跟你保持联系。

    在硅谷这个高科技的发源地, 为什么辞去一份有前途的科技工作, 而当了一名老师?这和他的成长经历和环境有很大关系。如果你有一份工作, 你不仅喜欢它,你还会有收入,更重要的是, 社会非常需要它!那么这份工作就是你的最佳选择了。卡尔目前就在自己的工作中找到了这种感觉。——编后语

受  访:卡尔单   访  谈: 张西

编  辑: 阿朵     网络编辑: 赵萍萍

注: 为飨读者,张西工作室每周一晚6点,将推出《张西对话海外留学生》访谈文章!百位受访者谈及学习、生活及感悟。他们的年龄在00后、90后、80后、70后,访谈中也会涉及一些热点问题:父母培养方式影响;如何被美国顶尖大学录取,在美国如何缓解压力,以及留学期间的工作机会及商业机会等等。海外留学生在美国究竟是什么状况?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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