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剩女连载之五十一: 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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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

剧作家,导演。北美枫香青少年集团创始人、首届国际青少年gala艺术节主席、首届Maple国际儿童动画电影节主席。旗下设美国青少年双语电视台、枫香少年电台、励志大讲坛、金色少年俱乐部等。曾在全美创办22个枫香话剧社、千余华裔精英加盟、53座城市演出96场话剧、6万余人次观看,好评如潮。

代表作:《海外剩女》、《爬藤》、《飞虎恋》、《丁龙的梦》、《金色少年营》、《我是花》、《孙悟空西游记》、《秦伯伯的玫瑰》

北美枫香青少年集团:https://www.northamericamapleyouth.org/

青少年双语电视台:https://www.youthonlinetv.com

北美枫香文化中心:http://maplecc.org/ 

金色少年俱乐部:Youtube频道

Author: 张西
Date: 
2015-10-06
茹欣媛时常得哄着母亲,她才不念叨去医院打吊针的事。母亲学会了玩手机,给中国的老邻居打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一小时,因为女儿告诉她,从美国打电话回中国话费便宜,平均一分钟一毛钱。 母亲还愿意看康州秋天的变色枫叶,她说空气中一点尘土的味道都没有,所以,这枫叶味也是清新的。她想一直闻下去,闻着闻着,她又伤感起来,说自己亏了,如果再年轻三四十岁多好,她就可以美美地享受这里的生活。茹欣媛说,那你就一直待在这儿吧,抓紧时间赶紧享受。母亲听了这话,又心酸了,说在美国待着一点都不好,就像坐牢,出不了门,出去了听不懂别人说话,自己一句英语也不会,又聋又哑又傻,就像在深圳时,看到那些从边远山区刚到大城市的农民一样傻,最让她难受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担心,“万一突然死在美国,连个给我开追悼会的人都没有。” 茹欣媛笑弯了腰,说:“我的亲妈呀,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到时候,人都死了,还在乎有多少人给你开追悼会?” “我活在世上虽然平平常常的,但死后得风光。”母亲坚持己见。 茹欣媛觉得,母亲对有一个隆重的追悼会似乎很向往。这大概是看多了国产片里英雄们或受人尊敬的人死了之后,活着的人给他们的一种荣誉。可母亲也不是什么人物呀,就是一个普通职工,为什么会有这种虚荣呢?也许是母亲这一生,太少被社会认可,活得太卑微,才需要在死时用追悼会的光耀作为弥补。说来说去还是自欺欺人的一些泡影,茹欣媛很不屑。她直截了当地跟母亲说,那就探讨一下怎么死的问题吧。“妈妈,您掰着指头算算,如果您在国内死的话,会有多少人来参加您的追悼会?一百,两百人?” 母亲摇头,说:“哪有那么多人,能来五十人就不错了。” “其中有几个是您最好的朋友?” 母亲想了半天,兴奋了一会儿,但很快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一个都不在了。就我还活得好好的。” “好,把这个圈子再扩大一下,跟您关系还可以的有几个?”茹欣媛又问。母亲眼里又亮起一道光,最后还是暗了下去,她说:“跟我关系还可以的,大部分都是同事。可我退休都快30年了,谁知道她们都在哪儿?改革开放后,有些人下海经商去了,有些人跟着儿女到其他省了,很少有联系。” 茹欣媛不想再为难母亲,母亲50岁退休,她的时代已成过往,她是个生活在旧时代里的人,揭穿这个真相对她是残忍的,但又不能不指出来:“那您心里面拟的这个追悼会名单是想当然呀?最好的以及关系还可以的朋友都不能来参加,那么关系一般的会来为您送行吗?相反,如果您死在这里,至少姐姐,我和小妹都可以为您送行,如果您对菁喆和栗秋够客气的话,她们也会来送您一程。如果您运气够好的话,您外孙女和她的洋男友也可以给您送束花来,您瞧这个追悼会怎么样?至少亲人环绕着您,不让您走得太孤单。妈妈,哪里的土地都埋人,别一天想东想西的,您就过好每一天吧!” 母亲被女儿说得词穷,但还是坚持己见:“埋在哪里是不一样的。我在哪里出生,就应该埋回哪里。我的追悼会要回去开,会有很多人来为我送行。你们要是孝敬我呢,就都回去,从此以后,你们再想回去,也看不到我了。”母亲把自己说得格外悲哀,弄得茹欣媛也眼眶潮湿。母亲当年离开工作单位时,也就是自己现在的年龄。但母亲不如自己幸运,她直接回家领养老金,当起十足的老人,而自己却能跑出来,梅开三度,开创下半辈子的事业。同为女人,怎么就如此不同呢? 合唱团 茹欣媛把月子中心卖掉后,搬到了康州的老人村庄,准备陪着母亲过一段琐碎的日子。 经营短暂的月子中心,虽然没赚多少,但也没有赔本。重要的是,无论精神还是心理层面,茹欣媛都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了结这件事后,她前额的皱纹似乎也平展了,小鼻子放着光,脚底下也升腾出轻盈灵活的自如,时不时地还亮几嗓子,有时唱京剧《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唱段《来的都是客》,有时唱歌剧《江姐》里的《红梅赞》,有时还唱舞剧《沂蒙颂》,唱歌让她很有幸福感。她仿佛又回到年轻时那段感情激荡高昂的青春岁月。如果这么一直唱下去,不用操心挣钱,不用没完没了地打拼,不用做些被拷问灵魂的事该多好。茹欣媛摇晃着脑袋,咦,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自己年龄大了,不敢担事,也担不起事了?这不可能,就是活到80岁,自己也不是回避责任与担当的人。 茹欣媛不肯屈服的性格,早在童年时就养成了。换句话说,后来的岁月,无论遇到被男人赶出家门、被诉诸法庭、失业、身无分文、与女儿关系闹僵、前途未卜或是其他什么事情,都没能把她打倒。但是两首歌却把她打倒了,一首是从西藏走出来的歌手韩红唱的《家乡》,一首是台湾歌手罗大佑作词作曲的《闪亮的日子》。她随着合唱团刚唱了两句,就已经泪流满面。她也奇怪,母亲已经来到身边了,自己还能有什么乡愁吗?国内也没有让自己心动的男人,还有什么牵挂吗?为什么一听到“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那里有条美丽的河;阿玛拉说牛羊满山坡,那是因为菩萨保佑的”这样亲切的歌词和旋律,自己泪水的闸门就顿然打开,并迅速融入那条美丽的河一起横流? 很快,茹欣媛就明白了,家乡甚或是祖国,对她来说,不仅是有母亲在的地方,还有自己生活过的熟悉的环境,自己接受的母语教育的地域和文化,歌词里的那个母亲,是一个抽象概念,一种隐喻。而当她听到《闪亮的日子》那激扬忧伤的旋律:“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我们曾经拥有的闪亮的日子”时,就一下被打中心底,泪水从她心底的岩石间,如小溪般跳荡出来。啊,就是那个词,曾经的理想以及为此付出过的青春岁月!谁没有过理想?谁没有过希望?尤其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中国人,哪个不是受到前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名言的鼓舞:“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正因不愿虚度光阴,这个充满朝气与理想的一代人中的一部分,在中国改革开放后不久,来到美国。 茹欣媛刚到康州时就遇到的这个合唱团,不仅聚拢了这些曾经为了理想而追梦的教授工程师、医生们,也凝合了来自香港、澳门、台湾以及东南亚的华人。这些早年来到美国的华人,把理想、遗憾、寂寞、失落、痛苦、艰辛、长存于心间的思念等种种情感与寄托,都聚合到所喜欢的中国经典民族音乐里得以宣泄。这种行为是自发的,早在上世纪80年代,康州就形成了三个小合唱团,几年前,一名合唱指挥家把这三个小合唱团体整合成一个,对合唱团进行了严格训练,并于当年夏季在康州大学隆重首唱,博得满堂喝彩。之后,该团体在康州各地多次巡演,《茉莉花》《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送我一枝玫瑰花》《大海啊,故乡》《康定情歌》《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等优美的中国民歌,被合唱团员一次次演唱,每次唱完后,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这种独特的文化表现方式,逐渐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一道风景。知道合唱团的美国人越来越多,热爱中国民歌并从中找到乡音乡情的华人也越来越多。合唱团的华人进进出出,走了去了,去了又来了,人数少时仅十几位,多则六七十位,但歌声一直都在,每周末排练一次的习惯雷打不动。每个周末,这里是温馨的,这里是融合的,这里是彼此接纳与滋润的,新老成员没有隔膜,大家分享着自己动手制作的食物,分享着回国探亲的感受,分享着来自家乡的各种信息,分享着难过或快乐,分享着思乡的味道,把乡情乡音浓缩在歌声里。最后,歌声散去,让周末的余温却留在体内,像是未燃尽的星火,下周末再见时,拨拉一下,火苗又旺起来。 冷杉老人上世纪70年代到了美国,上世纪80年代初曾是合唱团的成员,茹欣媛与冷杉老人办理房屋买卖手续时,冷杉特别建议茹欣媛有空时感受一下合唱团的美好。于是茹欣媛兴趣浓厚地加入进去了。仅只是唱了几首歌,茹欣媛的某种情感突然迸发,泪眼中,她看不清自己的现在,只看到自己的故乡,自己的青春和理想的幻影,看到了过去,以及过去的过去没有意识到的,某天离开故乡之后可能爆发的一种乡恋。 为什么以前自己不知道这个合唱团的存在,是地域的原因?还是自身性情原因?茹欣媛想不明白。过去她也从未想到自己敢如此奢侈地抛掷时光,一分钟恨不能掰成两半用,还不够。 茹欣媛搬到老人村庄,既为陪伴母亲一段时光,尽尽孝心;也能让自己养神静心,通盘思考,规划下一步的发展步伐。遇见合唱团好像开启了她的另一种思路。 掏心窝子 在栗秋回国的前一个周末,菁喆和栗秋在菲利普家的后院,踩着柔软的草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菲利普真不错,又在屋里干活儿呢!” “他们家人都是这样,天天在家干活儿,美国男人里还真有不错的。我佩服他爸爸,都80岁的人了,还经常自己开车过来看儿子。挺独立的一个老头,喜欢说话,挺活泼的,所以既不显老,也不招人烦。” “真的要跟菲利普过两年牛郎织女的生活?” “商量好了,今年他到我家过春节。他可高兴了。”至少现在栗秋还是信心满满。 “看来,你留下来的心思是定了?”菁喆明知故问。 “是啊。我的后半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舒心日子,儿子也快快乐乐地做他想做的事,就是我的头等大事。本来见好就收,知足常乐。” 空气里透着清新气息。菁喆祝福道:“你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快快乐乐红红火火。” “借你吉言,我会好好过日子的。都这岁数了,不过日子还想干什么呢?”菲利普的房子在仲夏夜里显得洁白耀眼,菁喆多么渴望。但她明白,栗秋的经历对自己而言可遇不可求。 “这段时间又遇到什么人没有?”栗秋问。 “我不想再寻找了,我已关闭所有交友网站。对我来说,这些经历已经足够新奇和丰富了,我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菁喆果断地说。 栗秋关切地说:“这就意味着你奔向婚姻的速度放慢了。” “顺其自然吧,如果我命中注定没有姻缘,那我也认了。” “你才多大,就那么宿命。” “不是真的宿命,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有心浇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大概属于前一种运气。” “那么你到底是留下还是回国呢?” “不知道。但我想完成硕士学业后,争取到一家养老中心工作几年,积累些经验。全世界三亿老人,中国就占了两亿,你说,将来我回中国,能无用武之地?” “你喜欢美国吗?”栗秋试探地问。 “至少现阶段,它对我的诱惑比中国大。中国是我永远的故乡,是我深厚的背景。我现在年轻,想在一个更富有挑战性,发展机会更多的广阔天地闯荡一番,我想有一个更加丰富的生命过程,美国能满足我这个欲望。” “那么,美国吸引你最大的地方是什么?” “我渴望自由,是因为我从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过,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我将来会获得一些财富,而有了这些财富干什么呢?我想走遍全世界,想知道在这地球上其他国家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我对此保留浓厚的兴趣。而我等不及中国可以免签证自由出入全世界的那一天,还是想借美国的光,早点享受这份对我来说最大的自由。” “如果绿卡拿到手了,你还会嫁美国人吗?” “如果遇到可以结婚的人,同等条件下,我还是选择中国人。” “为什么?你从中国出来,却还是嫁给中国人?” “对。闭上眼睛想想,在这几个网站,也结识了不少美国人,啥样的咱都碰到过,对理查德印象最深刻,也着着实实试了一把美国男人。但我为什么没有哭着喊着跟他继续下去呢?为什么没有凑合或想办法改善或妥协一下,跟他完成一个婚姻呢?你也知道,如果我努力的话,我能做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当时的分手。因为我不想选择一种终身痛苦的生活方式。跟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我就不说了,但你知道我跟他们在一起的痛苦是什么吗?是我永远无法理解他们随便嘟哝一句英语的真正含义,他们也永远读不懂我灵魂深处的语境。这才是我最大的痛苦。相貌和肤色差异我都能接受,但文化背景的差异不是补课就能补上的。因为我从小生活在西北石油城,那儿汇聚了五湖四海的人。那时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相同省份的人容易抱团?为什么人们一见面发现彼此是老乡,就格外亲,格外有默契感?就是因为受共同的文化熏陶啊。中国各省之间都有文化差异,更别说在美国了。我真的不想一辈子在猜测中生活,我希望与未来的丈夫,一个眼神一句玩笑,就能彼此心领神会,说白了,就算吵架,知道他愤怒的程度,从而适度调整关系。但和美国人在一起,骂你什么都听不懂,反正不是他白痴就是你白痴,也弄不清谁是真正的白痴。这真是对婚姻生活的一大嘲讽。当然你不一样,你能掌控得了你的菲利普。”经历了一段特别的网络交友经历,菁喆生出许多独到见地。 “你还是很珍惜自己的权益。” “是的。我宁愿等待和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我的生命还漫长,现在不过才走了三分之一,未来的几十年,一定会出现那个与我心意相投的人。他要实在是想‘隐身’,那我也没法,就等下去呗。” “看来我让你到网上进行交友,没白费工夫啊,你收获很大嘛。小道理一套一套的,刚见你时,你总低着头,话也不多,一脸焦虑,但一副热心肠和朴实的性格打动了我。现在再看你,对自己将来很是胸有成竹嘛。”栗秋调侃。 “你对菲利普就那么自信吗?”菁喆小心地反问。 “走着看吧。现在看来还行,至少他对我全心全意,对我的关照和体贴也无微不至,从不给我施加任何压力,就算我不出去工作,他也愿意养着我,能遇到这样的男人已经很难得了。我不像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挑选自己中意的人。对我来说,啥啥理想啊抱负啊都不复存在,因为我选择了一个普通美国公民,就只能过这种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再过两年我就到更年期了,身体有个病啊啥的,身边能有人帮着照顾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咱中国的‘好男人’,肯娶我这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吗?我不可能指望他们,但可以指望这个美国男人。菲利普虽然没有高学历,也没什么社会地位,但挺好呀,这是在美国,没人跟他比这个,不像中国,假文凭一堆堆的,相互骗,相互比,有什么用?你说我能控制他,其实我也就是有点亚洲女人的阴柔劲儿,根本没用什么招数。唉,一个女人活在这世界上,不用任何心计,也没使多大力气,就得到了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对你好,愿意用半辈子都守着你,这女人也算是成功了,对不对?我呀,下半辈子就‘修理’和‘维护’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当然,如果以后出了什么差错,到该分手时,那就分呗,有啥呀,咱能离一次就能再离,反正这是美国,没人在意你离过几次婚,结过几次婚,没人有时间关注其他人。所以咱反倒是自由的,放心吧,问题不大。”栗秋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务实的话。 “栗秋姐,你不讨厌我的不切实际吧?” “怎么会呢?你很朴实也很执着,我欣赏你这劲头。一场旷日持久的婚姻战,把我的梦想摧毁了不说,也把我磨平了,我现在就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你却不同,你还有梦想对吗?” “是的。我梦想着能遇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哪怕只有一天,当第二天早晨起来,这如同泡沫般消失了,我也不后悔。”菁喆的倔劲又上来了。 “在婚姻和爱情之间,你还是看重爱情?” “当然如果婚姻和爱情能够统一,那是我最大的幸福,如果不能够,我还是选择爱情。我只有这一点梦想,我可以省吃俭用,我可以不穿漂亮衣服,甚至我可以没有大房子,但我要爱情。如果我不是那种人,我就不会等到现在,我认为曾经一度爱上了理查德,也一度对安德鲁产生恻隐之心,而想着跟他过日子算了。但,这还不完美,不是我要的那种感觉,所以我能走出来,走到我要去的那条路上,继续往前走。” 菁喆说到这儿,把栗秋也说得心潮澎湃了,她鼓励菁喆:“你只管往前走吧,我为你祝福!记住你的梦想里也叠合着我对爱情的梦想,或者也有其他女性的追求,只是她们没有你拥有的条件,她们没有机会出国,没有机会接受更多的教育,更没有可能见识世界各地的男人。她们的一生只认识自己的丈夫,顶多谈几次恋爱或离几次婚,那就是最大的折腾,再折腾就超过中国人的社会道德或伦理的限度了,她们大多望梅止渴,或妥协或认命或心甘情愿地过完她们的一生,而你却过了她们很多人的一生。所以,你是幸运的,今后,你的每一步都是一个新开始,而她们的爱情早已结束,包括我,连生活也基本结束了,我现在就能看到自己生命尽头的样子,以后的岁月,跟现在的变化不大,而你却会有许多变化,因为你的追求决定了你将会有许多变化,我对你充满了期待。” 栗秋一口气说了这些,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她又对菁喆说:“咱俩这一年都成话唠了,说了多少有用没用的话呀。” 菁喆也说:“你走了我就没人可以这么随意地聊天了,一想到这儿,我就开始想念你。” 栗秋笑了:“现在QQ聊天那么方便,距离对咱们这些人是问题吗?” 栗秋站在院子里轻轻唤了一声,菲利普就从屋里出来了,他举着汽车钥匙说,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菁喆再次对菲利普说:“你拿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这是你欠我的!” 菲利普吐吐舌头,过来把栗秋宝贝般拥在怀里。 栗秋含情脉脉地看着菲利普,笑着说:“你还真不理解我和菁喆的感情,中国特色的姐妹。” 菲利普的车里,竟然放着邓丽君的歌曲,不用问,是栗秋弄来的碟片。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是否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这是菁喆少女时代就听过的歌曲,那时她远没有现在阅历这么丰富而沧桑的忧伤,那时她只是母亲生命中的一颗棋子,母亲想让这颗原本是一个小卒子的棋子去当将军,充大任。但菁喆不是那块料儿,所以做不到,到目前,她仍然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士卒。以前想到母亲,她就感到悲伤,她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样在乎名利地位,为什么那样在乎面子?现在菁喆想明白了,因为父亲是一名普通的钻井工人,母亲跟他从未享受过优越和高级的生活。他们认为自己一直处于底层人的生活境况,所以菁喆的母亲也想做人上人,也想过高级生活,但她这一代已经做不到了,只好寄希望于下一代。为此,本属于菁喆的好时光,全把关注放在书本和考试上,结果,在本该收获的季节却颗粒无收。沮丧和绝望也曾一度充斥菁喆的内心,不仅只有母亲悲伤。但这个世界不是母亲说了算的,她不是为她一个人的理想而绽放的,所有人都有遥远的理想和幻想,却未见得都能实现。母亲只是其中比较不走运的一个普通女人而已。她想,无论怎样,自己都会尽力照顾好母亲的晚年。 回到33号公寓,菁喆关上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直睡不着。 唉,还是唱歌吧,听到邓丽君的歌,曾让菁喆的少女时代有了某种渺茫的寄托和安慰,那温婉甜美的歌声,从少女时代一直萦绕到现在,成为她永远的背景歌曲,始终抚慰着她漂泊的心灵。跟美国人说邓丽君吗?就像美国人跟她说麦当娜一样,那不是一种文化,没有感同身受的契合点。但有一首歌,菁喆跟理查德却找到了共同的激情,当他第一次给菁喆唱那首歌时,菁喆的心都碎了,因为他模仿歌手的声音,温暖而细腻的感情,犹如一只小狗的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着菁喆内心深处的忧伤。就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理查德。 现在,菁喆所处的环境变了,心情也变了,身边没有了理查德,没有了安德鲁,甚至也没有了栗秋,但还有英国歌手史都华1975年移民美国后唱的《远航》,他那如烟的老嗓子,慰藉和鼓励着菁喆继续前行。 我扬帆远航,我扬帆远航重返故园,跨越大海我冒着惊涛骇浪航行驶近你身旁,走向自由我飞翔,我飞翔,犹如跨越蓝天的飞鸟我飞翔穿过高高的云层飞近你的身旁,飞向自由你能听到我否,你能听到我否那透过黑色夜幕的遥远呼声我声嘶力竭呼唤不止以求回归到你身旁,就是这样我扬帆远航,我扬帆远航重返故乡,跨越大海我们冒着飓风惊涛航行驶近你身旁,走向自由噢,上帝,以求走近你,以求自由 回国清单 在栗秋眼里,波士顿不大也不小,不用开车,是个靠地铁和走路就可以生活得很舒服的城市。富丽堂皇的三一教堂,藏书可观的公共图书馆,凭学生证就可免费随时进入的仿哥特式美术馆,永远是汽车等行人的礼貌驾驶,迷人的查尔斯河边夏日音乐会,名人荟萃的老街角书店,热闹的昆西市场,爱尔兰人在独立日时戴绿帽子游行,昂贵而充满魅惑的纽伯里街,百年老店里的传统糖果,外部砖砌内部为纯白色的最古老的旧北教堂,美国大学教育的旗帜哈佛大学,世界理工之最的麻省理工学院,波士顿公园里手挽手游行的70岁同性恋人,秋天里美到惊艳的层林尽染的枫叶……独特的异国文化气息令栗秋感到愉快的同时也生出恋恋不舍的情愫,真不知这一别,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个地方?她能看见也触摸过的这座城市,这有她想要的全部。当她乘坐美联航的飞机穿越北美时,她就从机窗里久久俯瞰着蓝天白云之下的这片树木繁茂、河流遍布的土地,并做着迁徙的美梦。 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又是六月,栗秋仿佛看见自己的迁徙梦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似的,但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栗秋揪着心。如果能再多待半年,把菲利普拿下是毫无问题的。因为两人现在形同一对老夫妻,生活温馨而无波澜。在外人看来,是可以结婚了。遗憾的是,尽管栗秋佯装漫不经心地探过几回菲利普的口风,但他至今还未开口。所以栗秋也绝不会主动提出来。既然已经看准了这是个靠谱的男人,让他归顺是早晚的事,那就不能贪一时之急而跌份,她可以慢慢等,用小火炖豆腐的耐心,慢慢地把菲利普煨热,让他自觉自愿地,单膝跪在她面前,把订婚戒指缓缓套到她的无名指上,饱含深情地央求她嫁给他。栗秋极力克制内心的焦虑,以优雅的风姿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她相信那一天不是梦。 菲利普是有顾虑的。栗秋持J1签证,按着中美两国政府的规定,她的访学时间一到,就得回国,两年内不得以任何理由回到美国。如果现在匆忙结婚,两人得有两年时间不在一起生活,那还怎么算夫妻呢? 在美国,夫妻关系是一个家庭里最重要最核心的元素,领了结婚证,人没在一起,婚姻的实质就变了。菲利普只陪前妻去过一次法国旅游,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波士顿周边走走停停。因此,大波士顿地区以外的美国情况,他并不了解,中国长什么样他更是根本不知道。好在,他喜欢看书,对中国文化熟悉到能够跟栗秋纸上谈兵。现在,他深深爱上了这个风情万种善解人意的中国女人,他当然想立刻就娶她,伺候她,陪伴她。但是他的能力有限。他的身边仅有几个老同事,他们和他一样,哪儿都没去过,除了彼此并无更大的社交圈。而且他们的生活模式都差不多,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回家后陪伴妻儿,锄草种花,做饭健身,看完喜欢的电视节目,上床做爱,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又开始新的一天。与他们不同的是,菲利普多年来床边没有女人,他培养了自己安装各种新式摩托车的兴趣。他年薪8万的收入一部分用来交税,剩下的都买了摩托车零件,拆了装,装了拆,既打发时间,又兴趣盎然。有时,他开着自己拼装的摩托车,周末到大波士顿地区兜风。如此而已,简单地生活着,直到遇见栗秋。 栗秋十分了解菲利普的能力和生存环境。她可以接受这个状况,并未指望菲利普有超人的本事。美国社会不是中国社会,这里没有过于热闹的人际关系圈子,有没有亲戚是一个样,这里办事不用求人,也没法求人,因为几乎没有途径可以结识到政府官员,就算找到了,说了也不算,每名官员只是一个体系中的螺丝钉,没有营私舞弊的空隙,他们不敢受贿,哪怕几十美元,都面临着坐牢的危险。制度就是制度,大家心平气和地等在这里,按规矩办事。栗秋刚来时,还寻思如何托人把身份的事解决,但这种中国式办事念头随着对美国社会的了解,早已消失。这样倒也图个心安和清静。栗秋想,这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老老实实、简简朴朴的生活方式,不正是自己心仪的吗?也正因此,她才没积极推动结婚的事。如果现在结了婚,又跑回中国一待两年,那不是坑人家吗?再说,谁知两年期间有什么变化?也许菲利普会爱上别的女人。美国单身男人的机会太多了,各个国家的年轻女人都在这里汇聚,想拒绝那些异国美女的诱惑也是件难事。另一方面,也许这两年里,自己又会遇到更合适的。毕竟跟菲利普之间的语言沟通障碍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怎么形容呢?两人日常生活交流没问题,但无法进行深入的聊天。让菲利普重新学习中文非常不现实,也没有语言环境。但栗秋的英文水平也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这个情形注定了两人在语言上的交流无法达到默契,至少产生不了交流上的快感。幸亏有茹欣媛和菁喆可以经常说知心话,不然她真会憋出毛病来。目前来看,这只是个小问题,但过几年,可能就会演变成大问题,栗秋有此担忧。所以,她也暗暗给自己留下退一步的余地。 事实上,栗秋跟校方也沟通过,她可以再申请延期一年,可是,远在国内的父母怎么办?儿子怎么办?若暂时成全了自己的婚姻,就照顾不了父母和孩子;若回去,就顾不上菲利普了。而且就算她多留一年,回国后,仍然是两年内不能回美国,无论结婚与否。真是两难选择。思来想去,栗秋决定还是以家人为重,先回国。毕竟父母是唯一的,儿子是唯一的,如果在家人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不在他们身边,将来再无机会弥补,会更遗憾。而男友失去了还可以再找一个,栗秋总喜欢把坏事往好处打算,离开这两年,看上去挺漫长的,一不留神就会出现危情,但也正好可以考验一下与菲利普的感情。如果彼此真的相爱,时间和空间就不是问题;如果各自有了新选择,时间就是杀手,双方躺着中枪也算是意料中的结局。 栗秋坚持到最后几天,才办理了访学结束手续。这天下午,栗秋独自穿过市中心的公共公园,然后步行到查尔斯河,最后又走了一遍河南岸那条长长的联邦大道。栗秋走在这条被树木掩映的优雅而弯曲的大道上,心情也随着上坡和下坡起伏不平,她注意到,道路两旁的树木浓了,密了,渐次从翠绿变成深绿,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被这绿不经意地掩藏起,只留给路人优雅的浓郁。栗秋想,这城市,这季节,这树木就跟自己一样,经历了冬天的干枯,春天的稚嫩,但是绿叶一攀身,过去的就都消失了,呈现给大家的就是优雅。 尽管栗秋很照顾自己在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感觉,但她明白,自己不是在空气中生活,因此她在现实生活中尽显游刃有余的本事。提前3个月,她就悄悄列了一个回国礼物清单,她喜欢凡事周全。她见缝插针不动声色地照单完成了繁重的购物活动。这些礼物其实在国内各大名店都能买到,但价格却是美国的几倍甚至十几倍,比如天鹅绒女式套装,在美国打七折后的价格是150美元,但在国内却卖3000多元人民币。儿子喜欢的冲锋衣,在美国打折后只卖75美元,而在国内也能卖到三四千元人民币;一双澳洲雪地靴,在美国只卖100美元,但国内一二线城市都卖到三四千人民币。栗秋懒得去想为什么是这样,她只能在哪儿说哪儿的话了,现实就是这个样,既然中国人大都有名牌癖,为何不多带点回去呢? 栗秋给父母带的礼物最多,有南美产的瓶装西洋参、心脏保健品、鱼肝油、卵磷脂,也有美国产的坚果类,像杏仁、核桃仁、榛子仁、开心果、腰果。还有护手霜、老人足裂霜、牙线、泰诺感冒药、清洁液,也有巴西产的邦迪防水创可贴、赌场退役的大字号扑克牌。一想到老爸老妈有生之年能享受到女儿的孝心,栗秋就很欣慰。栗秋还给祁阳买了一双耐克运动鞋,以及美国生产的高光笔还有索尼耳机,这些礼物才花了200美元。 栗秋本能地给老桑也买了电动剃须刀。他是自己的家人吗?当然不是。但他是她前半生最动心的男人,彼此真心欣赏过,虽然有缘无分,可彼此心里有。既然有,在心里,何必强行把他剜去呢?给老桑买礼物真是自觉自愿的,就像老桑也永远想着她一样。买就买吧,道德法庭总不能跑到她心里来审判这种发乎情止乎礼深藏的情感吧? 栗秋也给前夫祁富贵买了一个Zippo打火机,并给他的现任妻子小燕儿买了意大利产太阳镜以及香奈儿香水。一旦想通了,栗秋做这些事时也是高高兴兴的。夫妻情分不在了,但仁义还在,何况前夫是儿子的爸。贬低前夫,对儿子和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相反,如果把前夫当成远亲照应着,彼此都挺舒服的。大多数明媒正娶的女人,恨不能把“小三”千刀万剐,栗秋却是个例外。她已经做到了家庭内外以及亲朋好友诸事和谐。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喜欢营造和享受祥和的氛围,尽管母亲一再批评她无原则无志气,她却我行我素,一派乐天心态。有原则又怎样?有志气又怎样?难道这人世间,仅有非黑即白这两种颜色吗?为什么不能有中间色?栗秋墙头挂着的水彩画,大多是含混不清的暧昧色彩,而这正是那些画的魅力所在。为什么在中国人眼里“和稀泥”是个贬义词?离婚后,夫妻非得打个鸡飞狗跳血溅客栈才有意思吗?做给谁看?谁又等着要那样的结果?与其那样,她倒更愿意过这样糊里糊涂退一步的活法,也不失为一条独特的路径。 栗秋当然也给研究所的同事们带了些礼物。既有给女同事们准备的美国产的伊丽莎白•雅顿化妆品、脱敏牙膏、染发剂;也给男同事的孩子们准备了儿童鱼油、果味咀嚼药片,还有英文版的二手故事书。研究室的同事们,大都不是什么富人,虽然也垂涎各类名牌,但比不得当主治医生的油水大,这些小东西也能博得他们的欢心。 栗秋是空着手到波士顿的,现在即将带着这些沉甸甸地回北京。不用说,收获满满。如果两年后,她能把菲利普也一并打包带回北京,那才是最大的收获呢。 下期《海外剩女》之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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