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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
这股气,把菁喆堵了好几天。直到“伊甸园”网站又跳出另一个令她啼笑皆非的人。现在菁喆已经可以坦然地称这些人为“匆匆过客”,或在寻找到真爱之前的必经小插曲。
她竟然是个女人。刚开始菁喆以为弄错了,为什么一个女人频频给她写邮件,抛媚眼,送微笑。她以为对方看错自己的资料了,所以才表错情,她甚至很好心地给对方回复,说对方可能弄错了。但那女人大气地说:“没有错,我喜欢你。希望我们能相互多了解,并最终导向长期关系以及发展成婚姻。”她自称是普洛文斯镇一间咖啡店的老板,并希望菁喆有空去拜访她。
如果菁喆愿意,她也可以来波士顿。她愿意为菁喆做一切事情,她会让菁喆在床上很舒服。照片里的女人一头金发,浅蓝色眼球,看上去40岁出头,身材健壮,胳膊和大腿的肌肉强壮。她给菁喆留言时,一口一个小宝贝。
菁喆给栗秋打电话后才知道,对方是同性恋。
“你傻呀!既然她这样介绍自己,那肯定是同性恋。”
“就像我们实验室的那个教授,跟另一个男人结婚?”
“对呀!”栗秋说菁喆大惊小怪。
“但我弄不清楚,同性之间究竟是因为性的吸引走到一起呢,还是因为精神相通的缘故而相爱?可是他们和她们都是怎么爱起来的呢?”对此,菁喆有十万个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没体验过。怎么你想体验一把?”栗秋打趣道。
“别逗了。绝不可能。我奇怪的是,既然这是个严肃的以婚姻为目的的交友网站,而且我认认真真地付了费用,网站管理员应该阻止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进入呀?”
“谁说人家是乱七八糟?马萨诸塞州是美国第一个通过同性恋结婚的州。是合法的。”
“噢,我明白了。只是没想到这事会被我碰上。”
“这女人所在的普洛文斯镇,居住着美国的同性恋者,已经登记结婚的大概400多对呢。现在那个小镇是全世界同性恋者的旅游胜地。”
“这么说,她给我写信和示好都是认真的?不是恶搞?”
“对。你需要告诉人家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千万别说难听话伤着人家。”栗秋细心地叮嘱菁喆。
菁喆脸上挂着憨厚的笑。菁喆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这是她固有的秉性。何况现在,她经历了这么多事,见识了这么多人,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超脱的呢?
美籍华人
菁喆还试着跟一个美籍华人交流过。应该说,她跟这个人战线拉得很长了,也算有缘无分。在亚洲交友网站,菁喆初次使用假名假照片时,他就以成功美籍华人苏哲的身份给她写过信。没想到,在伊甸园,他又盯上了她。他倒是挺诚实的,一直还沿用那个头像和那些资料,他显然没认出菁喆,把她当作另一个女子。这次,他依旧热烈地给菁喆写信和打招呼。菁喆突然有了想调侃他的欲望,就跟他聊上了。
“请问医生,您为什么想找中国女人呢?”
“美国女人和中国的女人都可以呀,我没说非找中国女人。但中国女人可选择的范围大,因为想来美国的年轻而漂亮的中国女人多嘛。”
“那你的具体条件是什么呢?”
“你对我有兴趣?”
“有呀。”
“噢,谢谢。我想,从相貌上,首先得漂亮吧,身高最好在1米7至1米75之间,不胖不瘦。学历上呢,最好是大学毕业,如果已经读了研究生也没关系,我也凑合,但千万别是博士什么的,那样的女人太难伺候,说实话,男人大多时候都希望被女人伺候。还有,如果是当地的,最好是单身;如果是国内来的,最好是处女,这是我个人的癖好。对语言的要求呢,美国女人不存在语言问题,但中国女人大多又不会讲英语,这样的话,没法找工作,我认为,跟我在一起生活的女人,怎么也得有份工作吧?就算不工作,你也得做家务到超市购物吧,不懂英文,怎么做这些事呢?这也是让我头疼的地方。美国女人太疯狂,不适合做老婆,可以做情人。中国女人适合做老婆的也越来越少,年龄小漂亮的,把我当搬运工,只想过来,翅膀硬了后,就走人;年龄大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不漂亮,超过40岁的女人,我没有上床的欲望。唉,选择难呀!尤其人到了中年,需要选择的事情越来越多,就越难做出判断,这比我做一个心脏搭桥手术难度大多了。”
“你一直是单身?”这种挑肥拣瘦的男人令菁喆生厌。
“我是离婚的。我跟前妻分手时,她没要我更多财产,她住她的房子,我住我的房子,但孩子两边都住,这个条件你能答应吗?我事业上很成功,每次回国,都有电视台采访我,也被一些院校邀请讲座,讲课费不高,但我无所谓,才不在乎那点钱。在美国,医生是个高收入职业,我想,你也是冲着我的高收入才对我感兴趣的吧?你怎么样,是像照片中一样漂亮吗?其实女孩子有没有太高的文凭并不重要,关键是有个好脸蛋,你给自己打多少分?我刚才说了,我个人的癖好是喜欢处女,哪怕年龄大点也没关系。”
“你指的年龄有什么限度?”
“28岁是上限,没有下限。”
“你多大?”
“53岁啊,女人眼里的黄金年龄。”
“你不怕老了以后,被甩吗?”
“不会啊。70岁教授找30岁女人的多的是,都过得挺好的。”
“那我不合适你,我32岁,超过你的上限了。而且我也不是处女了,超出你的要求了。”
“没关系……”
菁喆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觉得在这个网站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祝您好运。再见。”
菁喆不由分说就关闭了这个被称为严肃的以婚姻为目的的交友网站。她想,如果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遇到的都是这种人,还不够心堵呢,不如算了,有缘就有缘了,没缘就没缘吧,急是急不来的,求也求不得,还不如没有,倒也心静。
一个个美国男人,从网络中走出来,在她的面前显形,他们各具形态、丑陋阴暗的真实面目和心理,一再把她对爱情的期待、幻想,甚至固有的同情心、正义感和善意,都统统粉碎,统统泯灭掉了。
看来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与国籍和肤色无关,与阶级和意识无关,与信仰也无关,当他们遇到女性时,表现出来的自私、占有欲、贪婪和无耻都是相同的。
跟妈妈说话
这个周末,菁喆主动上线QQ,跟妈妈聊天。她想跟妈妈好好谈一下。
不等妈妈追问,菁喆就主动说:“妈妈,我们屋里又搬来一个新室友,我现在住茹欣媛的屋,她住客厅。茹欣媛给她妈买了一套房,想让她妈在美国安度晚年。”
“看看人家养的闺女,咋那么有孝心呢?菁喆,你告诉妈,以后你能不能也给妈买个宽敞房子住?”母亲喜滋滋地觉得又有了盼头。
“妈,只要我有了工作,就能贷款买房,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距离这一步,我还远着呢。妈,我会努力的。”菁喆讪讪地说。这种让她妈妈高兴的话,让菁喆说得很苦涩。
“你这新室友是干啥的?”母亲很关心。
“中科院生物硕士。毕业后,被纽约州立大学生物系录取博士,毕业后没回国,一直当博士后,您知道她做了几年博士后吗?整整12年啦!”菁喆口气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博士后高级呀!我知道的,咱油田也有几个从国外回来的博士后,待遇比博士高。”母亲自以为是地说了一通。
“妈,美国的博士后概念跟中国不一样。这里的博士就是最终学位,上完学就完事了,能找到工作就找工作,找不到工作才去做博士后。也有一种人,确实志向挺大的,博士毕业后,找了工作,觉得级别不够高,他想达到顶级的,但暂时条件不合适,于是就想再等几年,捞个资本,所以,就会选择去做博士后。但一般来说,大部分文科生是不做博士后的,如果做,也是为了唬国内不懂行情的人,虽然听起来好听点,其实是博士毕业后没有马上找到工作,找个地方缓冲一下。但理工科生大都做博士后,尤其是生物专业的。主要是国内的人不懂,一听是美国的博士后,哇,多牛呀!其实这里的博士后不是个正式工作,就是跟导师签个合同,没有任何保障。如果跟的导师好点,可以发点不错的文章,然后能让你一直跟着干。”菁喆以前从未跟母亲谈过这些。
“博士后没有正式工作?怪了。咱这里的博士后都被捧得好高,现在的研究院、设计院什么的,都只要博士和博士后,分经济适用房时,他们还有优惠呢!”妈妈糊涂了。
菁喆耐心地解释说:“妈,在美国,实验室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导师,我们称他为老板。老板为了留住博士生和博士后,让他们多干活,就变着花样给他们换头衔。比如,头几年让他们做博士后,过个三五年就换成研究员。这个研究员与国内的不是一个概念,国内的是实际职称,而这里的研究员,指的是干活的。再熬三五年,老板就把他们的头衔换成研究专家。再上个台阶的话,就是研究型教授。博士后干到最高级别,就给他们一个研究科学家的名头。这卢小苇混得比较惨,在一个老板那里干了几年,看不到希望,烦了,就跑了;然后又换个老板,再干个几年,还是看不到希望,又换老板,她到现在已经换了四个老板了,可连个研究型教授的名头都没混上。”
菁喆母亲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就算卢小苇有了研究型教授的名头,她也不像咱这边的教授一样,有正式身份?”
“妈,您真聪明,实验室除了老板是正式教授,其他的博士后们,不管脑袋上顶着什么头衔,都不能评终身制。这些五花八门的头衔,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蒙人的,老板就是为了让你觉得好看,有的拿这些回国唬人。”
“这,这,这美国的博士后和中国的博士后的差别怎么这样大呢?”菁喆妈很是困惑。
“所以呀,妈,您别再逼着我读完博士再读博士后。现在您清楚了吧?博士后不是继续读一个高级学位的意思,是一个找不到工作的博士暂时歇脚的地方。哎,您知道卢小苇给自己起的外号叫什么吗?‘千年破四刀’!就是待遇低的意思。”菁喆以前可没有勇气跟母亲讨论转专业的事,自从卢小苇来了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太给力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服母亲,都说得过去。
“啥意思?”母亲感觉云里雾里的。
“做生物专业的人,因为找不到工作,所以一轮一轮地做博士后,卢小苇已经这样做了12年。”
“那她拿到绿卡了吗?”
“没有。她只有工作签证。像我们这种专业的人办绿卡有两种途径,一种是通过杰出人才的方式,这就需要申请者有大量的论文,有三个以上的名教授帮着写推荐信,吹捧一番,说申请者多么多么好,就可以拿到绿卡。另一种途径更难,是以国家利益豁免的方式来获得身份,但能申请的人凤毛麟角。能得到国家利益豁免,这是最体面的办绿卡的方式。”
“那你可以通过这两种途径拿到绿卡嘛。”菁喆妈又来了精神头儿。
“我说的是幸运的话。在美国,生物专业与文科不一样,文科的经费是从系里或哪个基金给钱,但生物专业都是老板给钱,导师与学生成了老板与雇佣的关系。所以老板掌握学生命运,如果老板不好的话,你再聪明,再学习好都没有用。老板常拿身份来要挟学生,不想好好干,就不给办绿卡,或者是尽量不给早办,因为他知道,一旦办完,博士后就走了。有时甚至,越能干的博士后,他越扣着,不让走。这里面有许多血泪史呀!就拿我们实验室来说,有个师姐是博士后,她干了5年了,研究能力特别强,但老板一直控制着她,不给她写推荐信。所以,她就背着老板偷偷联系了别的大学实验室,老板知道后,给那个实验室的老板打电话,说我师姐如何不好,搅黄了这事。我们都知道,老板和老板们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在美国,别的专业我不知道,生物专业的博士生的命运,是掌握在老板手里的,其实国内现在也是这种情况。”
“啊,你们导师这么坏呀,以前你怎么没说过呢?”菁喆母亲来了气。
“那时我也不太懂嘛,现在才懂。而且就算给您说了,您能做什么呢?我只希望您理解,现在生物专业的就业情形有多难。”
“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后悔,当初咱怎么选择了这个专业?”母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给女儿的前途带来很大障碍。
“妈,这也不是您的错。当年在美国,制药行业就是很火嘛。那个时候,美国正赶上计算机泡沫时期,生物行业发展特别好,一些生物博士,很容易到一些大的制药公司找到工作,有的一入门年薪就十几万,福利也很好,股票分红什么的,也不少。所以,90年代毕业的那批生物博士,生活都不错。但现在不景气了,我是个倒霉包,没赶上好时候。”
“菁喆,你今天说了这么多丧气的话,有的我能听懂,有的听不懂,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妈,我就是想告诉您,我已经转专业了。”菁喆脱口而出。
“啊?”
“而且,我不读博士了,转读老年病护理学硕士。”
“你,你,你真是气死我。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自己就做主了?”
“妈,我以后的路得自己走,所以,我得先选好走哪条路。我这样做,既是为自己负责,也为您负责。因为,您不想让我以后像卢小苇这样吧?她郁闷的时候就喝啤酒,有时一大早就喝,心理都快出问题了。”
“她那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有问题呀,我看你才脑子进水了呢!全石油城的人都知道你马上就从美国博士毕业了,你倒好,说不读就不读了,还转回去读硕士,还读什么老年病护理学,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放?”
“妈妈,真的对不起,请您息怒。我也是考虑再三才决定的。卢小苇的经历,对我冲击挺大的,这些年,做生物行业的博士生,大部分都出不了头,看不到希望。而且,不知为什么,自从到实验室实习,我总有一种委屈。我特别羡慕那些在政府、银行和律师事务所工作的人,尤其是当记者,他们可以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或满世界跑。而我的未来,就算回到国内,不管进高校还是科学院,每天都要在实验室面对着仪器呀,大罐子呀,小老鼠呀,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特别压抑。我最羡慕就是我们系里的小秘书,她虽然没有级别,但最起码是坐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办公桌前,可以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不用穿制服,坐在那里高高兴兴地跟人打交道。可我们呢?一天跟人说不上什么话,就是做实验,我真的受不了这种工作方式。当然这也跟个性有关,像栗秋,即便做实验,每天也弄得花枝招展,但大部分学生物的女生,就是玩命地做实验。当初卢小苇在美国读博士时,也求过她妈妈,说,能不能转成统计或会计,这样好找工作。可她妈不高兴,说,你为什么要转?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从中科院都读完硕士了,你到美国,就是做科研的,而且你又是美国的博士,中国名校毕业的,又毕业于美国名校,你在生物行业读了那么多书,你发了那么多文章,干吗要去转?我们可看不起你学个统计和会计什么的。那算什么?学个两年就出来了,那都是到美国陪读的家属才干的事,而你不一样,你是拿美国的奖学金出来的,是尖端人才。”
“哎哟,卢小苇的妈妈怎么这样对她女儿?”
“妈妈,我说这些,绝不是冲着您来的,我也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卢小苇现在不死不活的样子,就是我将来的模样,这就是她妈妈死要面子的结果。可现在呢,想改行都不行了,年龄大了,也没法回国。现在回去一点也不值钱,更没地方要啊!”
“照你这么说,生物这行在美国真的不好找工作,到药厂去总是可以的吧?”
“就算当年美国制药行业蓬勃发展时,药厂也不是主要的研发力量,研发主要集中在高校,药厂更多的是招一些硕士或本科生级别的人,他们做些简单的化学分析。大量的生物博士,其实是做技术研究,他们做出来的成果,才能拿到药厂去,进一步研发,制成药物。但是,您知道多少东西才能提炼出一点点药物,才能有效地在人体实验吗?妈妈,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几十年能出来一种新药就不错了。您想,底下这个分母得有多少?每个人都像我这样,读了很多很多年书,一个项目要做很多很多年,然而,大部分做出来的东西,都没有研发药物的潜力。实际上,我们大部分的贡献用于科学发展上了,就是科学本身,纯科学。但这个行业属于劳动密集型,生物实验周期那么漫长,这些活都是谁来干呢?当然是学生,尤其是中国来的学生,便宜呀,像栗秋,实验室能让她来,她都很高兴呢,再给她点奖学金,更高兴。所以现在的老板更愿意雇中国博士,能干呀!一进实验室,直接就是熟练工。”
“可像你这么优秀的毕竟是少数吧?”妈妈还是觉得女儿是独特的。
“谢谢妈妈对女儿的夸耀。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您是懂的。我也就是个井底之蛙,只在咱那个小地方学习成绩好,但全世界200多个国家的学习最好的学生都到了美国,您说,我算个什么?妈妈,以后千万别这么想了,我就是比别人更用功,更吃苦,我并没有生物行业的天赋。其实卢小苇比我成绩更好,她还是一个市的高考状元呢!但您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天早出晚归,经常半夜才回宿舍,就这样,她说还算幸福的呢。过去她常常加班,半夜起来做实验,她经常要做实验看着表,等半小时,哪儿都不能去,然后再做下一步,再等。有时,晚上六七点做上,她赶紧出去吃个饭,4个小时后,又得回实验室操作下一步。这个活儿,不像文科生,文章没写完,可以带回宿舍,睡一觉后再写。做生物实验不行,人必须回到实验室。而且越是好学校里的顶尖的实验室,人干活儿越玩命。卢小苇也在那种实验室待过,几乎是睡在实验室不回宿舍。他们管理学生的方法,就是没完没了地做实验,甚至有时,同样的课题,让不同的人做,谁做出来算谁的。如果你做出来的比别人晚,或你没做出来,你就是白做。”
“哟,听起来是挺辛苦的。不过,年轻人,吃点苦也没什么,想当年,你爸在钻井队时,也是天天提着命干活儿。”
“行了,妈,您别再数老皇历了。我现在谈转专业的事。我只是告诉您,我把读博士的钱省出来,去读硕士,而且是个比较容易获得工作的专业,究竟有多大可能性,现在我不跟您讨论,明年您就知道了。除了生物行业难找工作,美国好找工作的专业,有吗?也有。比如金融、会计或统计,都比较热门。但这些专业得自己掏学费,不是所有人都能掏得起这个学费。所以,我就决定转个花钱少的专业,如果您还气不过,我也没办法。以后有工作了,等我再想读博士,还可以读个在职的嘛,这又不丢人。”
“你那些学生物的师哥师姐们,就没有做成功的?”
“有。卢小苇的一个师兄,做了14年博士后,最后终于找到一个终身制的教授职位,这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出来的一个。其实无论哪个行业,当头儿的就那么几个,大部分都是给别人干活儿的。卢小苇一直当博士后,并不等于她的业务就差,作为中国这么多优秀留学生来讲,最理想的结果当然还是读完博士后,找到一个正式的教职位置,然后干个五六年,就可以评终身制教授。”菁喆很客观地跟母亲交流。
“你这么说,我能理解些了,但妈妈心里很难过,你这是成心让我睡不着觉呀!”其实,自从菁喆来美国后,母亲经常睡不着,一是怕女儿太累,二是怕女儿发展不顺利,当然还有一层,母亲不说,女儿也不点透,那就是,母亲想念女儿。但因为之前的母女关系并不亲密,两人从未有过黏黏糊糊的历史,所以,母女俩都忽略了对爱的表达,也不会表达了。母亲在夜里睡不着时,就为这个偷偷哭过。
“虽然,我千里挑一被挑来了,我拿奖学金,那是我的荣誉,同样也是妈妈您教育女儿有方,但是妈妈,在美国,荣誉不能当饭吃,这跟现实生活差太远,太脱离现实,以后我连生存都会有问题。您知道现在,朋友们在一起时,只要一说某某男生小气,马上就有人接话说,是学生物的吧?‘生物猥琐男’的称号就是这样诞生的。现在连‘生物猥琐女’也出来了。我们的口碑很差的,而且一些学生物的女生心理确实有问题了。生活这么艰难,您想她能没问题吗?”
菁喆试着把转到老年病学硕士的信号释放出去,主要让母亲有个心理准备。母亲没有敏感地立刻激烈反对,这已经很理想了。菁喆想,与母亲的沟通之路还很漫长,慢慢来吧,等跟老人院签订工作合同,工作一段时间后,再慢慢告诉母亲自己的理想究竟是什么,估计那时,母亲跟自己的关系就会亲密起来。当然,或许母亲跟自己的利益和想法是一致的,只要看到女儿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她就高兴呢。而自己也盼着父母快快乐乐地生活,等他们老了时,还能把老年护理经验都运用到他们身上,难道这不是一种最平实的幸福吗?
打吊针
茹欣媛初到美国时,体质较弱,尤其是跟老汤姆离婚时,心头郁结了太多滞气,伤神伤体。那年冬天又特别冷,茹欣媛感冒了,但她扛着,怕花钱。咳嗽了,她还是扛着。在国内时,每当感冒发烧,她都去医院,医生通常给她几天点滴,输输液就没事了。在国内时,茹欣媛的熟人多,熟门熟路的,开个后门,在医院挂吊瓶,也花不了多少钱。但到美国后,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急诊的话,怎么也得三五千美元不等。那时的茹欣媛付不起急诊费,令她失望的是,助理医师给她测过体温、验过尿、抽过血后,医生也只是看看化验单,摸摸她的额头,目视一下她伸出的舌苔,告诉她最基本的物理降温方法,叮嘱她回家躺床上睡两三天,多喝水就会康复,不必打针吃药。那时茹欣媛还怀疑医生是不是歧视她是亚洲人,憋着一肚子气,若三两天还不退烧的话,就准备去告医生。
茹欣媛回到家,体温高达40度,她按照医生的要求,用物理方法降温,果然体温慢慢往回降,直至正常。
后来茹欣媛虽然拿到了绿卡,但她一直是个体户,没到公司上班,自然没有医疗保险。她自己又舍不得买,太贵。平均一年要交1万美元左右。她从中想明白一件事,与其把钱交给医院,不如花点小钱进健身房。
茹欣媛的前男友托尼是美国土生土长的,有医保,有家庭医生。在美国,家庭医生并不是只为某一人服务的,一个家庭医生可能同时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服务。有医保的人,一般是从所在的医疗保险公司提供的一批备选医生中挑选家庭医生。过去,茹欣媛曾经陪着托尼去看过病,他的家庭医生是个温和帅气的瑞典裔美国人。茹欣媛看得出来,男友对那位家庭医生有一种本能的信赖,遇有头疼脑热的事,他会直接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特别难受时,家庭医生一般会建议他去药店买点 “泰诺”,这种药在美国历史很长了,早过了专利保护期,价格很便宜,是美国家庭常用的万能药。美国的规定是,出现紧急情况时,才能叫急救车。
三四年前,茹欣媛开始出现更年期症状,她原以为自己会有强烈的反应,然而,更年期却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这些年,她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已从刚来时的亚健康调整到现在的健康状态。
正当茹欣媛快要忘记打点滴的记忆时,拿到绿卡的母亲来到了美国。
母亲到来时,茹欣媛正忙着经营月子中心,但母亲却天天嚷嚷着让茹欣媛带她去医院,她要打吊针。
“妈妈,你到底哪儿不舒服?”茹欣媛看着母亲一副难受样,真想替她分担疼痛。
“我哪儿都不舒服。”母亲哼哼唧唧。
“您能告诉我,到底哪儿不舒服吗?”茹欣媛耐心地观察母亲状况,希望能找到她疼痛的源头。
母亲耍小性子,喊道:“你又不是医生,我告诉你哪儿痛管用吗?快点带我去医院,打几瓶吊针就好了。医生知道给我用什么药。”
“可是美国医院里很少吊针。”茹欣媛猜测母亲身体应该无大碍,人老了,心理脆弱,加上刚换了地方,方方面面都不适应。
“不打吊针,怎么治病?美国人不治病吗?你是不是舍不得给妈花钱?你放心妈自己有钱,妈每月有2000块钱退休金呢!”
“妈,您真是越来越糊涂,我是您女儿,您生了病,我能舍不得花钱给您治病吗?以后别再说这些让我寒心的话,我不高兴。跟您说吧,美国跟中国的医院不一样,小病真的不去医院,实在严重时,能吃药也绝不打针,能打肌肉针,绝不打点滴。只有特别需要时,才会打点滴。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科学常识,只有中国人倒着来。”
“啊,你咒我死!我还活得好好呢!我刚到美国,还没享什么福,我还没活够。”母亲呜咽起来,委屈得不行。茹欣媛真是哭笑不得,现在才理解了“老小孩”的意思。唉,老人跟孩子一样天真,一样混账。
“反正你不领我去医院打针,我就浑身不舒服。医院没有药,你就到药店去给我买,不是有社区医院吗?带我到那里去打针!”母亲还是这么固执。
“妈,在美国买抗生素,比买支枪都难。我看您就别胡思乱想了。您没病,别吓唬自己有病;您有病,我会带您去医院看医生。您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享受这里的阳光空气和干净的水,好吗?”
下期《海外剩女》之五十一
Author:
张西
母亲已经3周没有在QQ上露面。菁喆还以为母亲想开了,不再操心自己的事情,难得轻松了一段时间。但这个周五晚上,母亲出现在QQ上,沉默片刻后,平静地告诉菁喆:“你爷爷去世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菁喆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掐了掐手上的肉,有疼痛感。
“3周前。怕你伤心,也怕影响你读书,没敢告诉你。”母亲解释隐瞒消息的原因。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我更伤心!妈呀,你以为这样做,我就集中精力学习吗?难道读书比我对爷爷的感情还重要吗?妈,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我宁愿不读书,也要我爷爷,你明白吗?”菁喆立刻失声痛哭,捶胸顿足,万千遗憾齐聚心头。
“你别太伤心,就算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也回不来呀?”母亲极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不,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回来看爷爷最后一眼。我要为他守灵。妈,我恨你!我爱爷爷有多深,我的心就有多悲伤!”菁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缘与最爱的人见最后一面,菁喆的心像是被刀子挖痛了。
“爷爷呀,爷爷呀——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一直以为,你会等到我回来的那一天。早知这样,我就不来读这个鬼博士,爷爷呀,我对不起你呀,以后我到哪里去找你呢?”菁喆像一个突然被抛弃的孩子,孤苦地在黑夜里哭泣。
“去把脸洗干净,把鼻涕也擦干,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哭成这个鬼样子。你爷爷活到这个年龄,已经够意思了,他这一辈子不仅害你奶奶不得安生,还害得你伯伯姑姑爸爸都活得没个人样,老而不死是为贼,他还想怎样?还想把孙女的心也带走?”菁喆的母亲听到女儿哭成这样,很是气愤。
“妈妈,不许你这样说我爷爷!我就是爱他,我就是想他,我就是尊敬他!你说他害了全家,那不是他的错,是时代错了,他还没到我这个年龄时,就从黄埔军校毕业,就上战场打日本鬼子,他怎么就错了?就因为他跟着国民党吗?妈妈,我永远以爷爷为自豪,不管别人怎么说,谁也替代不了爷爷在我心中的地位!”菁喆坚定地捍卫着爷爷的尊严。
“行了,就替你爷爷瞎吹吧!既然他那么能耐,为什么新中国成立后他还坐牢?既然他是个圣人,为什么跟几个女人的关系都扯不清?害得你奶奶苦一辈子?行了,我说不过你,也不跟你说了。你还是好好读博士吧。人死不能复生,你爷爷如果地下有灵的话,一定知道他孙女的孝心。他也应该知足了。”母亲瞒着菁喆,不告诉她爷爷的死讯;菁喆也瞒着母亲,不说出自己已经放弃读博,改学老年病护理学的硕士的事。
“妈妈,你说,当初我为什么离开最爱的人,跑这么远来读书?在哪里不能读呢?如果连亲爱的人都守不住,我读这些书有什么用呢?如果还有机会,在爷爷和读博之间,我一定会选择守着爷爷。可惜,我连报答爷爷的机会都没有了呀,我真后悔。我做错了,爷爷,我以为我还有机会。”菁喆呜呜地哭着把电脑关了。今夜,她的感情完全属于爷爷。
菁喆的哭声惊动了宛芸。
第二天清晨,菁喆在卫生间洗脸时,宛芸捧着一块洁白的毛巾,过来对菁喆说:“我做了点冰块,你用它敷在眼眶上吧,这样你眼皮就会消肿,这是最基本的物理消肿方法。”
“谢谢你。”菁喆接过包着冰块的毛巾,捂在脸上,回了房间。宛芸没有多问她什么,但菁喆心领了这份关心。
周六上午,菁喆照例去老人院。一进院子,她就看到了汉克斯老人的脸贴在房间的窗玻璃上,他正举着两只手,像是投降,又像是伸开双臂要拥抱她。显然,他是在等她。看到汉克斯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和咧嘴的笑容,菁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快步走进大厅,在志愿者签名本上签了个到,在工作内容一栏,她填写继续与131房间的汉克斯老人聊天。
汉克斯终于挺过冬天,又被医护人员接回了老人院。此刻,他正笑眯眯地坐在轮椅上,门已打开。菁喆泪眼蒙蒙地走过来,拉一张椅子,依偎在汉克斯身边,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发生什么事了,小姑娘?”汉克斯一边用他的大手摩挲着菁喆的后背,一边说,“小姑娘不哭!”
菁喆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
汉克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任由菁喆的悲伤发泄出来。直到她心情平复了,他才旋转轮椅,想离菁喆更近些,但到底是老了,这一动作使他险些失去平衡。菁喆赶紧抹去眼泪,把他的椅子放稳。
“我爷爷去世了。”菁喆的声音很沙哑。
“噢。他走了。他是带着你对他的思念走的,他很幸福。”汉克斯微笑着说。菁喆很吃惊汉克斯为什么面带微笑,汉克斯又说:“他就在天堂里看你呢,所以呀,美丽的小姑娘,你要好好地生活,他就快乐了。”
也只有汉克斯会称赞菁喆是美丽的,也只有在汉克斯面前,她才能获得由衷的欣赏。汉克斯的话使菁喆的悲伤也暂时减轻了。
“小姑娘,看看,我穿军服怎么样?帅不帅?”汉克斯不再提及菁喆的爷爷,而是让菁喆看他的衣服。他说,下个周末就是老兵纪念日,他现在先提前试穿军装。
“哇,简直太帅了!”菁喆才发现,汉克斯戴着一顶船形帽子,上身穿了一件她从未见过的藏青色旧呢子翻领收腰的短上衣,胸前有两个翻盖口袋,口袋上有两个黄铜色扣子。床边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条黄绿色的军裤,汉克斯指着它说:“那是我穿过的,可惜,现在穿不进去了。”
汉克斯的衣扣没有系好,他抱歉地笑笑说:“腰围变粗了,费半天劲才把上衣穿进去,是不是像卓别林一样滑稽?”
“卓别林哪有你这么帅?而且他胸前也没有奖章呀!”菁喆一边打量他,一边夸赞,还羡慕地摸了摸汉克斯胸前那枚被擦得锃亮的奖章。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谢谢你的鼓励,中国小姑娘,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也会在天堂微笑着看着你,我知道你会生活得很幸福。”汉克斯真诚地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您非得穿这套军服?”菁喆好奇地问。
“今天是我回到老人院的日子,也是你来跟我聊天的日子呀!小姑娘,每个周六你来的日子,都是我的节日。我永远忘不了,当年我被炸伤,醒来后,发现自己失去了一条腿,我顿时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我想结束生命。我还太年轻,只有19岁,却没有了一条腿,这让以后我怎么生活?怎么跟姑娘恋爱?怎么跳舞?怎么旅行?我要求中队长开枪打死我,中队长当然不肯,我就用拳头打他,医生们都吓坏了,把我摁回床上。那段时间我想毁灭自己。但是有一天……”
菁喆接着汉克斯的话说:“你的故事我都快背下来了。我替你说吧。那天,你突然看到院子外面有个3岁的小姑娘,正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跑来跑去捕蝴蝶,她的样子可爱极了,你呆呆地看着她。她也看到你,然后笑着跑到你跟前,给你一把花草。我知道,你的心情顿时像过节似的,你不再为自己难过。手术后不久,你就被飞机运回美国,在离开昆明之前,你给那个小姑娘送了一个洋娃娃,她开心地大喊大叫,一会儿亲亲你,一会儿亲亲洋娃娃,你很高兴她那么开心。那娃娃是你花了8美元,从一个美国女护士那里买下来的。你至今不知道那个中国小姑娘叫什么,只知道她是一个护士的女儿,你感谢她,让你开始了新生活。”菁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汉克斯的故事。
“是的,是的,就是那样的。”汉克斯不住地点头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他对于年轻时的那段战争经历刻骨铭心,从未忘记过。
菁喆说:“那小姑娘如果活着的话,今年也70岁了吧?”
“不管她多少岁,在我心目中她永远都是3岁的样子。她那么可爱,纯洁,她是我的天使!”
护士进来为汉克斯量了血压,测了体温,又推着他到卫生间,让他留了尿样,然后,到了汉克斯打台球的时间了。
可是汉克斯不愿意脱掉军装。菁喆笑着问:“怎么,今天您准备一直穿着它?”
“不可以吗?”汉克斯问。
菁喆说:“当然可以,您想做什么都行,可是今天又不是老兵纪念日,您穿着它,别人总会问这问那的。”
“那又怎样?我今天就要穿上它。谁愿意给我敬礼我都会很开心的。”汉克斯像个孩子似的撒娇。菁喆也就作罢。菁喆推着他,把老人院的每个角落都走到,他主动跟每个老人打招呼问候。弄得菁喆还真有点累,一个上午转眼就过去了,菁喆心里的悲伤也渐渐随之散去。
跟汉克斯聊天真好,一个天真又可爱的老顽童。菁喆真心祝愿汉克斯能活100岁。菁喆越来越觉得,在老人院的义工令她有股温暖的感觉。
美国法庭
茹欣媛接到法庭传票,只能硬着头皮对簿公堂。仅仅打官司的话,她并不惊慌,因为她的字典里根本就没写着“害怕”这两个字,何况她在美国有过打官司的经验,这次也找出了美国法律中证明她无罪的解释,她甚至预测自己能击败起诉方。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气虚,心里极其不舒服。就算她最后击败对手,也不觉得这是件光荣的事。因为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官司,它牵扯到茹欣媛品性中深藏不露的东西,比如伦理道德,比如声誉,比如公众形象,比如底线。几年前闯议员办公室时,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地为一个外国妇女初到美国时所受到的不公平对待而据理力争。但这次被政府推上法庭,自己还能拍着胸脯掷地有声地为自己辩护吗?就算给她勇气,她都不敢说自己在做光明正大的生意,对于一个漂亮的、拥有博士学位的、对人生做着思考的、希望在一个全新的土地上有长足发展的知识女性来说,这场官司丢掉的可能不仅是生意,更重要的是,她会丢掉自己最最宝贵的尊严。
一场官司,让茹欣媛陷入对自身的反思。
开庭这天,茹欣媛身着深色西装,配白衬衫,长发拢在身后,表情肃穆。但是她的内心难过极了。
法官:“你在华文媒体上长期刊登月子中心广告,是吗?”
茹欣媛:“是。”
法官:“你知道你的月子中心属于非法经营吗?”
茹欣媛:“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公司是得到市政府审批的,是合法注册的,而且我依法纳税了,我何错之有?”
法官:“虽然你合法注册了公司,却非法经营月子中心,这是不被允许的。”
茹欣媛:“请问美国公司法哪条规定,我不能经营月子中心?请以法律条文向我明示。公司法也并没有规定公司一定要经营什么,我为什么不能经营月子中心?”
法官:“注册公司可以用住宅作为经营场所,但一般只是用于办公。而你若是另有商业用途,比如开餐馆、办幼儿园和食杂店等,需要当地市政府审批。而你违法使用住宅房做商业旅馆,这对居住者,尤其是孕妇和婴儿都将构成严重的人身危险。”
茹欣媛:“我首先更正您的夸大说法,租住在我这里的孕妇和婴儿,都在医师的指导下健康活泼。另外,您刚才也说了,开餐馆、办幼儿园和食杂店才需要获得市政府审批,而我的月子中心不在政府规定的商业用途里。我找谁审批?何况我的月子中心相当于租房,而租房在美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法官:“你的确是钻了美国公司法律的空子。美国女人没有坐月子的风俗,所以我们从未对坐月子制定法律条文。美国也允许住户租房,这点,你也没有错。”
茹欣媛:“那就等您完善了相关法律条文,再问罪于我吧。”
法官:“你是否承认你非法改建房屋?”
茹欣媛:“我没有违反改建规定,因为家里人多,我只是多隔了几块木板。因为我买不起更大空间的房屋。”
法官:“在美国,一个房子最多住多少人是有规定的。”
茹欣媛:“我家里人口多。而且,我做善事,给到美国生小孩的华人提供方便有什么不对?”
法官:“你组织多名孕妇以旅游的名义,到美国来生孩子,这样做是违法的。”
茹欣媛:“美国政府允许外国人在美国生小孩,这是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主要内容。想必您也清楚,皮尤拉美裔中心的研究报告显示,2003年,非法移民的子女中,63%是美国公民;到2008年,此数字升至73%。另有统计显示,每年在美国出生的这种‘定锚’婴儿有30万。如此庞大的群体你们不去管理,却花这么大动静,又是关我的门,又把我弄到法庭来,就因为我是中国人?”
法官:“但别的族群却没有因为‘锚孩子’问题引发居民集体抗议,很遗憾,你的月子中心因为扰民,遭到抗议了。”
茹欣媛:“我的房屋只是为孕妇提供暂时租借的住处,婴儿要哭,这是人的本性,我违反哪条规定了?”
法官:“你知道私自改建房屋,将导致什么后果吗?这有可能导致你的卫生、护理和饮食条件等无法满足联邦或州政府的标准,电器设施方面也将存在违法和安全方面的隐患。”
茹欣媛:“法庭上没有如果。我只需要您拿出我不符合标准的证据。请问目前联邦或州政府已经将月子中心的经营标准纳入条文了吗?如果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那就请制定了相关条文后再来与我对簿公堂吧。”
法官:“由于我们美国人没有‘月子’的概念,所以对你的月子中心应该怎么经营,还未设定行业标准,这导致了你的不规范经营,所以扰乱了社区居民的正常生活,我们会加快相关规定和制度的建设。在行业标准还未出台之前,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茹欣媛:“人有迁徙的自由,这是美国宪法的基本精神。但遗憾的是,你们起诉我的行为本身,就正在违背美国宪法的基本精神。时机适当时,我还要起诉政府对我的起诉呢。”
……
法庭最终无法给茹欣媛和她的月子中心定罪。在这个对决中,茹欣媛胜出。但与进法庭前一样,茹欣媛没有胜利的快感,反而内心感到不安。对方的那句“好自为之”深深刺痛了她。对方不仅是针对她,也是在针对所有做这类生意的华人。
茹欣媛没有让家人出现在法庭里,她想靠自己扛事。但她心里其实是渴望女儿能来分享她的经验或者教训,想让她看到自己在美国打拼的过程,因为女儿的人生才刚开始,在她前面是漫长的路。然而女儿正独自驾车从波士顿到加州,完成了横贯东西的旅程,此刻正在旧金山与几个留着长发、带点波西米亚风格的走唱艺人,在街头玩耍高脚自行车。茹欣媛在法庭上据理力争,极尽狡辩之能事时,女儿正不修边幅地在一个小咖啡店喝着卡布奇诺与一个流浪汉大谈自由、权利和艺术。她给茹欣媛的语音留言是:“妈妈,我喜欢旧金山这个前卫、开放、自由的城市。明天我要去恶魔岛拜会杀人如麻却又天赋异禀、对鸟类极有研究的‘鸟人’史特劳德,感受他那永生难忘的痛苦经验。妈妈,怎样,你在法庭上跟法官玩得还开心吗?有没有进行智力比拼呀?”
茹欣媛是在庭审结束后,到卫生间里听的这段留言,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外星人说话。女儿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怪异的成长经历?如果她大学毕业后再到美国来,会是现在这样吗?如果她出生在美国本土,会是现在这样吗?茹欣媛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女儿是中国文化没学到,美国文化也只学到些皮毛,整个儿不伦不类非驴非马,却不自知。茹欣媛心理上有种恐惧感,她感觉到,自己把女儿弄丢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回女儿,或重新捡回来。好在还有时间,好在栗秋和菁喆,已经成为她的精神合伙人和后天亲人。
华人老人院设想
栗秋和菁喆硬着头皮来到法庭,菁喆一直低垂着头,她都快哭出来了。这也是她第一次经历这么严肃的事情。庭审结束后,菁喆赶紧溜出法庭,远远地藏在门外的一棵树后面,等着茹欣媛出来。栗秋倒是很从容,她没有马上离席,就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茹欣媛,任由状告她的美国居民扫来轻蔑的眼神,她根本不在乎。茹欣媛用眼神示意栗秋,她善解人意地走到门外。
栗秋把菁喆从树后面叫出来,说:“快拿掉你那块遮羞布,遮遮掩掩的,也不能解决问题呀,还弄得自己难受。有什么丢人的,事情做都做了,自然面对呗。不过还好,没有罚茹欣媛太多的款。”
“可是,这种坏影响是钱能抵消的吗?”菁喆摇头。
栗秋却用欣赏的口吻说:“但我还是佩服茹欣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且,她没被老虎咬着,还积累了在虎口求生的经历,如果是我的话,我做不到。”
茹欣媛终于过来了,见到她们,苦笑道:“怎么,吓着菁喆了?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吧?”
菁喆央求茹欣媛:“虽然没判你输,但我劝你以后能否不做这个生意了?”
茹欣媛认真地告诉她:“我正在考虑。”
栗秋也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这个生意不算犯法,但总觉得不光明磊落,有损咱的人格,对咱们华人的影响也不好。”
茹欣媛叹气道:“商机都被美国当地人抢先占尽,后来的移民只能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做这些低档次的交易,我也唾弃自己。其实上法庭之前我就想好,把这批孕妇们送走,我就收摊,以后还是做点体面生意,心里才得安宁。”
“你总担心以后没钱花。其实你是个很节俭的人,我觉得你的钱够花了。”菁喆恳切地望着茹欣媛的眼睛说。
“我知道,你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女孩,我这些钱,如果给你,你可能觉得这辈子都不用再挣了。但我不行。我还得继续挣,我上有老,下有小,都伸着手问我要钱。再说,我活着也不只为挣钱,也得挣面子,挣尊严。我就想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让自己和家人,都过上美国中产阶级以上的生活。但是经过这次法庭风波,我想改变挣钱方式。以前是饥不择食,有钱就赚。从现在开始,我要屏蔽那种低级生意,要做就做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对吧!”
栗秋忧心地说:“可我觉得移民到这里的中国人,距离高大上还很远,大多为了生存而生存。我很排斥这种做法,也很厌恶这样,但就我个人而言,为了留下来,也没法摆脱一些猥琐的事,我从心里想过一种干净的生活。”
“要想过干净生活,就得先经历一段肮脏的沼泽地。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难堪,我经历过,至今仍在继续。所有美国人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用良心不安。美国在建国之前,不也经历了血腥的原始积累阶段吗?他们都不知耻,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呢?但同时,我对美国人还是很有好感的,甚至佩服他们捆绑自己的勇气。他们在移民早期,做过很多坏事,他们因此知道了人之初,性本恶的道理,知道了在欲望面前,以德服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只有用法律和制度作为一根约束的带子,把人的兽性的那一面捆绑住,不至于一恶再恶,为害整体社会。所以,我对美国早期移民,从血腥杀戮土著,到后期转为自我约束的勇敢行为,还是有尊重的。”经历了这场官司,茹欣媛透析历史与社会的能力更强了。
菁喆问:“其他的中国移民也会像你这样想吗?”
茹欣媛说:“我不知道。我很少往华人圈子里跳。我不喜欢。在西维吉尼亚时,我也曾参加过华人的聚会,但他们一见面,就攀比,谁家孩子上哈佛大学上麻省理工了,谁谁挣多少钱。除此之外,没了。我就纳闷,很多人也都是清华北大毕业的,怎么混到一起就那么俗,还能不能有点高级的东西呢?当然,我自己也高级不起来,但我至少没有完全地沉浸在这些庸俗的琐碎上,至少还想,我喜欢做什么,我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那什么是高级呢?”菁喆问。
“好问题。这些年,每到感恩节、圣诞节、复活节什么的,我就看到美国人忙活起来,主动捐钱呀,自愿到老人院做义工呀,帮助老弱病残的人呀,到学校给小孩子搞活动,做讲座,义务演出呀。总之,做些对人对社会有积极意义的善事。在美国,帮助学生做课外辅导是不能收费的,否则被视为违法。我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有几次我跟着托尼的妈妈做这些事时,我是很受感染的,我跟那些信徒们在一起时很开心,那应该是一种奉献的开心。就像菁喆你这样坚持到老人院做义工,是不是觉得挺美好的呢?”茹欣媛谈了一番感受后,突然问菁喆。
菁喆肯定地回答:“是的。我喜欢做义工时的感觉。”
“可这些年咱中国移民到美国,有多少人像你一样喜欢做义工呢?都怕自己吃亏,更不可能奉献捐款。美国是一堆柴火,大家都往里添柴,火就更旺。但咱中国人在国内时就喜欢往家拿柴,反正是大家的柴堆,不拿白不拿,所以,咱的火势越来越小。说白了,大多中国人移民到美国,是为了来分享人家制度的好处,是来拿美国的,很少有人想过,到了这个国家,应该为它做点什么,因为以后就是这儿的永久居民,在享受了好处的同时应该贡献点什么。”茹欣媛有绿卡,她对这个问题有所思考是可以理解的。但菁喆和栗秋体会不深。
栗秋抿着嘴笑说:“您这要求也太高了吧?人在解决了温饱后,才能提升到精神需求的层面,您总得让中国移民到美国先解决生存问题,在美国找到主人公的感觉后,才谈得上奉献意识。这需要很漫长的过程。”
“我也只是就事论事,看到什么想到什么。算了算了,不扯了,没空。我还是说说我自己的发展吧。”
“太好了。应该与上法庭之前的想法有不同了,对吗?”栗秋好奇地问。
“是的。菁喆的大转变给了我一个启发。她能放弃读博,放下身段转而学习老年病学,而且认为照管老人很有乐趣,可见有许多老人需要我们去服务,有服务就有商机。我妈快80岁了,我给她办了绿卡。我也脱不了俗,我就是想让她享受这边的医疗和养老保险,在中国,有多少像我妈这个年纪的老人,根本没条件进到一个像样的老人院,安享晚年。而现在,有两百多万中国人移民到美国,那么这些移民的父母们怎么办?他们肯定都特想留在儿女身边,但儿女们没时间陪老人,而他们又语言不通,交通不便,无法融入美国社会。针对这种情况我又想到一个绝好的商机呀!全美国有两万多家老人院,我为什么不能开第一家华人老人院呢?里面全是中国元素,打太极拳、唱地方戏、画画、下象棋,还有中国饭菜、气功、二胡,哎呀,想想我都觉得有意思!美国政府也鼓励个体开设私人老人院,我若是开这种充满中国元素的老人院,可以让我妈、我姐都住进去,将来我老了,也住在自己的老人院,还愁晚年没人照顾吗?反正我指望不上女儿。”其实,这个念头在茹欣媛心里已有段时间了。
“这个事有意义。”栗秋说。
“真的?太好了!”菁喆一扫刚才的沮丧,重新振奋了。
“我要在康州的地界上,创造一个富有中国元素的老人院!”茹欣媛信誓旦旦地说。
“如果你做这件事,我不仅给你的老人院当义工,还可以指导你的护工如何照顾老人。”菁喆鼓励茹欣媛。
茹欣媛拍拍菁喆的肩膀,说一言为定。她突然对栗秋说:“我决定买下冷杉老人的房子。其实我已经跟老太太通电话说好价格,她也很满意。这两天我们会在市面上做个公开交易。然后,我打算让姐姐陪老妈住过去,我呢?也过去安静一段时间,等彻底平静下来,再干!”
“那个老人村庄真的很美。”菁喆忍不住说。
“当然,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谢谢你的推荐。”茹欣媛温柔地拢了拢菁喆前额的刘海。
茹欣媛真是“事不惊人死不休”,一系列动作之神速,令菁喆感叹:简直是女神!
“千年破四刀”
一个看上去35岁光景、穿紫色毛衣的女子,肩扛手提、连磕带碰地进了33号公寓。菁喆先是看到一束稀薄的马尾巴,接着是一个宽额头,最后她看到了对方厚厚的眼镜片下一片汪汪的汗水。
菁喆赶紧帮她接行李。昨天菁喆去老人院做义工时,这个叫卢小苇的,与茹欣媛签了租房合同。
卢小苇嗓门挺大的,说:“谢谢!”
菁喆知道她就是新室友,但仍然客气地问:“不谢。请问您是?”
“千年破四刀。”卢小苇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菁喆没听清,还以为她正在跟什么人用耳麦通话,可也没见她拿着手机呀。
“我说我叫千年破四刀。”卢小苇没好气地又说了一遍。
“真逗,这是什么意思?”菁喆好奇地问。
“意思很明了,我做博士后12年了,薪水低呗,扣掉乱七八糟的税,每月两千左右,所以我就戏称自己破四刀,说白了,就是美国的高级农民工。”卢小苇说着便“咣”地一下,把双肩背包重重地放到地板上。
“那您是做什么工作的?”菁喆小心翼翼地问。
“跟你一样做生物的。我博士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好一轮一轮地做博士后,原以为洋老板是资本家,总想着法子榨干我们这些博士后的油水,可是前两年跳到一个中国老板那儿干了后才知道,不管是洋老板还是中国老板,只要是老板,都一个德性。这中国老板是开夫妻店的,你懂我说老板的意思吗?就是能拿到项目的人,就是导师。这个夫妻店呢,男的是导师,师母管理实验室,我们做的实验,都被他俩监控着,这可比洋老板剥削得还厉害。受不了,我就又跳出来,这次我到波士顿妇女医院新药研究所了,谁知这老板又是啥样?唉,现在咱们住一起后多关照呀!”卢小苇连介绍带抱怨又带客气地,把要说的话说完,便拖着行李进了客厅。
卢小苇来之前,菁喆搬到茹欣媛那个卧室去了,卢小苇就住在菁喆住过的客厅。卢小苇进屋打量一番后,开始抱怨新房间朝向不好:“昨天我来看房时,还没觉得这屋阴森森的,这真一住进来,怎么都不舒服。这建筑商,怎能把客厅弄得朝北呢?一年四季阳光都照不进来,他们懂不懂建房啊,这破地方!”
被卢小苇这么一嘀咕,菁喆脸红了,她是自己图舒服,搬到茹欣媛朝南的房间,宛芸的房间朝西,这新来的只能住朝北的。不过啥事都有个先来后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菁喆不好意思地接了一杯水,端给卢小苇:“来,喝杯水吧。”
“谢谢,不过我一般喝这个。”卢小苇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听“蓝月亮”啤酒。打开后,仰脖喝了一大口。
菁喆眼球都瞪圆了,怪不得她的双肩包放到地板上时那么沉,原来里面装了好几听啤酒!菁喆问:“你喝这个,不凉吗?”
“习惯了。液体面包。”卢小苇若无其事地说。
“哇,你海量呀!”菁喆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没酒量。但经常喝,也喜欢喝。其实喝一罐就晕晕乎乎了,我就喜欢晕晕乎乎的感觉。”卢小苇莞尔一笑。
“虽然做生物的不好找工作,但做博士后的收入还算稳定,对吗?”菁喆关心地问。
“说稳定也算稳定吧,我要是想的话,也可以一辈子待在这个领域。反正这个实验室不行了,就再换个实验室继续干呗!总之别想当老板,就是当二老板的可能性也没有。看人家美国孩子,学生物的目的都为了去医学院,就咱中国人傻瓜,一门心思还想在生物界做出名堂来,扯!”卢小苇从进屋起,说出的话大多是充满负能量的。菁喆也不知应该怎么跟她交流,相比之下,自己更喜欢被人鼓励也喜欢鼓励别人。
卢小苇问:“喂,你喝酒吗?”
菁喆摇摇头,她不喜欢这种喝法。但卢小苇立刻跟上一句说:“不会喝酒?生命不完整!”
菁喆一听乐了,这卢小苇还挺有意思。
“喂,想留在这儿?想拿个身份?”卢小苇斜躺在床上,手里举着啤酒问。
“嗯。”菁喆点点头。
“白日做梦!”卢小苇不客气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都留在这十多年了,我怎么是做梦?”菁喆说。
“告诉你,我是喝了酒才壮胆点醒梦中人,否则我才不说这些得罪人的话呢!”卢小苇喝了一罐啤酒,说话声更大了。
“我刚博士毕业时,啥也不懂。去了导师的实验室时,导师许诺给我办绿卡,但一直拖着不办。像我这种情况在生物领域有很多,而且形势越来越糟。按说,博士后只要跟实验室签合同,就应该可以拿工作签证了,但很多老板不愿花这个钱,因为办证也要花钱。前两年,老板根本没给我办工作签证。”
“那你怎么在美国待下去的?”
“美国对理工科博士生,有个优惠政策,允许有两年零5个月时间在美国境内找工作。我那老板精得很。他等我干够两年后,才给我办工作签证,但老板给其他博士后办的是访问学者签证。”
“噢,我懂,我们以前的一个室友就拿这种签证。”菁喆指的是栗秋。
“没错。她能得什么好处呢?就是给老板干活,老板给她点工资,这个钱,她暂时不用交税,但不能办绿卡。而这些拿着访问学者签证的博士后就不敢回国了,一旦回去,按中美两国政府规定,就必须为中国服务两年,期间不能以任何理由回美国,这对博士后们是很大的麻烦。”
“栗秋告诉过我了,这些老板够阴的。”菁喆说。
“其实,这还不是老板私下决定的,像哈佛大学呀,美国卫生部呀,都是这样弄的,大量的中国访问学者或博士生在实验室白干。就像在北京,什么都缺,就不缺人才。全世界学生物的多得是,你不来,有的是人来。所以,你想在这儿弄个身份,难!”卢小苇说完这些话,冲菁喆笑笑说,“酒话不能当真呀,信不信由你。我困了,想睡觉。”
菁喆悄悄退出客厅,轻轻给卢小苇关上门。她想,这个新室友倒是很有个性,也算得上怪了。她以前也是这么怪呢,还是现在变得怪了?反正手里拎着啤酒瓶到处晃的女生,还是很少见的。
莱克星顿小镇
汉克斯走了。5月30日老兵纪念日那天,来了一个义演团队,在管理人员的帮助下,他们把院内所有参加过二战和越战的穿着制服的老兵集中到一起,为他们演出,给他们献花,甚至给他们献吻。有些演员还拉着老兵们一起跳舞。
据说汉克斯那天让一位漂亮女演员搀扶着,还跳了半支舞曲。回到房间后,他还要坐在轮椅上抱着枕头自己跳舞。后来他累了,40岁出头的女护工照顾他躺到床上,给他擦洗身体时,他突然兴奋地要求:“我想跟你做爱。”
女护工笑着说:“你能有这个想法,是件很美好的事。可是,你的‘工人’不工作了,怎么办?”
据说,汉克斯自嘲地说:“那就让我睡一觉,等我睡醒,我的‘工人’就能工作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跟我做爱呀!”
女护工笑笑说:“祝你做个美梦。”
汉克斯第二天早晨没有醒来。身边整齐地叠放着他的挂着奖章的飞虎队制服。他留下来的诗,发表在老人院的墙报上。
如果我走了
请不要为我难过
我是高高兴兴地去了天堂
我会微笑着在天堂看着你们
好好生活 在充满鲜花、绿树和河流的地方
我的灵魂在昆明上空 在中国的重庆 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
得以重生
我将微笑着在天堂里等你们
汉克斯走了。
爷爷也走了。
爸爸在电话里悄悄告诉菁喆,爷爷走的时候,他在跟前陪着。爷爷问他要来一支笔和一张信纸,说是要给杏妹写信。但是他只写了一个开头:“亲爱的杏妹,你好吗?”他的头就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去世了。菁喆问爸爸,杏妹是谁,爸爸只叹口气说,一句话说不清,等菁喆回到新疆,再告诉她关于爷爷的秘密。
爷爷也有秘密?还是跟一个女性有关?杏妹是谁?菁喆好奇的同时,也颇感欣慰,爷爷在临去世之前,念念不忘的是他心中的杏妹,这就说明,他的情感世界是丰富的,他是幸福的。不像自己,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人让自己怀念,或者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刻骨铭心地想念一个男子,与爷爷相比,这算不算苍白呢?
爷爷和汉克斯都是90岁,都参加过中国的抗战,都在年轻时热血沸腾过,可他们突然就走了,以后菁喆找谁聊天去呢?这份感情突然断裂,再想要与另一个什么人亲近,那将是多么漫长的事呀!眼下,菁喆是孤独的,孤独是因为她同时失去了两位最亲的老人。
汉克斯最后一次跟菁喆聊天时说:“经过150年的发展,美国最早一批开拓者们已在北美建起13个殖民地,都归远在大西洋对面的英国政府管理。但是,各种欺压令北美殖民地的人们愤愤不平,凭什么在殖民地种出来的粮食,卖到英国去要交附加税?凭什么在殖民地生产的毛呢,被禁止外销?凭什么英国人跟法国人打仗,殖民地的人民却被增加税收?凭什么殖民地人民出版的报刊,小册子,还有证件、票据和广告,都要给英政府缴纳印花税?人民的自由在哪里?”
“我们中国人形容这种情况是山高皇帝远,有令不执行就完了呗!”菁喆忍不住出主意道。
“呵呵,那是你们中国人的对策,美国人不是这样的。知道那次波士顿人为什么用包着石块的雪球袭击英国士兵?那是找碴呢。其实英国政府并没有把他们逼到墙角,也没有对他们进行直接剥削和压榨,但殖民地的人们不耐烦了。你想想,我们祖先为了自由才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英政府都离得那么远了,凭什么还伸过手来控制我们?我的祖先们是站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角度来对抗英国政府的;而英政府当然很恼火:他们想,我们派人去开辟新大陆的殖民地,怎么刚让你们生活稳定下来,就想造反了?于是,英国政府赶紧又派兵,驻扎在波士顿,有枪有炮,看看你们怎么办。”
“哇,那不得打个头破血流?”菁喆完全可以想象几百年前的紧张对立局势。
“是啊,所以,美国人开始自己造枪。1775年4月,英国驻马萨诸塞州的总督,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康科德镇成立了一个地下通讯委员会,还私设了一个秘密军火仓库。于是,他下令英兵前往搜查和销毁那些军火。4月18日夜,英兵从波士顿出发,前往康科德镇。但是凌晨时分,当英军走到距康科德镇6英里时,被莱克星顿村庄手握长枪的村民们拦住了。”
菁喆一惊一乍地说:“我知道这两个地方。茹欣媛男友托尼就住在康科德小镇,托尼妈妈家在莱克星顿。哎,他们怎知英军要来讨伐呢?”
原来那个通讯委员会的探子,已连夜骑马把消息送出去。于是,这两个地方的民兵们联合起来,准备阻止英兵的进入。英军率先开火,民兵奋起反抗。由于民兵们人少,被打死8人,他们就先撤了。英军在康科德镇没有找到军火,捣毁镇上部分民房后,正要返回波士顿,就在这工夫,附近村镇的三四百名民兵迅速集结起来,伏击英军。后来人们称这些民兵为“一分钟人”,意思是一分钟就能集合起来。这一仗,英军损伤数百人,当地民兵死亡近百人。直到波士顿的援兵赶到,才救出溃败的英兵。这一战役,震动了北美13个殖民地。
汉克斯说:“呵呵,这一仗厉害吧?民兵们手里都有枪,还挺讲究战术的,把英国政府吓了一跳,同时也气坏了。几个月后,英国国王宣布,波士顿民兵的反抗运动是非法的,必须镇压下去。英国政府气势汹汹地调来5万人的军队,分散到13个殖民地。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英雄出现了,他就是43岁的维吉尼亚人乔治•华盛顿。他把分散在北美地区的民兵们都集中起来,组建成了大陆军,而他被推举为总司令,接管英国对殖民地行使的国家行政管理主权,而且自行发纸币。他带着大陆军奋战8年,北美独立战争终于结束,华盛顿本人被选为美国首任总统。”
“哇,原来美国是这样独立的!儿子为了自由,不服从老爸管理,自立门户。我有个想法,如果现在波士顿突然想脱离美国,成立另外一个国家,那么在美国和波士顿之间会发生什么呢?”菁喆的想法有点奇怪。当时汉克斯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说他已经老了,搞不清楚好多事,像菁喆提出的这个问题,也只有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总之,还是那句老话,人类社会发生的许多事情很滑稽。
现在,菁喆的耳边依旧回荡着汉克斯的笑声,可她只能看到汉克斯留下的诗歌,以及他的照片。就像菁喆只能回忆与爷爷在一起的温暖感觉,却无法再触摸到那种温暖。这一夜,带着追忆的心思,菁喆来到莱克星顿,看汉克斯的祖先是如何与英国政府对抗的,虽然这是节目。
舞台上还原了1775年春天的那场具有转折意义的战斗场面。穿红制服的英军士兵踏着机械的鼓点从黑暗中慢慢现出身影,滑膛枪声打响。坐在台下的菁喆莫名地跟着一起兴奋。“该死的叛乱者放下武器!”英军少校大声喝令,话音刚落,就呈现了排枪齐射、滑膛枪回击,以及“嗖嗖”的子弹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场景。与此同时,“一分钟人”在舞台上策马疾呼:“快动员起来,拿起武器,不自由,毋宁死!”
当年波士顿人的自由与不自由之间,隔着一场流血的战役;而这段历史与菁喆之间,又隔着一场复原演出。这个历史故事与菁喆有何关联?菁喆尚无法厘清。但是,这个夜晚她是振奋的,她的心绪是起伏的,这有别于她在上个冬天经历的那些不悦的事情。历史是一条河流,源头的水凛冽而纯净,但是流经到她眼前时,却早已扭曲而混浊。她在想,如果她是240年前的美国先民,也会成为民兵吗?如果那些为了自由而拿起武器的民兵们活在当下,又该怎样争取新的自由?有趣的换位思考,让菁喆沉浸在这个宁静的夜空下。菁喆独自在莱克星顿感受着如今已是烟草种植业和良种马饲养业的贸易中心弥漫着的当代气息。可这里的枪声,对美国带来的重大意义,却是至今没人能比的。
波士顿的树木黄了,绿了,但仍然暖一阵寒一阵,寒一阵又暖一阵。菁喆对这里的气候永远在适应当中,并力图摸清它的变化规律。菁喆也意识到,变化多端的世界虽然令人恐慌,但它的魅力也在于此,如果当年,欧洲人一登陆美洲,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所有状态都与今天没差别,这世界这人类是否也太无趣了?就像5年前登陆波士顿的自己,如果5年后还没有任何变化,那么美国求学之旅是否也太乏味呢?
然而,没有如果。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九)
Author:
张西
栗秋的儿子以探母身份,来到波士顿。近一年没见,祈阳长高了,脸上都是青春痘,声调也变浑厚。最高兴的就是栗秋,自从在机场接到儿子,她的目光就没从儿子身上挪开过。看得出来,菲利普对栗秋儿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关心。接飞机,收拾房间,浏览哈佛校园,看电影,打高尔夫球,看足球比赛,做中国饭菜,他笑呵呵地安排着一切。
“菲利普怎样?”一周后,栗秋问儿子。
“妈,真让你捞着了,这种男人在中国已经绝版。”
“儿子你真会说话,就是想让妈高兴是不是?”
“妈,我也是男人了。男人看男人更透彻,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乎你。”
“那你觉得他对你怎样?在妈的眼里,儿子最重要。如果他对儿子不好,妈不要他。”
“别别,妈,您别拿儿子做标准来检验人家。说实话,这男人真不错,如果他愿意跟你结婚的话。”
“到现在他还没提这事呢。美国人都不着急结婚,再说,我们刚处几个月,也到不了结婚的议程呀!”
“那就以结婚为目标吧。妈您放心,我会跟菲利普处好关系的,他对你好,我真的很感谢他。”
“哟哟,你还装着挺懂事的,真的假的呀?我怎么觉得你嘴巴像抹了蜜似的,谁教的?”
“妈,咱天生嘴甜,再说,我的遗传基因好啊!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嘛。嘿嘿,妈是我的榜样!”
栗秋听着儿子的这席话,感觉到儿子的懂事,眼眶湿了。这么好的儿子,不为他创造一个好未来,自己真不配做个妈妈。
“儿子,做好准备了吗?明天咱就开始自驾游。”栗秋深情地看着儿子。
“谢谢妈。咱们是开车去吗?”
“当然。菲利普驾车,还有菁喆,她正好放假,咱们四人的路线是,从北到南,再从东向西,最后回到北部。具体路线是,从波士顿出发,第一天开到南卡,第二天开车到休斯敦,第三天到新奥尔良,之后咱们到旧金山,到洛杉矶,再到爱荷华,到密苏里,芝加哥,再回到波士顿,全程15天,够刺激吧?”
菲利普驾驶一辆城市越野,自驾游小分队有说有笑地出发了。祁阳他称菲利普“老普”,而菲利普称他为“足球”。因为,小伙子是波士顿足球队“爱国号”的铁杆粉丝。
菁喆由衷地感谢栗秋给自己提供这样一次远行的机会。来美国这么久,还从未为了玩而远行呢。虽然外出只有15天,菁喆还是悄悄在网上的租房信息里把房间挂出去,才几个小时,就有好几个人来租。这样,菁喆轻松地把房子临时出租,她和租客各付一半房租。这么一来,菁喆更感觉轻松了许多。
坐 牢
一行4人,先从北部到南部,再从东部到西部,沿着边境线,一直开到加州南部。第一晚,他们停宿在南卡州;第二晚,他们留宿佛罗里达最南端的西部要塞;第三晚,他们边走边玩,开到了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市。按原计划,第四天上午,他们将沿着国境线公路,到达亚利桑那州府菲尼克斯市,之后到加州,旧金山,然后进入拉斯维加斯。小小的自驾游队伍,到目前为止都是欢快的。然而,第四天中午,他们在经过边检站时,却出现了意外。菁喆没有带护照,只带了I20学生身份证。而她由于转了专业,原来的I20卡到期,正在等待新卡批审。边检人员严肃地告诉菁喆:“由于你的I20学生身份证已作废,我们在电脑系统查你的档案情况,却发现你这学期多选了两门网课。”
“多选两门网课怎么啦?”菁喆根本没当回事。栗秋也没想太多,她和儿子已经回到车里,等着菁喆。
“多选网课不符合国际学生的要求。请你跟我们走。”安检人员公事公办地命令道。
菁喆纳闷:“为什么让我跟你们走?”
“上学期你本应上四门课,但你只在教室上了一门课,其余三门是网课。这种情况,一般视为学生不在校上课,而是到外面打工了。而国际学生在读书期间打工是不被允许的。”安检人员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菁喆还是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
“由于我在上学期转了新专业,没有太多的课可选,导师就帮我选了一门在校课,三门网课。是导师这样安排我课程的。”菁喆理直气壮地争辩道。
安检人员不耐烦说:“我们必须带你走,把细节核实清楚就没事了。”
作为一名美国公民,充当司机的菲利普很不服气,在一旁辩解:“她是个好学生,没有违反移民法。”
安检人员斜了他一眼,说:“这与你无关。你们先走吧。”他们坚持要把菁喆带走,因为他们长年在这个关卡工作,碰到过各种各样的违反移民法的可疑人员,只要他们认为有问题,就会把人带走。
栗秋说:“那不行。我们得等她出来一起走。”
安检人员说:“你们先走吧,得好几天呢。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带她去个小宾馆休息,里面可以用自己的手机,有小电脑,还有吃有喝很舒服。”
栗秋猜不透是怎么个情况,也不便多说,她只好安慰菁喆,又给菁喆塞了1000美元。
菁喆颇为感动,她自己觉得没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放心吧。”
栗秋虽然很扫兴也很担心,但一想,菁喆是个遵纪守法的学生,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既然儿子来了,大家就到前面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去看直升机,一边玩,一边等菁喆的消息。
直到凌晨4点,菁喆才用监狱里的公用电话给栗秋手机打电话。菁喆沮丧地说:“他们骗人,他们没有送我到什么小宾馆,而是把我关到监狱里了,还收走了我的手机,让我换上统一狱服,和一群违反移民法的女人们住在一起。”
“打你没有?”栗秋一听就急了。
“没有。”
“说没说为什么关你?”
“说我违反了移民法。这个监狱很大,分别关押了三种类型的人,最严重的,是杀人犯,毒犯,他们穿红囚衣;第二个区,是关违反刑事法的,他们穿橙色囚衣,我在放风时,偶尔能看到他们。还有就是我们这个区,是关违反移民法的,我们这里有60多人,住在一个像车间样的大房子,70%是拉美人,老墨最多,其次是洪都拉斯。20%关的印度人,10%是其他国家的,像俄罗斯、加纳什么的。里面还有三个中国女人。”
“天哪,这都哪跟哪儿呀?真是瞎扯!你可别着急上火的,天亮后,我就给你找律师,早点把你弄出来!”栗秋嘴上虽安慰着菁喆,自己却着急上火了。
第二天早晨,栗秋在网上查到一个在当地比较有名的墨西哥裔女律师,栗秋向她咨询了有关事项,显然女律师的业务能力较强,也处理过许多同类型的案子,有丰富经验。于是,栗秋一行又从图森市赶到阿尔巴索市,来到女律师的办公室,与她面谈,想把菁喆保释出来。
肤色黝黑、胖成圆桶的女律师当着栗秋的面,给几个法官打了电话,咨询菁喆的事情,法官的回答是,得等法官出一次庭,知道菁喆的保释金是多少再保释她。先让她出来,再跟学校联系解释她的事情。
跟律师这样沟通过之后,栗秋略略松了一口气,她跟菲利普商量,决定聘请这个女律师,于是,给了她1500美元。律师答应,上午就去看菁喆。
与律师分手后,栗秋与学校的国际学生中心负责人联系,但负责人却说,让菁喆亲自跟负责人沟通,具体怎么处理再说。栗秋很生气,菁喆现在关在里面,连手机都不能用,怎么跟你沟通呢?而栗秋只是个访问学者,对所在的学院来说,是个外人,栗秋也怕说多了对菁喆反而不好。
原以为给律师钱后,菁喆很快就能放出来。于是栗秋从律师楼一出来,就给菁喆打电话,告诉她,女律师上午要见她。但一等没人,再等还没人。菁喆在里面真的着急上火了。栗秋又给律师打电话,她却不接电话了。按照监狱规定,晚上6点到9点,是探视时间,每周探视一次,一次半小时。于是,栗秋在下午6点,来到监狱门卫处,她用证件当抵押,得到一个牌子,填写了个人信息,再把牌子交给看管的人,再等着看管人喊菁喆的号。不一会儿,栗秋见到了穿着蓝色囚衣的菁喆。栗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么老实巴交的女孩,怎么会跟监狱有联系呢?这美国也太王八蛋了,真是瞎了眼,良莠不分!但栗秋强忍着,让自己保持着微笑。
两人隔着玻璃通话,就像在银行柜台办事。
“我感觉咱们的案子不复杂,因为咱是清白的。但碰上这事的时间不巧,过了这个周末就是复活节,估计法官律师都得回家,顾不上为你开庭。可能要委屈你在里面多待几天了。当然这是我的猜测。说不定明天就给你放行呢。”栗秋安慰道。
“美国不是公平的国家吗?不是知错就纠的国家吗?不是行动力很强的国家吗?为什么办事这么拖拖拉拉,冤枉起人来不由分说,这是个什么鬼地方!”菁喆生气了。
栗秋劝慰:“嗨,别天真了。任何政府都是一个德行,都是嘴上说得好听,我猜里面被冤枉的小人物有的是,只是他们没有申诉的权利和能力。我真的无法分辩,是美国法律愚蠢还是执行法律的人愚蠢。反正你够倒霉的。”
菁喆不安地说:“唉,只是给你和菲利普添乱了,本来大家可以美美地玩一圈,想不到,受我的牵累,你们也玩不好,这就是你常说的乐极生悲吧?替我向菲利普和你儿子道歉!”
栗秋既像大姐又像母亲般温柔地说:“又不是你的错。但我宁愿你把这次遭遇当作一次人生经历,不要恐慌,不要有恨。”
菁喆忍住泪水说:“放心吧。我不害怕,也不恨。只能面对。”
栗秋开玩笑说:“看到你的心态放平,我也释然了。就当你中了头彩,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运气来体验美国的监狱生活,我料定你的将来很不寻常。可惜你不是法律专业,否则,就从这个案子着手,找出美国法律的漏洞,一个官司打到联邦政府去,抨击得它体无完肤,你肯定会在美国社会名声大震,哇!一不留神就火了,呵呵!”
会面的时间快结束了,菁喆对栗秋做了个鬼脸,说:“别逗了,我连生物都不想学,还学法律呢,学完法律估计心理就更变态了。不过,我倒赞同你说的,所有经历过的,都是一笔财富。好的坏的我都要经历,以后我的人生就平坦了,对吗?”
栗秋点点头,说:“保重自己。我会请律师尽快帮你销案。”
可事与愿违。菁喆的事不幸被栗秋言中,不知是律师故意拖呢,还是法官拖着不开庭,直到三天后,女律师才接栗秋电话,坦言法官周末放假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开庭。
栗秋一行3人不敢走远,只好就在亚利桑那州和阿尔帕索市做深度游。又过了两天,律师才露面,说法官可能会判菁喆1500美元的保释金额,栗秋替菁喆往律师账号上转了1500美元,又借菲利普3000美元,交给女律师,让她尽可能处理好结案部分。
栗秋这边也不能再等了,因为菲利普要回去上班,儿子也准备回国上学。栗秋又探视了一次菁喆,把大致情况向她做了描述。刚进监狱那晚,菁喆急得嘴上起了个大泡,但过了第二天,她就平静下来了,急也没用,那些女犯们,有的是长年惯犯,她们告诉菁喆,美国人不可能在节日期间办公,让她耐心等吧。于是,菁喆催着栗秋一行3人赶紧回波士顿。
菁喆在被关进去的第6天,终于被保释出来了。栗秋立刻帮她订机票,当天下午,菁喆就飞回了波士顿。晚上,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菁喆感到自己像是从阴界上走了一遭。她决定不跟母亲说这些事情,免得家人担心。但怎么还栗秋的钱呢?总不能让人家什么都赔进去吧。
“跟学校打官司,不仅要把损失的钱要回来,还要学院道歉,以挽回被玷污的名誉!”茹欣媛义愤填膺地站在菁喆的床边,挥舞着拳头,像是准备要跟什么人打架。
“算了吧,你让她去告导师?那她的日子不是更难过。”栗秋坐在菁喆的床边,摇头说这不是个好办法。
“国际交流中心负责人真差劲。哼,如果换了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茹欣媛女汉子般数落着。
“但她是个学生。她上学期的学生签证的确过期了。这也不能全怪学校,菁喆你自己也应该早点去国际学生中心换证,既然转了专业,好多手续都要跟着转过去的。这次是个深刻教训,以后不能啥事都晕头晕脑的,你自己的生活一定得料理妥当,听到没有?”栗秋叮嘱着菁喆。
“但起码要跟学校交涉一下,别上了移民局的不良记录。”茹欣媛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这事可以再低调些。菁喆可以找从前的博导,请他给你写个证明,证实你上学期刚转了专业;再找现在的硕导,请他也出示证明,是他让你多选了网课,造成这样一个后果,你是无辜的。然后把这些材料的复印件寄给女律师,等案子撤销后,1500元保释金也能退回来了。再拿着4500元的费用收据,找学校负责人要说法。那时咱就不怕了,法庭都没判咱有问题。
当然,如果咱们再研究研究法律,还可以上法庭。”栗秋有条有理地分析。
菁喆点头称是,她羞赧地说:“可是,借你的钱,我一时还不起,可能要等……”
茹欣媛在旁边仗义地说:“就你这呆样,等到什么时候还?得了吧,别为几个钱,把个好端端的知识分子逼良为娼,总共6000元对吧?我和栗秋各付一半。栗秋,你别欠菲利普的情,在他没娶你之前,美国鬼子绝不会给你吃免费午餐。”
栗秋说:“那好吧。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们。”
“打个借条。这样大家谁都不欠谁的。”茹欣媛催着菁喆去拿纸和笔。
栗秋走后,茹欣媛笑眯眯地问菁喆:“哎,我很好奇,你说有3个中国女人跟你关在一起,她们有啥事?”
“有个女的是河北人,办旅游签证来的,黑在这儿5个多月了,结果,在休斯敦到圣地亚哥的大巴上,被边检人员查出来了。”
“她请律师没有?”
“请了。她是以计划生育遭迫害的名义申请绿卡。她说她认识的一些中国人,用这个名义申办绿卡的成功率还挺高。”
“另一个什么情况?”茹欣媛还是笑眯眯的。
“是偷渡过来的,然后申请宗教避难。她在洛杉矶找了个律师,也交了钱,律师跟她说,你已经打了手模,可以随便玩去了。结果,在边防被抓。已经关了半年多。”
“她的律师不救她吗?”
“律师不接她电话。”
“她信什么教?”
“信个屁。她啥都不懂,她说,这些年,偷渡过来的人,大都以遭到计划生育迫害或宗教迫害为由申请绿卡。”
“这美国人也够傻的了,被这些低智商的人玩得团团转,还觉得在帮中国人捍卫人权。像你这样高学历的正规诚实的学生,他们倒是揪住不放。细节决定前景,如果哪天美国塌下来了,一定是毁在这些细节上。”
茹欣媛问:“还有一个呢?”
“那个有点神经了。3年前出公差过来的,然后黑在这儿,被边检抓了。开始她很生气,据说她还是个处长什么的,美国怀疑她有神秘的官方背景,她理直气壮地找律师打官司,状告美国政府。律师为了挣钱,骗她说官司能胜,但打了一年官司,钱花没了,请不起律师了。精神垮了,她就赖着不走。但据说,她很快要被放出去,而且有可能拿到绿卡。”
茹欣媛狐疑地:“为什么?”
“因为监狱也不想养着她,移民局打算遣送她回中国。可有意思的是,她的单位说,没她这个人。反而弄拙成巧,美国送不出去她,只好自食其果。”
“好玩!好玩!你在里面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茹欣媛像个小孩子似的问。
菁喆说:“里面有个50多岁的妇女,以前是加纳的法律博士,对美国法律政策十分精通。两年前,她专门从加纳坐着飞机过来,拿着旅游签证,故意滞留了几天,然后故意到阿尔帕索边检站晃悠,被边检站抓起来后,关进来了。”
“她想干什么?”
“她想挑美国法律的漏洞。”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据说,她出庭时,在与法官辩护环节,把法官驳斥得面红耳赤,令法官无地自容。其实她应该被放走的,但法官报复她,说既然你那么用心地来挑美国的法律漏洞,那我给你机会,你就在这儿待着吧,别出去了,我向你学习法律。”
“她没有罪,为什么继续关她?”栗秋很好奇。
“她好像骂了法官。法官判她蔑视法庭罪。她在里面已经待了3年,大家都叫她律师。谁有问题都找她咨询。”菁喆真成了讲故事的人,这几天,她遭遇的经历可真是太独特了。
“嗬!真是个牛人!她出来后,也不用回去,就在阿尔帕索当律师得了,肯定火。”茹欣媛乐了,说有机会一定要会会这个牛人。
“据说,她已经开始写书,计划等一出去,就出版,那时在美国社会肯定会引起一场轰动。”菁喆知道,这对茹欣媛来说都是爆炸新闻。
“我很期待看到她的书,真是太刺激的经历。人家这才叫为事业而忘我,是真境界。”茹欣媛对这个女律师称赞有加。
“更有趣的是,她还好像正在想办法激怒看守,控告被虐待什么的。她说,洛杉矶的‘恶魔岛’监狱曾经虐待过一位中国人,那人被放出来后,找律师打官司,结果,那儿的监狱赔给中国人400万美元。这加纳女人,想让美国政府赔给她更多的钱。”菁喆真长了不少见识。
小男人
菁喆被意外关押的这几天,对她身心的影响是深远的,对她以往所受的教育和生活环境也是一个历史性的颠覆。她最大的收获是,遇到这事没有乱阵脚,做到了临大事显静气的境界,而这在以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也正因此,她更加珍惜眼前已有的,而以往所经历的那些事相比这事,显得太微小。栗秋问她还继续找男友吗?她反问:为什么不?
继续寻找。
一个叫约瑟夫的25岁的青年,经常光顾菁喆的网页。在婚姻关系中,男人比女人大几岁仿佛是顺理成章的,如果倒过来,人们接受起来就比较困难。菁喆倒不介意别人怎么说闲话,只是她个人的确不喜欢“小丈夫”。
但这个叫约瑟夫的人,在网上执着地送花追求菁喆,甚至告知他家里的电话。
栗秋建议:“何不迅速见一面?别浪费时间,因为此人就在波士顿地区,好了解。说不定年龄越小,越真心呢!”
“如果他真的陷进去了,想离开他恐怕都不容易,这种年龄小的男人还没什么见识,万一钻牛角尖怎么办?”菁喆有她的担心。
“那也得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错过了一个好男人?”听人劝,吃饱饭,菁喆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好,约瑟夫!”
“你好,美丽的中国女孩。”
“我不是女孩,我是个女人。”
“噢,在我眼里你真美。”
“我觉得咱俩不合适。”
“为什么?”
“你年龄太小。”
“别这样,年龄不是问题。你能给我见面的机会吗?见到我,你就知道,我很成熟。我有过5个女朋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中。”
“为什么都离开了?”
“有三个是我离开她们。美国女人太疯狂。”
“中国女人也疯狂。”
“不。我认为亚洲女人很温顺。我喜欢你的黑发,还有你那端正的五官,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照片,就爱上了你。”
躺在寝室里的菁喆起身喝了一口热水,把杯子捧在手上,淡淡地说:“我知道。”
约瑟夫又深情地问:“你爱我吗?”
“面都没见过,扯得太远了吧 。”
“那就见见吧,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约瑟夫本科毕业于美国刑事司法学院,目前在波士顿一个大商场负责安全管理,菁喆选择了一个中午时间与他见面。她没打算跟他有什么,仅是见见而已。所以,她在电话里特意说,午餐她请客。约瑟夫在电话那边很高兴,说一定准时到。
约瑟夫开了一辆吉普车,提前半个小时到达菁喆指定的停车场,菁喆老远就看到他正四下张望,一见到菁喆出现,他把两个手臂举得高高的。可他的个子不够高,菁喆目测着,这人身高顶多1米7。他的皮肤为什么这么黑?像从墨西哥或哥伦比亚过来的,可他在电话里明明说,他的父母是意大利和爱尔兰人的组合。
菁喆不喜欢他的发型,到底是年轻,他那不长不短的头发都竖起来,显然打了发蜡,菁喆觉得,光就这种发型就把他们的年龄隔了十几岁。
菁喆引路,他们在附近的一个泰国餐厅吃了饭,菁喆付账时,约瑟夫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菁喆假装不经意地问:
“你月薪多少啊?”
“在美国,问这个问题不礼貌。”约瑟夫严肃地说。
“在中国,聊这个问题像家常便饭,而且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中国女人,不是美国人。”
“那么,好吧。税前3000美元。你很有钱吧?”
“没有。我是个穷学生。”
“你有自己的住房吗?”
“没有。与其他几个中国女学生合租一套房。”
“我有自己的住房。欢迎你到我那儿去看看。”
菁喆觉得,总体上这个美国青年还是诚恳的。饭后,菁喆提出到湖边走走,消消饭食。
约瑟夫问:“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不可以。”
“为什么?”
“我不喜欢。”
其实菁喆心里看不上他,无论身高还是肤色,都不是她喜欢的,特别是他的发型,让她不舒服。
约瑟夫暂时停止了热情,失望地看着菁喆的背影说:“中国女人真难以捉摸。”
菁喆并没回头:“你没事吧?”
约瑟夫沮丧地说:“我感觉不好。”
菁喆一边散步,一边望着碧绿的湖水,阳光正在湖面上摇晃,菁喆无所谓地说:“那是你的事。”她不禁暗想,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不动心,这不是你们美国男人的四不原则吗?怎么你倒不像个美国男人?
约瑟夫在菁喆身后说:“不,这关系到咱俩的感觉。我希望你能跟我分享,无论高兴不高兴。”
菁喆冷冷地转过身来说:“对不起。”
约瑟夫不知所然,刚刚激起的热情刹那间又冷却了。
菁喆问:“你想让我当你的女朋友?”
约瑟夫的眼里又闪着亮光,忙回答:“想。”
菁喆说:“不可能。”
“为什么呀?”
“年龄。”
“年龄不是问题。”约瑟夫天真地认为。
“年龄是个问题。”菁喆一口咬定。
“我不在乎你的年龄。”
“可我在乎。”
“我们自己生活,又不妨碍别人,没事的。”约瑟夫继续天真。
“可我总是要回到中国去,我不想让邻居说三道四。”
“那你可以永远留在美国,这里没人关心恋人们的年龄。”
“可美国这个样子,能好得起来吗?以后连养老金都要取消了,如果我想要生活得好,还想要孩子,怎么生活呢?”
“别人怎么生活你就怎么生活。”
“别人的房贷都还清了,但你的房贷还早着呢,这种生活太累了。”
“噢,你在意我没有钱。”
菁喆盯着他的眼睛说:“是的,我在意。那种贫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
“可是你也说过,网上认识的那些人,有的很有钱,但他们不会真爱你,但我真爱你。”
“没有钱,怎么爱?”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钱。”
“不全是。我真的在意你太年轻。我怕你懂事了就变心了,那时我就惨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变心?”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变心?”
“至少我目前是真心的。”
“我要的是永久。”
“你要的东西太遥远了,谁也无法保证就一定能做到。”
“你们美国男人就怕承诺。”
“你喜欢虚拟的东西?我说我给你,你心里也不相信。但我说我会努力,你应该相信。”
见面后的第二天,黑棕色皮肤的约瑟夫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问菁喆对他的印象。菁喆只能礼貌地说:“挺好的。”
“你没有试过我的拥抱,我的手臂很健壮,我每天都要健身一个小时。”
“噢,是吗?很好。美国人喜欢跑步,骑山地自行车。”
“你喜欢身体健壮的美国男人吗?”约瑟夫对自己的粗胳膊很得意。
“那么,你现在的生活中有别的人吗?”菁喆故意说别的话题。
“没有。你呢?”
“没有。”
“太好了。我还想再见你。”
“不行。我很忙,改天再聊吧。”
菁喆匆匆挂了电话。她不想再见这个约瑟夫了,可又觉得这年轻人的感情很火热,也还诚实,如果就此不见面了,会不会留下遗憾呢?可是见了面又能怎样呢?最终是没有结果的。
没过两天,约瑟夫又打来电话,还是约见面的事,菁喆知道,自己的态度但凡有点暧昧,都会导致他的热情。好在他把约见的时间放到下个周末,菁喆想,既然自己还没想清楚,不妨先答应下来,临近见面日期时,再看感觉。
栗秋说:“看来这小子对你有诚意,挺用心的。”
菁喆说:“管他呢,再等等看吧。”
这期间,菁喆跟约瑟夫有一搭没一搭地也聊天,但都忙,话也少,好像都憋着劲儿,想等到见面时再聊。
然而,到了周末,约瑟夫那边却没有动静了。
菁喆也并未刻意等他的电话或等他来。她觉得,就算他来了,两人也不会有结果,她反而担心,如果他提出进一步要求怎么办。栗秋分析,他八成是与从前的女朋友又见面了。菁喆说,这样不了了之更好,省得还说分手。本身也没开始呀。
这天晚上10点多,约瑟夫突然打来电话。他刚刚送上一句热情的问候,菁喆跟着就顶了他一句:“你骗我!”
“什么意思?你从未给我发短信。我没骗你,我哪方面骗你了?”
“对不起我想睡了。祝好梦。谢谢你的问候。”
“你还想我们再见面吗?”
“我不喜欢玩游戏,我需要安静的生活。”
“我不是在玩游戏,昨天你为何没有给我短信?”
“你是个男人,你说过昨天会准时到这儿来。我信任你,但你仍像个大男孩。我对你很失望。”
“我以为你会给我短信的。但你没有,我就不确定是不是要过来。下次我会给你短信的。我很抱歉,我们之间有误解。但我不是欺骗。那只是个误会。”
“我累了一天,现在只想睡觉。抱歉我们能换个时间再聊吗?”
“好吧。下周末你能见我吗?”
“我真的想睡了。”
“你似乎生气了。好吧,明天我给你短信。”
“我认为没必要了。”
“你不认为你正在对我无礼吗?”
“……”菁喆关了手机。
“喂!??”第二天早晨,菁喆开手机,看到约瑟夫发来无数个大大的问号,似乎菁喆给了他天大的冤枉。菁喆想,还是自己不对,应该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不然,他会气恼的。于是,她郑重其事地给约瑟夫发了一个明确的短信:
“嗨,谢谢你的短信。但是,下周末我不想再见你。请不要再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我们结束了。我认为我们不合适,祝你有个好未来。”
“去死吧!你是一个斜眼的高丽人。再见。总之我有个女朋友!蠢货!”
什么叫气得七窍生烟?菁喆真切体会到了。她目瞪口呆了半天,其间也想回击他,明明是他失约,而且自己很有教养地回复他,他却是这么个玩意儿。她都写好骂他的短信了,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么做了,岂不是跟他一般见识?现在,她才觉得栗秋是对的,以多种方式多接触几个美国男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及不要什么。
约瑟夫恼羞成怒时骂菁喆是“斜眼的高丽人”,当时菁喆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她查了才知道,原来这话是对包括日本人、韩国人、菲律宾人等亚洲人的蔑称。
栗秋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说:“要想知道对方是什么素质的人,只需几个回合交手就清楚了。他还瞧不起亚洲人,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看看他那身黑皮,还真把自己当成上等人?不过,这也给咱长了一个教训,以后对待美国男人,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千万不要刺激他,我估计‘欺骗’这个词让他不舒服了。因为他的确心里有鬼,说好周末来,但他肯定是跟老情人见面了呗,又还没放下你,所以打电话来试探你的反应,结果你就点了他的死穴,他的自尊心和作为本地人的骄傲受到了伤害。咱是外来的,万一他要是想害你,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以后再遇到这种人,咱不理他就是了,别得罪他。”
下期《海外剩女》之五十
Author:
张西
冬
•虽生存艰难 却灵魂体面•
要么把美国想象成仇敌
要么把美国当成肩膀
这是多么可笑的智商
其实这里是天堂 也是地狱
你不必对这里太向往
也不必对这里恨得手脚发痒
这里就是人类迁徙过程中形成的一个集居地
你还可以去其他地方
但无论人类涌向哪里
必然有的在天堂 有的在地狱
新室友
新室友宛芸来自台湾,年届30岁,远看也就25岁。茹欣媛说因为她身材娇小玲珑的缘故,浓缩得像未开苞的花蕾。栗秋见到她,说她和栗秋两人的皮肤有一拼,宛芸的细白像牛奶,天生细腻;栗秋的白皙像瓷碗,中间多了些打磨的功夫。而菁喆与宛芸银铃般的细润声音没有可比性,一个铿锵有力,一个娇滴滴;一个是从胸腔发声,一个是从声带挤送出来。茹欣媛还说,宛芸弯眉红唇像古画上的美女;栗秋则点评宛芸一双燕子眼,包含无尽的善意;菁喆则羡慕宛芸左腮的酒窝,笑起来真甜。
对于3位大陆女子的好评,宛芸只是微笑,最多说谢谢,其他就没什么可说了。茹欣媛试图从女性主义立场,或从家长里短的角度引发话题,然而聊天的氛围,总因着宛芸的静默和客气而冷场,茹欣媛也说不清这种不亲近,是因着缺少共同语言,还是宛芸的戒备心理在作祟?总之,她们很难聊天,更别说亲密沟通。
于是,茹欣媛便就此扬手作罢,一心做她的房东就好。但私底下,茹欣媛对栗秋说:“大陆人和台湾人有60年没在一起生活了,相互认生。但奇怪的是,为什么我到美国才十多年,就能与白人们打成一片,难不成与外国人的沟通要比本国人之间的沟通还容易?”
栗秋说茹欣媛缺少沟通的耐心:“我看没那么悬吧?交流这事,主要还是因人而异。性格和信仰什么的也挺重要。我在康州的远亲今年90岁了,人家在香港、台湾都生活过,到美国来也30多年了,但见到我,仍然亲切,不存在沟通难的问题。”
茹欣媛还说:“这宛芸最好别说话,一开口那个嗲呀,柔呀,哎呀妈,受不了受不了,但凡一个男人听了就得弄化了!”
无论是夸赞还是微词,宛芸都不多言多语。她在初冬搬进33号公寓,现在3个月过去,菁喆跟她的关系还像陌路人。当公寓里只剩下菁喆和宛芸时,菁喆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与宛芸交流和相处。菁喆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女子,现在又遇到一个喜欢安静的,房间里氛围骤然与以往不同了。两个同龄女子见面只是笑笑,你不问,我也不主动说;你做饭时,我在房间;你在卫生间时,我在厨房。彼此谦和有余,礼貌为先,这样也倒相安无事。昔日拥挤的公寓,如今显得清静空旷。菁喆也分不清自己喜欢哪种环境,跟栗秋和茹欣媛在一起时热闹,亲切,凑在一起什么都说,像一家人;跟宛芸始终有距离感,但这种情形,却给自己留出很大的隐私空间,让自己更自在些。虽然菁喆与宛芸相处愉悦,没事时还好,但心里别扭想找人倾诉时,宛芸显然不是好的交流对象。因此,菁喆也纳闷,这小小的台湾女子,难道就没有心事吗?难道就不想跟人交流吗?难道她准备跟任何人都客客气气一辈子吗?
其实宛芸既没有那么神秘,也没有那么冷漠,她只是正在全力以赴做一件事。
宛芸来自台湾宜兰县罗东市,去年在台北医学院读完博士二年级,以交换生的身份,来到麻州大学波士顿分校学习半年的物理理疗。宛芸半年后是要回台北的,因为她男友在台北文化养生老人村工作,宛芸已经向养生老人村的理疗部提交了工作申请,如果顺利的话,半年后她将与男友结婚,然后双双服务于老人村。
这几个月,宛芸每天上课回来,洗漱一番后,总是静静地待在屋里,少与他人闲聊,她在用心做一件事:每天都要手抄10页《地藏经》,为远在宜兰县的奶奶祈求菩萨保佑。
宛芸是奶奶唯一的孙女,也是奶奶最疼爱的。但3个月前奶奶摔断股骨头,一直卧床在家。那时宛芸赴美留学的机票都买好了,她真想留下来陪伴奶奶,但奶奶执意不肯影响孙女的前程,于是宛芸含泪远离。
宛芸到美国后,一直牵挂卧床不起的奶奶。宛芸的爸爸说,既然她那么爱奶奶,就为奶奶抄写3本《地藏经》,祈福奶奶增寿吧。奶奶的奶奶信佛,奶奶的爸爸信佛,奶奶自己信佛,也影响到宛芸的爸爸信佛,现在,爸爸又用这种方式,影响到宛芸信佛。爸爸劝宛芸,有个信仰总是好的,不然,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孤魂野鬼,灵魂没有靠泊的去处。爸爸还说,宛芸奶奶这一生经历了抗战、内战,经历了战火中的恋爱和失恋,经历了在台湾白手起家、艰苦度日、中年患癌症、晚年丧夫等一系列劫难,活到90岁了,白发竟然又变回青丝,皆因为信佛的缘故。所以,作为奶奶最亲近的孙女,能为她手抄《地藏经》,她的生命就会再次出现奇迹。
听了爸爸的劝导,宛芸每日必虔诚地手抄经书,她的心越来越安静,仿佛世俗的一切杂音都被切断,人的心境也变得清澈透明。
奶奶的身子骨果然硬朗了许多,脸色也渐渐红润。听到奶奶的状况良好,宛芸的心情也随之灿烂。
这天早晨,宛芸和菁喆同时出现在厨房里。她主动问候菁喆:“早晨好!”
菁喆愣了一下,忙回应:“你好。”
“你是不是把自己弄丢了?”宛芸突然问。
“啊?”菁喆有点懵。
“我是说,你凌晨时做梦了吧?说梦话声音很大,一直在重复,‘我把自己弄丢了,我把自己弄丢了’。”宛芸凌晨5点起床抄《地藏经》时,听到菁喆在梦里大喊大叫。
“呀,吵到你了吧?真不好意思。我每晚都做梦,最近总是梦到我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回不来了。急得我要死,也不知为何总做这种梦。”菁喆不好意思地说。
“你们中国不是有很多庙吗?你去庙里问问老和尚,也许可以帮你解答困惑。”宛芸善意地建议。
“谢谢你的建议,可是我现在在美国。但你为什么说‘你们中国’,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菁喆好奇地问。
“我是台湾人。我拿台湾护照。”宛芸回答。
“可你的父母是中国人呀!”菁喆强调。
“我妈妈是台湾人,但我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出生在中国。”宛芸透露了自己的家底。
“那你还是中国人呀!顶多说我们生活在大陆,你们生活在台湾。”菁喆想把这个事说清楚。
宛芸浅浅一笑,说:“好吧。那我不说你们中国了,我说你们大陆,可以吗?”
“可以。我们是大陆,你们是台湾,咱们是一家人,是历史原因造成你们生活在海岛,我们生活在大陆。”菁喆郑重其事地说。她能看出来,宛芸也没什么敌意,这只是她的一种习惯说法而已。“你去过大陆吗?”菁喆问。
“还没有。我爸爸本来想带我去的,但这些年我一直在读书,时间不够用。还好,这些年很多大陆人到台湾旅游,时常能见到他们。”宛芸说。
“你怎么看大陆人?”菁喆问。
“台湾人觉得你们大陆人干什么事都着急。总是匆匆忙忙地要去什么地方。”宛芸道。
“我听说台北与北京差不多,在这些地方生活的人,都是匆匆忙忙,包括波士顿这儿的人,不也是急急忙忙地为了生存拼搏吗?”菁喆毫无来由地为大陆人争辩。
“您别误解,我没有说大陆人不好的意思。‘你可知此身不能久在,何苦急急赶路’?”宛芸突然若有所思地对菁喆说出一句深奥的话。
“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吗?”菁喆问。
宛芸微微一笑,说:“我这是信口胡诌,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来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最近这几个月才悟出来的,但原话不是这样说的。”
“噢,还有出处呢?能说给我听听吗?”菁喆讨教。
“我奶奶总念叨,‘你可知此身不能久在,何苦急急忙忙干些歹事?我却晓前生皆已注定,只得清清白白做个好人。’以前我不知何意,最近读了一些佛经类的书才知道,其实这也不是她说的话,而是重庆缙云山温泉寺精舍门前的一副对联。我也不知道她年轻时是否去过重庆,为什么会对这句对联念念不忘。但我看到你们大陆人那么着急地往前赶,把自己弄得很累,我就受了点启发,把它改动一下,算是作为对自己的一个提醒,挂在嘴边。”宛芸详细解释了这句话的来由。
菁喆感兴趣地问:“你奶奶吃素吗?”
“是的。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吃素几十年了。但身体还挺好的,现在每天还写日记,晒太阳。只是前几个月摔了一跤。”宛芸心疼地说。
“哇,这样呀!我爷爷也90岁了,本来他身体也挺好的,但半年前也摔了一跤,大腿骨摔断了。”菁喆也心疼地皱着眉头。
宛芸提醒道:“这个年龄的老人就怕摔跤。你叮嘱家人,给你爷爷做些理疗吧,那会有助于他的康复。我男友定期替我去看望奶奶,帮她做理疗,她恢复得可好呢!”
菁喆黯然神伤地说:“我们家没有做理疗的条件,爷爷最痛苦时,他的身边都没有人伺候。只可惜我待在这里回不去,简直像坐监牢,我真内疚呀!”
抗战女兵
5月初,栗秋决定带着菁喆去康州温莎镇老人村庄,看望她姥爷的堂兄的嫂子,也就是冷杉老人。因为再过一个月,栗秋的访学项目将结束,这期间,她不仅要珍惜与菲利普相处的时光,还要迎接儿子的到来。寒假时,儿子连续感冒发烧咳嗽,出不了门,未能到波士顿与栗秋一聚。现在,只能等到儿子6月初期末考试一结束,赶紧飞过来,然后,母子俩再一同回北京。因此,栗秋来看望冷杉老人,也算是给老人道个别。
栗秋邀请菁喆一同到老人村庄,一是菁喆已改了专业,对老人村庄的自治模式感兴趣,另外,以后冷杉老人想叙叙乡情什么的,可以找菁喆说说。虽然冷杉老人儿孙满堂,但大多在世界各地生活,不在身边。所以,栗秋想了个两全其美的策略,干脆介绍菁喆给冷杉老人认识,相互也有个照应。
这天早晨9点,栗秋和菁喆乘坐从波士顿直达康州哈特福德的大巴,两小时后,她们来温莎镇西侧的老人村庄。栗秋在电话里已征得冷杉老人同意,带着好友一起来她家里包饺子。老人很高兴。
菁喆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真正的美国中产阶级聚集的老人村庄。40多户联排独栋房有序地环绕成一个圆形,这个圆的外围是一圈高约20米左右的各个品种的枫树,既挡风,又美观,还有安全感。枫树已经翠绿,透着这一年最初的生机。许多住户门前挂着漂亮的花环。还有些住户门前的台子上,摆着花草,门前停着一两辆车,偶有小孩子进进出出。栗秋说:“美国人其实很看重亲情,周末时,儿女们会带着孩子来看望老人,也很孝敬呢!”
冷杉老太太家住在村庄的中部,栗秋远远就看见了她门前的那对撒尿的小顽童装饰,一顶随风摇摆却飘不走的风筝,以及两盆绿莹莹的兰花草。“哇,老太太很热爱生活吧,门前又是花草又是顽童的!”菁喆叹道。
“因为她心里有大爱。”栗秋含蓄地说。
跟冷杉老人约定的时间是上午11点30分,她们提前了15分钟到,栗秋提议:“咱绕着村庄散散步吧?”
菁喆点头,两人围着被绿树环绕的村庄走了一圈,春风拂面,格外清爽舒适。
“人老了还有爱情吗?”菁喆问。
“从生理上说,荷尔蒙没了,异性跟同性没什么区别了,就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相互之间的吸引力也应该减弱。你说,当生理特征又回归到孩提时那种无性化时期,男女不分,还能产生爱情吗?你不觉得,许多老男人走路说话都像老太太,而老太太们,说话声音越来越粗,听上去像老头?”栗秋很专业地说。
“是有这种现象。但我爷爷还是挺男人的,改不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能维持荷尔蒙基数,即便是老人见了异性也还能产生爱情对吗?”菁喆又扯到了她的爷爷,不知为何,最近总是爷爷长爷爷短地挂在嘴上。
“就算有,也激不起大波澜。但不排除一些非同寻常的老人,他们一生都保持着激情,心理始终年轻而鲜活,像诗人歌德,80岁了,还恋上一个16岁少女。杨振宁80岁了,不也娶了一个20多岁的女学生吗?”栗秋想举例时,张口就来,好像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录入她的大脑数据库似的。
“他们应该是真爱。”菁喆肯定地说。
“纠正一下,男人与女人之间因为需要而走到一起,因为不需要就分开,与爱情无关。爱情都是童话故事里瞎扯的。丹麦爱情故事大王安徒生,一生穷困潦倒,就因为他没见过爱情,渴望爱情,所以一辈子都写爱情故事,你说,从未接触过女人身体的男人,却自称情圣,这不是童话是什么?”栗秋理性分析道。
“我追求的爱情就是个童话。”菁喆充满向往地说。
“现实生活中没有爱情。”栗秋毫无表情地说。
“你骨子里很悲观。”菁喆斜眼看着栗秋。
栗秋反驳说:“不,我恰恰是乐观的,只不过不再把童话和现实混为一谈。爱情是什么?有个女作家说了,那是一个枉费心机的企图。爱情其实对健康是有害的。虽然爱情是美好的,但它不会永恒,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罢了。你可以指责在网站上遇到的那些男人不道德,但道德又是什么?是为了谁的需要才出现的?你不也打着爱情的幌子,去交友网站找一个符合你条件的美国男人结婚吗?现在的爱情都变了味儿,已不是你从童话故事里读到的爱情了,人们在交友网站上,只需打个招呼,就可以说一见钟情,然后开始一夜情,就算见不了面,不也可以裸聊吗?”
菁喆叹气:“生命本身真的如此不堪一击?爱情真的不能永恒?”
“爱情这东西是一种灵性,也带着一丝神性,它一闪即逝,谁都不能永远握住它,如果它那么容易就被世人握住,那它也就俗气了。有幸的人,握住它的时间长些;而大多数人的爱情,犹如手中捧起的沙子,从捧起的那一刻,就在流失,直至掌心什么也不剩。所以,就像一个女作家说过的,爱情很多时候是双刃剑,两败俱伤。”栗秋谈到爱情总有话说。
冷杉老太太的房子坐北朝南,地处老人村庄里地势较高的位置。10年前,这个村庄刚开发时,冷杉夫妇卖掉宽大的老房子,搬到这个联排独栋房里,他们刻意选择了这种小户型房,这样夫妇俩相互照应起来方便,而且能节省不少钱。但去年冬天老伴走后,老太太决定搬到老人院去安度晚年。那里有很多与她年龄相仿的老人,也会得到护理人员的很好照顾。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在美国,孩子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每个月只需探视一两次,或每周视频一次就可以了。所以,现在,冷杉老人家门前的草地里,正竖着一块“此房出售”的牌子。
老太太正坐在朝南的阳光房里慢悠悠地喝着红茶暖胃,宽大的书桌台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是老人不知何时写的几首诗词。冷杉老人还是少年时,就在母亲的指导下,学写隶书,主要练习的是曹全碑体。母亲总说,隶书比较接近女孩子的性格,比较柔和,还有古朴的气息,在书写上,以静、慢、轻柔为主线。到美国后,冷杉也练过柳体和楷体,但每每有在宣纸上创作的冲动时,下笔还是以隶书为主。
虽然门虚掩着,栗秋还是礼貌地按响门铃。栗秋悄声说:“她在等响,就凭这个细节,老太太一点都不糊涂。”
见到冷杉老人,菁喆愣住了。老太太的穿戴得体而精致,一派中国元素。室温调到微暖,冷杉老人穿着丝绸面料的刺绣上装,牡丹图案,分别用了酒红和明黄色点缀,精致的盘扣,也是丝绸面料,裤角做了暗红的滚边处理。她身上散发着贤淑婉约,宁静致远,含蓄内敛,柔中有刚的民族特性。老人1米65左右的身高;白皙的面孔,清瘦中有润色;虽然眼角皱纹颇多,但白齿红唇是整个面部的亮点;一头银发挽成结固定在脑后,额前的刘海自然地内卷着花样儿,金丝框眼镜架在笔直的鼻梁上。猛然一看,她也就70岁上下,菁喆暗自嘀咕,是老人本身就长得年轻呢?还是她长期在国外生活保养得好?或是她化妆后显得年轻?如果拿她跟自己的姥姥和奶奶比,简直像两辈人!真不可思议。
冷杉老人家客厅的正墙上,挂着一幅隶书体的刺绣,是一组词:“那些年华,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不泣别离,不诉终殇。”一张雕龙大椅,椅子后面摆着雕龙屏风。客厅的左侧墙上挂着一幅中国仿古画,赵左的水墨长卷《溪山高隐图》。右侧墙上挂着张大千仿明清古画《石涛山水》。书架上不仅有线装古书,还有玛瑙、翡翠、白玉、宝石、瓷器、骨料、象牙和金属制成的鼻烟壶。菁喆眼界大开,顺手拿起其中一个放到鼻下想吸闻,栗秋赶紧制止:“别动,这是古董,只看就行了。”菁喆便慌忙把东西放回原位。
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却笑眯眯地抿着红茶,听翻录的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老歌《惜别》和《天涯歌女》。当栗秋和着曲子唱起《天涯歌女》时,冷杉老人也声情并茂地唱起来,她是那样悠然随性,使原本还很紧张的菁喆顿时松弛下来,看到这个年纪的老人唱歌,菁喆特别高兴,因为她的爷爷也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总是想唱就唱,尽管声音是颤抖的。
栗秋聊了一会儿,就到厨房罩上围裙,开始弄饺子馅。来之前,她已从中国城买来现成的饺子皮。老人喜欢吃芹菜馅的,饺子也是她的老伴生前最爱吃的。
“奶奶,这是您年轻时的照片吗?好清纯哟!”菁喆顾不上喝茶,早被墙上的十几幅黑白老照片吸引,不禁赞道。
“70年前,我在护士学校学习时留下的。一晃一生过去了。”老太太淡淡地回答。
“您先生年轻时真帅,尤其穿着军装的样子。”菁喆由衷赞美。
“那当然。抗战那年,我们医疗队的6个护士都暗恋他,私底下都说他比美国电影里的男影星还帅。有的女护士向他表白,有的女护士托人从中介绍,还有的给他送吃的送手织的围巾,但他都拒绝了。谁知他喜欢的竟是我,而我那时虽然也喜欢他,但我想,如果他不来找我,我永远都不会开口的。因为那时我一心想去修道院当修女。抗战一胜利,我们的医疗队解散了,我回到家乡,谁知,他也来到我家乡附近工作,我们又遇到了,然后相爱,结婚,一口气养育了一大群孩子。”冷杉老人捧着热茶,浅浅地呷了一口,身子板仍然很直。
“我爷爷也参加过抗战呢!他说,他的许多兄弟都战死在湖南了,他经常做梦能梦到他们。”提到抗战,菁喆也自豪地赞扬自己的爷爷。
“你爷爷也是湖南人?”冷杉老人问。
“不,他祖籍是辽宁丹东。听他说,他14岁时,就跟着他的爸爸和叔叔参加了东北抗日联军打日本人,但不知为何他们几万人从东北坐闷罐车到了俄罗斯,从那里来到新疆,又在新疆打仗。后来抗战爆发了,他又跟着他叔叔跑到河南,在那里报名参军,之后还在黄埔军校学习过两年,毕业后去了湖南,反正他所在的部队在衡阳跟日本人拼过命,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爷爷总说他命大。”关于爷爷的经历,菁喆只能说些零乱的片段。
“噢,他可能参加了衡阳保卫战,那场战役,我们的勇士拼得很壮烈。那时候,我们都不愿意当亡国奴,响应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号召,就想上战场打日本鬼子。”冷杉老人听到菁喆的爷爷参加过东北抗联,眼前一亮,随之便有泪花盈在眼眶,她下意识地哼唱起,“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和高粱,九一八,九一八……”她唱着唱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但是她还在唱,直到把这首歌完整地唱完。
菁喆小时候也常听爷爷唱这首歌,很熟悉。此刻,听到冷杉老人一字不差地把这首70年前的老歌唱完,菁喆感动得想拥抱老人,可是终究只是递给老人一张纸巾,就又坐回椅子上。她太羞于表达感情,过于内向。
菁喆暗想,原来爷爷那个时代的有文化有志气的青年,都会唱这首歌,都报名参军上战场打日本侵略者,保卫自己的国家。但如今,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有学历有志愿的人,只要有条件,都忙着考托福考雅思,想尽办法离开自己的国家,去海外求得发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我们这代人有问题,还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是年轻人的悲哀,还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换位思考,如果把冷杉老人那一代人和自己这一代人调换一下,他们也像我们今天这样纷纷移民海外吗?而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到战场上与日本人拼刺刀吗?这几个月,菁喆的脑子装进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可是,奶奶,既然您那么爱国,为什么又移到美国来生活呢?”菁喆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有些事也不便再提。”冷杉老人简洁地回答。
栗秋忙喊菁喆到厨房帮包饺子。菁喆到卫生间洗过手,然后进厨房给栗秋打下手。栗秋悄声对她说:“有你这么追着问的吗?我从来不敢多问她什么,这里是美国,人家都有隐私意识。我告诉你吧,新中国成立后,有过三次移民潮,一次是新中国成立时,许多资本家,国民党什么的,因为对共产党有疑虑,纷纷跑到台湾、香港和美国;第二次是“文革”期间许多人受不了,跑出国了;第三次是改革开放后,许多人投亲靠友,为了骨肉团聚,移民到欧美等一些发达国家。”
菁喆也悄声追问:“噢,那老太太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初跑过来的那批吧。那如果你要是跟菲利普结婚了,也移民了,那你算第几批?”
“可以算第三批。不对,从性质上分,与第三批又不相同,那批人知识含量低,手里也没什么钱,主要来赚美国人的钱。但这些年的移民,主要是当官的卷着钱来的,经商的当投资移民来的,还有留学的留下来不走了。我怎么也算个高知群体的吧。细分的话,我应该算第四批。”栗秋分析说。
冷杉老人也系上围裙进了厨房,她拿起一棵小葱,慢慢地切起来,一边切一边说:“这百年来,中国有两次大的向外移民潮,一次是清朝,另一次就是蒋介石失去政权后。其实还有一次中国内部的移民潮,你们不知道。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山东沦为战场,难民大批涌向东北。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为增加后方的劳力,连蒙带骗地让华北老百姓移到东北,光1942年就有120万人移民到了东北。我们这一代人,都恨透了日本人。可是你们这一代人,已经淡忘这段悲惨屈辱的历史了,唉,不提也罢!”
菁喆又是张大了嘴巴,这老太太真了不起,耳不聋眼不花的,头脑真清晰,表达得太流畅了。菁喆对冷杉老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顿饭,三个人吃得简单而隆重。芹菜鸡蛋粉丝馅素饺子,一小碟花生米,一小碟清煮毛豆。三人还浅饮了些墨西哥人喜欢喝的“玛格丽塔”鸡尾酒。饭毕,冷杉老人送给菁喆一件礼物,就是菁喆进门时拿到手里吸闻的那个鼻烟壶。
“你真有眼力,你看中的可是清代乾隆年间制作的金胎掐丝珐琅仙鹤纹鼻烟壶,我看你吸闻的姿势,知道你懂这个玩意,所以就送给你吧。”冷杉老人平静地说。
菁喆连忙推辞:“别,别,我只是看看而已。这东西太贵重了。”
冷杉老人淡淡地说:“我这个年龄了,能送出一件,就轻松一点。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东西到了喜欢的人手中,我就开心。”
听了此言,菁喆感激地说:“那我可收下了。我爷爷有一个嘉庆末年研制的内画鼻烟壶,是骨角材料制成的,壶上图案是个蝈蝈。他说,还有一个白菜图案的,他送给了他最好的朋友。我爷爷说他的鼻烟壶是他的爷爷传给他的,他爷爷那个年代,东北地区的蒙古族人、汉人和朝鲜人,都流行吸闻鼻烟壶。”
“你说的没错。那个年代,鼻烟壶是中国的一种斗富的工艺品。其实,它起源于美洲的印第安,被从欧洲来的旅行家发现并带回欧洲,流行一时。到明末时,传入中国的东北地区。清朝康熙年间,朝廷招揽了一批通晓玻璃烟壶制作和画珐琅的西方人,在紫禁城内专门制作鼻烟壶,这使得这种鼻烟壶艺术在乾隆前期达到极盛,于是,玩赏和收藏鼻烟壶也渐成风气。估计你爷爷的爷爷就是在那个时代接触到这种玩意的。”冷杉老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条条是道,思路清晰,但也累了,菁喆赶紧往茶壶里添了些许热水,然后再倒入她的茶杯。做这些事时,菁喆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冷杉老人,而是自己的爷爷。
波士顿中国城
回到波士顿,已是傍晚。栗秋和菁喆刚从长途汽车站出来,就接到茹欣媛的电话,约她们10分钟后到中国城的牌坊下见面。正对着长途汽车站的牌坊上,是孙中山的题字“天下为公”;牌坊的背面,是“礼义廉耻”四个大字。
茹欣媛做事从来都是急性子,刚一起风就要落雨,一般人很难跟上她的思维节奏。好在栗秋和菁喆已经适应了她的节奏,正好两人也得吃晚饭,中国城又在长途汽车站对面,步行过去也就10分钟。
位于波士顿市中心的中国城,是北美的第四大中国城,也是新英格兰地区七个州中唯一的中国城,它的南边是长途汽车站,紧邻I93高速公路;西边是塔芙茨医学院。波士顿的中国城有多大呢?其实也就占地5英亩,有三条主街,街上近百家店铺。有关它的建立,坊间流传两个版本,一种说法是,1864年到1869年间,一群修建太平洋铁路的华工,在完成工程后,从西海岸移居到波士顿,住在那条阴暗破落的平昂埃里街,随着他们的生存发展,逐渐形成了今天的中国城;另一种说法是,1870年美国大罢工期间,为了取代罢工的工人,马萨诸塞州的一家制鞋厂,雇佣了75名20岁左右的华工。10年后,那些华工移居到波士顿,中国人渐渐越来越多,他们住的地方就成了中国城。2009年,整个马萨诸塞州有12万华人,波士顿就占了1万余。
栗秋和菁喆来到中国城的牌坊下,许多中国人正围在牌坊下面聚精会神地下象棋。这里围观者永远比下棋的人多,支招的人永远比动手的人多。原来,地上有个巨大的象棋棋盘,是设计者当初在设计中国城公园时,精心设计的一个适合中国公园特性的天然巨大棋盘。
菁喆感叹:“与这些人一比,冷杉老太太的高贵典雅就突显了。”
栗秋自豪地说:“那当然,这是些什么人?美国社会最底层人群。而冷杉参加抗战前家境殷实,到了美国,一举手一投足,仍透着明清大国的文化风韵。”
菁喆点头赞同:“大凡从战争年代生存下来的这些老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大浪淘沙淘出来的金子,只可惜所剩无多了。在我家乡,像我爷爷有那种经历的人已难找到,今天见到冷杉奶奶,我真是一饱眼福了。”
茹欣媛急匆匆赶来,直抱怨停车位难找。茹欣媛建议去“大四川”吃饭,她口味重。
落座后,菁喆又把见到冷杉老人的情景向茹欣媛渲染一番,茹欣媛也兴奋了,说:“这老人简直是中国百年史的活化石,太宝贵了,栗秋,哪天你也介绍我去拜访她一下呗?这些人的思想可都是精华浓缩,哪怕跟她待一会儿,喝杯茶,都受益无穷。他们本身就是一本历史书!”
栗秋拍拍菁喆的肩膀说:“下次让菁喆带你去就成了,老人家对菁喆比对我还好。她跟菁喆可有话说了。”
“是吗菁喆?你厉害呀,男人缘不行,老人缘还行。不错。这世间,管他什么缘,只要有一个行业,一种人对你感兴趣,跟你有缘,你就有得忙,对不对,菁喆?”茹欣媛胡乱比较一通。
“只可惜,我们没见到她老伴,他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真帅呀,比美国电影明星还棒。而且,他还是中国第一代空军机械师呢!”菁喆念念不忘冷杉夫妇结婚纪念照上的那个帅气军官的形象。
“真的吗?我以为我爱的英雄们都在二战中牺牲了呢。原来还有一个活到去年冬天。哎呀,我要是早点认识栗秋,就能见到他了,擦肩而过呀,擦肩而过。太遗憾了!还不如不让我知道这条消息呢!”茹欣媛看似调笑又好像很认真地说道。
“怎么,你喜欢二战时的英雄?”栗秋问。
“我有二战英雄情结。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当下的男人爱不起来的原因,因为早在少女时代,我的心就被二战片中的那些英雄们征服了,他们的存在,让当下男人苍白和乏味。我的心,我的爱情,都已经曾经沧海难为水了。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我的婚姻生活一直不如意,就是因为心里早已有爱,没有他们的位置了。”茹欣媛理性地说。
“如果你遇到参加过二战的英雄,你会爱上他吗?”菁喆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我会无来由地扑过去,抱住他痛哭。就像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爱人一样。我会对他特别特别的好,不让他做任何事情,不再让他受任何委屈,我要好好地疼爱他。可惜我没有这个运气,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差不多死完了。就算活着,筋骨也都被抽掉了,恐怕只剩下两只眼睛还在骨碌碌地转,证明他还活着。好残忍。”茹欣媛不敢想象,自己钟爱的人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该令她有多么心碎。
“可是,万一你遇到了呢?而且他们又老又丑又小怎么办,你还会有激情去拥抱他们吗?”菁喆设想一个很现实的画面。
“你这小女孩,想得还挺现实。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他们形象差点,可能会影响我的激情,但我依旧会从内心敬仰他们。”茹欣媛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
“既然你那么崇敬二战英雄,冷杉奶奶也应该是女英雄,你会佩服她吗?”菁喆又问。
“那当然。一个知识女性投身抗战,更了不起。如果没有一种勇往直前的闯劲儿,怎么敢上战场?你一说到她,我就想,如果当年我要是赶上抗战,我敢上战场吗?那不只是不怕死的勇气呀!那个年代要舍弃的东西很多,我都难说自己能不能做到。”茹欣媛勇敢地正视自己说道。
“那你干脆买下她的房子算了,她正在卖房呢,她那个老人村庄环境优美安静。”菁喆直接建议道。
“你这脑袋瓜瞎想什么呢?茹欣媛敬仰二战英雄,与买下冷杉奶奶的房子有什么关系?再说茹欣媛犯不着跑那么远去买房呀!”栗秋乐呵呵地说。
“我是想让茹欣媛沾点冷杉奶奶和她丈夫的英雄气呀!你想,茹欣媛要是住在抗战英雄的屋里,那得给她带来多大的力量啊!”菁喆想法独特地解释。
茹欣媛一听,咧嘴笑了,说:“从认识菁喆起,我就一直把她当女儿看,有了这么久的感情后,才发现,菁喆开始懂我了,知道跟我贴心,这个建议不错,让我考虑考虑。你们还别说,我就是打算忙完这阵子,去郊外空气好又安静的地方看几处房子,母亲也活不了多少年,我想尽可能让她的晚年活得舒服些。既然你说冷杉老太太正在卖房,我可以去看看。万一对上眼,既成全了我仰慕英雄的心愿,也能沾沾她的贵族气息,也可给自己的晚年找个舒适的环境。”
“那你就抽空去看看呗。”栗秋微笑着,转而又狐疑地问:“今天请我们吃饭,喝啤酒,啥由头?”
“不吃饭,主要是喝酒。酒是个好东西,既能解闷,还能壮胆。周一我要上法庭了,想让你俩给我打打气。”茹欣媛直截了当地说。
“你要打官司?你告别人,还是别人告你?”菁喆问。
“我才不害怕跟任何人打官司呢,不过这次,我是被政府告了。我有点慌,心里没底。”茹欣媛诚实地说。
“因为月子中心的事?”栗秋猜测。
“你怎么知道?”茹欣媛好奇。
“当你有这个想法时,我就觉得迟早得出事。能撑这么久已经不错了。”栗秋坦言。
“今晚只喝酒,不许提月子中心,也不许提‘法庭’俩字。所有的事情我自己都会搞定。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战斗,不管对错,我都要努力去应对。现在,我只想放松,减压,暂时遗忘,行吗?”茹欣媛的要求并不高。栗秋和菁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如果在中国,要是摊上这么大的事,栗秋和菁喆吓都要吓死了,光社会舆论都承受不了。好在,茹欣媛摊上这事是在小小的波士顿,没几个中国人知道。这种事搁在一个男人身上,也不见得能扛住。但显然,茹欣媛不想让家人掺和,况且家人也帮不了这个忙。倒是跟两个昔日室友还能坐坐,聊聊,不过仅此而已。 茹欣媛希望栗秋和菁喆周一参加庭审,她说:“别拿白眼球瞧我,我不是罪人,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再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我是给你们一个上美国法律公开课的机会,目睹我与政府理论的过程,以后你们在美国遇到官司就不紧张了。我个人认为,经常上法庭并非丢人的事,这是我在奋斗过程中追求生活品质的一个细节体现,至少我追求公平,那么别人或政府也同样可以追求公平为借口,与我在法庭上平等理论,这是对我的尊重。当然我也有勇气有能力与他们对簿公堂。只是略略有点紧张。来,陪我喝一杯就好了。”
菁喆真觉得茹欣媛宰相肚里能撑船,都到这时候啦,她还有心思喝酒。
两年前,律师告诉茹欣媛,华人聚集区洛杉矶和旧金山已经开了20多家月子中心,平均一年能接待3000多位孕妇,开办最长的已有十多年。这个数据令茹欣媛兴奋不已。原来自己此前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来中国的游击战术,在美国的土地上也是所向披靡呀!茹欣媛想,天生我材必有用,哪里都能找到拼搏的战场,就看自己出手不出手,何时出手,从哪个角度出手。
从去年夏天到冬天,茹欣媛的月子中心收入甚是可观。如同低股买进的股票,一路走高,令购股者大为振奋。但一个月前,律师告知茹欣媛,洛杉矶市的一些居民集结起来游行,抗议华人的月子中心对他们正常生活的侵扰。这种怒火可能会引起美国政府的注意。茹欣媛听闻此消息,立即抢先采取措施,先是叮嘱孕妇们平日别结伴上街,别到居民区散步,以免引起居民们的注意;然后又想出办法,把独栋楼的孕妇们分散到另外几处出租房。但舒适型和豪华型的孕妇们很是反感,当初因为合同里约定,待产期在环境优美的公园附近,她们才肯出高价到这里生孩子的,坚决不愿意东躲西藏。茹欣媛又想到另一招,想修个围墙,挡住其他居民的视线。未及她做这一切,她的月子中心突然被政府查抄了。孕妇们都被吓坏了。茹欣媛赶紧安排母亲住到33号公寓,同时,给孕妇们订了酒店,缓解了危机。
原来,居民们不堪忍受婴儿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向政府举报了此现象。政府派人调查,发现了一个中文网站,专门介绍如何赴美产子,服务项目以及收费标准,经过顺藤摸瓜,找到了位于波士顿的茹欣媛的月子中心,并确定,她这是在居民区非法经营家庭旅馆。于是,政府决定将房主推上法庭,起诉的罪名有两个,一是未经许可,经营孕产妇旅馆的行为;二是非法改建房屋。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八)
Author:
张西
出门前,菁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面孔,让理查德把地上扔的所有的脏衣服都装起来,拎到洗衣房清洗。理查德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办了。菁喆打定主意想在这儿住几天,一想到这张床单不知是什么女人睡过,这床被子是什么女人盖过,她心里就不舒服,借着床单脏了的缘故,她提出,买个新床单,新被罩。
理查德不解地问:“为什么?”
菁喆说:“这床单很脏。”
理查德却反对:“床单很干净,是新的。”
菁喆经过厨房时,看到冰箱上贴着理查德与某个女人亲热的一组照片。她以为是他的前妻。
“是一般的女朋友。她有男朋友。”
“为什么跟你这样紧密?”
“因为她在洛杉矶生活,是个电影场记。”
“噢,就是早晨给你来电话的那个?”
“是的。”
“这么远,怎么认识的呢?”
“她到这里来拍电影,也喜欢看足球,我们在酒吧里认识的。”
“好了多长时间?”
“半年。”
一转身,菁喆看到墙上的两幅摄影作品,菁喆猜也是那个女场记留下的。理查德说是的。菁喆隐隐有些不舒服,既然知道自己要来,为什么不把冰箱上的照片摘下来?这不尊重自己,或者说,那个女场记对于这个房子及男主人的影响是深远的。
第二天,理查德履行了他的部分诺言,带着菁喆游玩詹姆斯镇。他们相互挽着手臂散步,虽然是冬季,但菁喆仍感觉到一种旷世的美感。然后他们去理查德读硕士的大学转了一圈,随后进入这个城市的图书馆、博物馆、看书、聊天、喝茶,不无亲密,这一切都令菁喆幸福地晕眩着。一个城市对于她来说,不在于有多美,而在于有没有她喜欢的人。她是在这一瞬,悟出这句话的。这一瞬,她依偎在理查德的身边,他那毛发稀少的头颅看上去也不那么别扭了。他穿着一件黑色圆领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特大号旅游鞋,一边向她介绍詹姆斯镇的历史,一边将手放在她的颈部和腰部,温存地给她按摩,因为她在经期,有只大手捂在那里很是温暖。
那天下午,他还带她去了一个教堂。她以为他要做祷告什么的,但一进去,她惊讶地发现,那空旷的大厅里排满了木制酒缸,每个缸里都是新酿好的啤酒,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他俩坐在高高的酒吧台上,直喝到醉眼蒙眬。那个下午,他们借着酒劲说了好多好多的贴心话,甚至说了彼此的感情经历,菁喆甚至说,不想走了,要留下来给他煮中国饭吃。理查德兴奋地不停抚摸她的后背,并不时地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那个下午他们似乎产生了爱情。但是菁喆也有点扫兴或者吃醋,那个女场记又给理查德发过两条短信,他仍然说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仅如此,理查德还接了一个更遥远的电话,那是来自苏格兰的一个女人。理查德得意地告诉菁喆,自己是个疯狂的男人,他让菁喆看他手上的一个已经模糊的刀疤,那是他年轻时留下的。他曾与这位苏格兰女人相爱,但她的苏格兰前夫却认为前妻与英格兰男人在一起是他的耻辱,拿着刀子找到正在喝酒的他们打架,于是,流血事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为什么没有结婚?”菁喆的意思是,既然你都为人家流血了,爱得够深,怎么没在一起生活呢?
理查德说:“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就是这样。”他只想表达,他是个爱得疯狂的男人。菁喆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他是个很有激情的男人。他又说到曾与一个美国女人的婚姻,从特别特别相爱,到最后丈母娘出来大打出手,抢走他的房子。现在他住的这半套房子是这几年才买的。
理查德说这些时是得意的,但菁喆心里却起了变化。她明白,自己不适合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因为她更喜欢平稳的生活,可经不起折腾。
这天,到晚上10点钟,理查德还没有回家的意思,还在酒吧里泡着。这是一家台湾人开的酒店,老板娘看上去也就30出头,菁喆跟她说汉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菁喆便问:“理查德经常到这里来吗?”
“是的。常常一个人来,坐一会儿喝杯酒就走。”
“也带女的来吗?”
“有时候。前段时间他带来过一个日本女人。”
“这个城市有很多英国人对吗?”
“是的,他们特别爱逛酒吧,好像英国人就这个习惯,没事就钻酒吧。”
“那这个样子怎么过日子呢?”
“结了婚可能就好了吧?要不然,他一个人待在屋里又有啥意思?”女老板问:“你有没可能跟理查德过日子?”
菁喆脱口而出:“不,没有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出了这个答案,下午还跟人家说,想留下来不走了,怎么这会儿就变了呢?菁喆想,可能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两人的生活方式太不相同,未来会产生许多无法调和的矛盾吧。与其勉强这样,不如直接散伙。但是,自己的第一次已经给了他,怎能说散就散呢?她有些纠结。
菁喆实在是疲惫了,她觉得理查德很不体贴她,既然他不提,她只直接说:“我想先回去休息。我身体很不舒服。”
理查德干脆地说:“好吧。”他开车把菁喆送回房间,“你休息吧。”
“那你呢?”菁喆不解地问。
“我不习惯这么早休息,再说我还有事跟朋友要聊。”
“你不会太晚吧?”
“不会。”
理查德吻了吻菁喆,走了。一种不被重视的难过从菁喆心头掠过。他是有意忽略自己呢,还是无意为之?看他的态度,不像是故意的,更像是对女人傲慢惯了,如果这就是他的一种常态,她真接受不了。菁喆有些心乱。
菁喆在厨房烧了点开水喝下去,感觉好些了。但厨房里的咖喱味道熏得她难受。摩洛哥女孩和尼泊尔女孩以及她们的男朋友都在。显然他们刚刚做过饭,有一对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有一对在大声聊天,而且他们不是抱着就是亲着,弄得菁喆从他们身边经过就像做贼。
胃一阵紧似一阵地疼,菁喆的额头开始冒汗。这两天胃里光灌凉水和凉气了,几乎没怎么吃热食。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来,这时候她有点想撒娇,于是,她给理查德发了短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我的胃不舒服,吃不下任何东西。”
“你没事吧?安迪和我欠了一笔账,我们试图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回去跟你在一起也没事做。而且安迪很惊讶我竟然这么早回去见你。你要知道,我的个人生活与我的生意是联系在一起的。”
“你能早点回来吗?我的胃真的很难受。我需要你的照顾。”
“出了什么事?”
……
菁喆生气地把手机关了。没想到,就这么一件生活中的小事,两人竟然有分歧,他的口气非常强硬。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向就这样呢,还是这会儿就不耐烦了?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为什么把朋友的建议看得那么重?说来说去,他还是不在意自己。看来和这个男人过日子不靠谱啊。菁喆吃下自备的胃药,在黑暗中悄悄叹着气。她决定,如果他一会儿回来了,就原谅他;如果他仍然很晚才回来,就离开他。
夜里快3点时,理查德回来了。他悄悄摸到床垫上,脱衣睡觉。菁喆根本没睡着,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两人背靠背睡着,一直到天亮。
早晨8点,理查德的手机叫醒铃响起来。但理查德半天没反应。菁喆只好伸手碰碰他的后背,佝偻着腰睡成长条虾米状的理查德才醒了,伸手按下响个不停的铃声。然后,他转过身来问菁喆:“还好吗?”菁喆不理他。他伸出胳臂搂过菁喆说:“昨晚又给你打过电话,但你关机了。我想可能没什么事,就没有马上回来。”
他话语中虽有些歉意,但并没有郑重其事地向菁喆道歉。他就这么骄傲吗?他有什么了不起?菁喆想着。如果她以后真的跟这个人在一起生活,肯定少不了生气,菁喆规律地生活惯了,而这个英国男人喜欢泡酒吧,生活极不规律。
就在菁喆胡思乱想时,理查德翻身,开始亲吻菁喆的脸,然后是嘴,然后是身体。他知道菁喆正处于生理期,并没想进入她的身体,却拉着她的手,去动他那个地方。菁喆并不配合,他就自己抚摸,不一会儿,他憋着劲射精了,然后身体和精神头都垮塌下来,喘着粗气。
菁喆斜眼看了看他,说:“今天上午我要去个杂志社,下午回波士顿。”理查德愣了一下,说可以帮忙网购车票,但说这话时脸色铁青。菁喆起床,说要为他做一碗阳春面。
菁喆端着阳春面回到卧室,理查德也已起床。他建议菁喆第二天再走。菁喆坚决地说:“今天就想走。”
理查德看着她的眼睛问:“确定?”菁喆点头。
理查德又问:“你的账号是多少?”
菁喆明白了,他是让菁喆自己出车票钱。她苦笑,这就是文化背景差异吧?如果在中国,如果她去看望男朋友,这来回机票钱是不会让自己出的。这个抠门的英国佬!菁喆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菁喆预定了下午1点的巴士票。
理查德手里拿着刀叉,正要吃阳春面,短信又来了。还是那个女场记。菁喆便嘲讽道:“这普通朋友的短信来得够频繁啊,几乎是早晚都问好啊!”
理查德放下碗不吃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还是想去咖啡店喝红茶。你去不去?”
菁喆说:“我的胃不舒服,就不去了。”
理查德听完就断然走了。
菁喆打出租车去了杂志社,责任编辑提了几处修改意见,让菁喆改好后,再寄来。菁喆感觉到了,这个编辑对她的论文是欣赏的,主要是想证实,这些实验数据的确是菁喆本人做出来的。
菁喆回到理查德的住处时,他还没回来。菁喆就坐在楼梯口,一边看书一边等他。大约半个小时后,理查德回来了,说是一起出去吃午饭。菁喆说,想吃碗中国面,因为胃里还是不舒服。理查德冷冷地说:“那么,随便你。”然后他自己又走了。
菁喆弄了点热乎乎的面吃下去,又把理查德的房间清理一新,窗台摆了一盆新买的花,墙上挂了一幅画。这么一收拾,还真有点家的味道了。菁喆原打算给理查德留个字条,然后打车到巴士车站,刚收拾好背包,理查德回来了。他一进房间,眼前一亮,便立刻走过来拥抱菁喆,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事。”
菁喆也说:“谢谢你陪我游览詹姆斯镇,还请我喝了那么多啤酒。”
“你愿意让我去波士顿看望你吗?”理查德温柔地问。
菁喆客气地说:“当然欢迎。”
理查德郑重其事地说:“下个月,我要去波士顿看望你,也许几天,但我一定会去拜访你。”
菁喆的心有些回暖。她暗想,也许他是个好男人,但需要时间来磨合。谁知,这只是理查德的客套话。之后他便说:“公司里还有事,你自己打车到巴士汽车站吧。”撂下这话时,他面无表情。
菁喆生气了,心想这个英国佬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一点都不懂礼貌,还耍上脾气了。在这个城市,自己就只认识他,也只能依靠他,英国人不是很绅士吗?好吧,既然如此,自己偏和他较劲。
菁喆强硬地要求道:“不行。我不认路,你必须把我送到车站。”
“去车站很容易的。”
“那也不行。我找不到地方。”
“好吧。”理查德两手一摊,耸了耸肩。
有许多人在等车。理查德告诉菁喆,就守在那个站牌下,一会儿巴士就会来。他说:“这里停车不方便,我就不陪着你等了。”说着,他帮菁喆把行李提到站牌下,然后弯下腰来,吻了一下菁喆,仍然说:“下个月我要去拜访你。”菁喆笑笑没说什么,心中暗骂:“去你妈的吧。”
菁喆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以及他的汽车从眼前消失了。很快,詹姆斯镇这个美国最早的殖民小镇,也消失在菁喆身后。
伤
菁喆原打算下车后到中国城吃碗暖胃的扯面,然后再坐地铁回公寓。可是,当她双脚刚落地,栗秋的电话就来了:“到站了吧?我们已经在等你。你直接到中国城的南北和,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
真是善解人意呀,这才是亲人!上车前,菁喆给栗秋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回波士顿的准确时间,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放心。
栗秋说的“我们”,是指她和菲利普,自从他们见面直到现在,两人感情一直很稳定。菲利普很听栗秋的话,让他干啥就干啥,而且主动做好所有周边的琐事。这使得不仅栗秋受用,菁喆也跟着受用了。
虽然晚上10点多了,但小餐馆里仍坐满食客。栗秋选了靠窗边的座位,她和菲利普并排。菁喆从窗外一眼看到他们以及餐桌上的一笼热气腾腾的灌汤包子,饥肠辘辘的胃立刻开始“吵闹”了。
“吃吧。几天没吃面食,胃难受了吧?”栗秋笑眯眯地把包子推到菁喆面前,菁喆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就往嘴里送,但不知为什么,吃到包子的瞬间眼泪流了出来,泪水弄湿了眼镜,她不得不把头垂得很低。
“发生什么事了?”菲利普看到菁喆不对劲。
“瞧你这点出息!有什么委屈回去再说,先吃饱。”栗秋温柔地说。
“包子太好吃了。谢谢你,栗秋。”菁喆强咽一口包子,抬起泪脸冲栗秋笑笑,然后说,“对不起我得去趟洗手间。”
菲利普第一次到中国城吃饭,不解为什么人们都大声说话,像吵架似的。他站起身对栗秋说:“我去跟服务台说一声,叫他们说话声音小点。”栗秋拉拉他的手,让他坐下,说:“别管闲事。中国人喜欢大声说话,那样痛快。”
“可这是公众场所,应该安静点。”菲利普认真地说。
栗秋努努嘴说:“你看那几个美国人不也大声说话吗?这叫入乡随俗,你也学着点。将来你到中国就能适应了。”
说起可能去中国,菲利普特兴奋:“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看你的家人,我很想去!”
“等我的访学结束后吧。”栗秋承诺。
“如果我去了,你让我住在哪里?”菲利普温情脉脉地望着女友的眼睛问。
“住旅馆呗。”栗秋故意逗他。
“不对,你应该说让我住在咱家里。”菲利普郑重地要求道。
这时菁喆回来了。她洗了一把脸,平静多了。她用中国话悄悄问栗秋:“你为什么不让他住家里?”
栗秋假装若无其事地盯着菲利普的脸说:“他有洁癖,特别干净,每天把马桶擦得锃亮,我家地方小,东西多,卫生间哪像这边干净呀,我怕他不习惯。他根本不知道我这种小知识分子的家境。”
“明白了。你怕他觉得咱们邋遢,丢咱的人。”
“你们俩在说什么?”菲利普好奇地问。
“她说你到中国,应该去爬北京香山,波士顿只有土丘,没有大山。”
菲利普一听高兴了,立刻把他从网上查到的一些有关北京的景点,一一讲出来。
菲利普对中国景点的熟知程度,让菁喆汗颜。
“你喜欢中国?”菁喆问。
“特别喜欢。特别向往。”菲利普毫不掩饰地说。
栗秋说:“他对中国的了解,都是从书本上和影视作品里获得的,等他真的到中国生活一段,可能就从诗人变成现实主义批评家了。”
“就像我没来美国之前,对这里也充满了向往一样。我现在总算弄明白了,作家和导演是什么东西。他们就是把局部放大,把芝麻变成西瓜,等你看到芝麻不是西瓜时,他们不负责任了,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你自己看走了眼。真是的,气死人!”菁喆乱七八糟地形容着。
“你在说什么?”菲利普好奇地问。
“一边待着去,没你什么事。”栗秋用中文说着,同时对菲利普挤了个媚眼。
“一边待着去是什么意思?”菲利普模仿栗秋刚才说的话。
“就是说,我在考虑一些事情,请勿打扰。”栗秋用英文给菲利普解释。菲利普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然后他笑笑,栗秋和菁喆也会意地笑笑。
栗秋和菲利普把菁喆送到33号公寓楼下时,已是夜里12点。栗秋让菲利普在车里等着,她和菁喆继续绕着林荫小道散了会儿步。
“我不再是出门之前的那个我了。”菁喆终于说出来。
“遗憾吗?”栗秋关切地问。
“不知道。说不清楚。”菁喆摇摇头。
“这个时代正在轰轰烈烈地往前走,没人会在意你是不是昨天失去了贞操。有贞操和没有贞操之间怎么辨别呢?一切都可以造假,处女膜也可以造假。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别想太多。谁让我们碰上这个时代呢?”栗秋开解道。
“本来今晚都憋着想哭的,这会儿却突然平静下来。”菁喆仰起脖子望着夜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黑暗。只有路灯是亮的,仿佛想刺探在菁喆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你经历过沦为弃妇的痛苦,再经历过做母亲的操劳,又目睹了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种种的撕心裂肺,你将平静得没一点声音,只会默默地活着,喘气,承重。其实还好,普通女人经历的这些磨难,在你这里还只是一个开始,你够幸运的了。”栗秋宽慰道。
“普通女人都要经历这些吗?”菁喆问。
“差不多吧。”
“我能不选择这种活法吗?”菁喆不甘心地问。
“能呀。你可以变性;可以提起头发,脚尖离开地球;也可以出家当尼姑;还可以不结婚但生孩子,或结婚不生孩子,或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但我所说的这些情形,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女人的一生。”栗秋的小道理流水般,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经菁喆这块干涸的土地时,菁喆便有了被滋润的感觉。
“栗秋姐,我现在脑子很乱。”菁喆还在想着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
“你喜欢他?”栗秋有点冷了,双手搓了搓掌心。
“部分喜欢。”菁喆还是沉浸在纠结当中。
“你恨他?”栗秋的手心搓热了。
“部分恨他。”菁喆冻得牙齿也哆嗦。
“你跟他分手了,又忘不了他?”栗秋开始活动脚关节。
“像是。”菁喆开始缩脖子。
“你不跟他分手,又忍受不了他?”栗秋弯下腰用手按摩着小腿。
“像是。”菁喆把手放到羽绒衣口袋里暖着。
“你觉得他傲慢?”栗秋按摩双腰。
“我觉得他另有其人。”菁喆僵在原地。
“就算是有,也很正常。毕竟人家多年单身。你才出现几天?”栗秋向左向右活动着腰部。
“他凭什么那么傲慢?他父亲只是个铁匠,他却跑到我面前装大瓣蒜。”菁喆的鼻腔里哼出的气都是凉的。
“你确定真的放弃?”栗秋活动两个肩膀。
“确定。”菁喆把羽绒帽扣到头上。
“我认为你有点武断。你别总想着你还是中国的天之骄子,现在你到了美国,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想通过婚姻解决绿卡的剩女。”栗秋拉着菁喆往回走。
“不,我不是这样的。”菁喆挣脱栗秋的拉扯。
“那你是哪样的?你能说你是为了爱情才去见他?”栗秋在路灯下瞪着菁喆。
“我就是。”菁喆再次僵在原地。不动。
“你确定你不是在粉饰自己?明明目的明确,却还认为自己崇高什么的。”栗秋又扯着菁喆往回走。
菁喆含着泪对栗秋说:“我心里的许多想法真的跟你不一样,我说我寻找的是爱情,其次才是绿卡,你不会相信的,但我就是这样的,我心里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我要什么。”
“那你告诉我,他并不是高富帅,也无法给你带来安全稳定感,你爱他什么?”栗秋很现实地问。
“他身上有股书卷气。而且,他是我的第一个真正的男人。”菁喆语无伦次地分辩。
“可电话里你不是告诉我了吗?受不了他的英国酒吧文化,受不了他的生活方式。”栗秋加快脚下的步伐。
“这就是我极其痛苦的原因。”菁喆跟在后面争辩。
“这么说,你还放不下他?”栗秋头都不回。
“有点。”菁喆咕哝道。
“那就再争取回来。”栗秋干脆地说。
“怕以后更痛苦。”菁喆纠结地说。
栗秋站住,转过身:“你那都是假设。也许你真的和他在一起,就习惯了。从你描述的情形看,他这人还是不错的。再说,他有几处房子出租,证明他在经济上没问题。没孩子,又有双国籍,来去自由,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你渴望的吗?顶多你搬到他那儿住,他的城市也有医院,你找个工作很容易。要不,你再往回把他拽拽,也许你俩合适呢。”
“算了吧。”菁喆自言自语。
“可他不是还说要到波士顿看你吗?”栗秋转过身,继续走路。
“那是客套话。”菁喆委屈地说。
“你也客套呀!出于礼貌,你该告诉人家,你到波士顿了。因为人家也花时间陪你玩,陪你吃,还调情了一把。你顺便问问他何时来看你,这线头不就又接上了吗?”栗秋为她支招。
菁喆心头郁积了很多气恼,她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英国佬非常不礼貌,说过的话跟放屁似的,不仅不兑现诺言,而且说变就变。中国古话里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类的话,跟这个英国佬真的一点不沾边。”
“还心理不平衡呢?还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别跟自己较劲了好不好,在男女问题上,没有为什么。发生所有的事情都是正常的,就算不正常,你也得正常去理解。如果我像你一样天天想十万个为什么,那我跟前夫的事,到老都想不通怎么发生的,我也到不了美国,也没有今天的幸福了。我当时之所以没有深究,就是因为我没能力深究,而且我还得过日子。行了,不跟你啰唆,我都冻成冰棍儿了,我这年龄的女人,就忌讳寒气入体,太晚啦,不奉陪了。”栗秋钻进菲利普的车,并摆手让菁喆赶紧上楼。看着菁喆消失在楼道里,菲利普的车才离开。
文化差异
菁喆回到房间后,没有马上入睡。她给理查德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他的招待。
理查德马上回复了。菁喆情绪好点了,她拨过去电话,说:“我已发过誓不再理你。但我需要核实一件事。”
“请说。”
“你是否喜欢过我?”
“喜欢。”
“你是第一个跟我有性关系的男人,因此我很在意你。但你看上去似乎很冷。还是你们英国人就这样?”
理查德在那边像是愣了一下,但马上回复道:“鉴于你说的,我是你的第一个有性关系的男人……那么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能这么快就到我的床上?”
竟然怀疑菁喆跟他不是第一次。菁喆气得浑身哆嗦,直想开口骂人,但她不知下一句该怎么说。
“我想知道,在我之前,你最后一次跟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时间?”
“我再说一遍,我跟你是第一次。”菁喆愤怒不已。
“但你留在我床单上的是经血不是吗?如果你是处女的话,作为一个亚洲女人,怎么可能如此快就到我床上?而且,我听说许多中国女孩在结婚之前,都去找医生修补处女膜。”
菁喆呆了。莫大的耻辱令她全身哆嗦发抖。她也看到过这种报道,但怎么能把这事与她联系到一起?她几乎要晕过去了。“我,我有什么必要这样做?你这是在污辱我!”
“你都这个年龄了,怎么可能没有过男人?我真的喜欢你,但我心里有很多疑团。”理查德振振有词地说。
“你就是个浑蛋。你可以跟我分手,但你不能污辱我!”菁喆几乎咆哮起来。
“我从不做这种事情。”电话那边的理查德也惊呆了,他不知为什么菁喆会大怒。她有什么理由大怒呢?
“你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你有许多缺点,而且难以改变。”菁喆报复地说。
“确实,我不完美。有许多缺点。你是个洞察力极强的女孩。而且,你走之前,我很在意你。”理查德依然绅士地说。
菁喆意识到有些失礼,便放缓语气:“今天我跟你说了太多的话,只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对你付出过真情,并且也感谢你曾经关照过我。是你让我从一个女孩变成女人,这个过程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我希望你有美好的未来,欢迎你到中国!”
“你是个深深打动过我的智慧的女孩!如果你同意,我仍然想去波士顿探望你。”理查德其实有继续跟菁喆发展的意思。
“各走各的独木桥吧。不见了!”菁喆反而不再动心,把要说的话说完,就到此为止了。菁喆挂了电话。
栗秋刚躺到床上,菁喆就打来电话,告诉栗秋,这次真真切切地与理查德拉倒了。栗秋安慰说:“也只能拉倒。他连你是不是处女这事都计较,真出乎我意料,这是中国男人的看家本事,没想到这英国佬还有这怪癖,去他的吧。变来变去没个定性,找他是便宜他了呢,让他后悔去吧!”
菁喆哭笑不得地说:“只是这个过程进行得有点稀里糊涂,跌跌撞撞,半梦半醒。”
“别再以貌取人了,实际点,以波士顿为圆心,半径不超过20公里,见面了解方便。”
“你的意思是,我还继续找?”菁喆这会儿啥心思都没有。
“当然。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呢,必须找下去。”栗秋给菁喆打气。
菁喆洗了个热水澡,正要熄灯睡觉,茹欣媛从月子中心打来电话,说:“栗秋刚才给我发了短信,我已经知道你赴约的情况。因为是我支持你去的,所以总觉得有点责任在里面。”
“我,我……”菁喆嚅嗫着。
茹欣媛无所谓地说:“谁曾想这个英国男人内心那么阴暗。这个哑巴亏吃大了,但又能怎样呢?人家没有触犯法律,顶多精神上欺辱了你,你能拿他怎么办呢?这仍然是个男权社会,男人有权查验女人是不是处女,那么谁来查验男人是不是处男呢?他性交一次跟一百次一样,看不出来的;他在哪个年龄开始性交的,哪个年龄阳痿的,你也看不出来。所以,没必要把初夜权看得那么重要。我算看明白了,这年头没什么男人值得我们为他付出,既然没什么人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跟谁睡第一夜也就不重要了,反正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也未必是坏事,你总得成为女人对吧?”
“你觉得我作为女孩主动自投罗网是不是有点蠢?”菁喆不自信地说。
“有啥蠢不蠢的?通常女人在你这个年龄孩子都上小学了,床上经验已经丰富得一塌糊涂,正所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却读书读傻了!我就不要求女儿读硕士博士什么的,一句话,放羊管理。只要不犯法,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茹欣媛从菁喆的经历感慨到自己女儿身上。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这样的,我也想像其他女孩那样,到识字年龄上学,该恋爱时恋爱,该结婚时结婚,该生孩子时生孩子,到退休年龄安享晚年。可我跟别的女孩就不是一个节奏,我这32年,就干一件事:上学。”菁喆越来越愿意总结自己的前半生,仿佛以后就不过了,或即将是另一种新开始。
“有点怨恨你妈?”茹欣媛敏感地问。
“有点。就为了让我妈满意,我失去了一个做正常女孩的自由,所以不属于正常发育的那种女孩。”菁喆怨气十足地将自己的不顺指向母亲。
“那也不是她的错。受过那个时代洗礼的女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后代扬眉吐气。你接上她这口气,她就舒心;你跟她拧着,她这口气就堵在心窝,淤滞一辈子。中国的家长,更愿意把子女当成私有财产支配,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对他们来说是极平常的理念。她们整天想着解放自己,却不想解放子女。大多数家长既不解放自己,也绑着儿女,大家就这样相互拉扯,相互折磨,谁都不痛快地活着。你妈没能脱离那个环境,她这样随大流何错之有?何况她把你教育成留洋博士,又何错之有?以后不许你再迁怒你妈,听到没有?是你自己把自己变成了另类。”茹欣媛让菁喆从自身反思。
“既然我是个另类,那就另类地活着呗。”菁喆很无奈。
“你心理上把自己当成正常人不就行了,管别人怎么说呢。”茹欣媛让菁喆拿出阿Q精神自我安慰。
“我这个群体难道成了这个时代的社会问题?”
“顶多是社会现象。但能折射出背后的社会问题。”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呀!就一个浑蛋英国佬就把你吓住了?他越是傲慢,你才越要找个更好的,咱不缺鼻子不缺眼,凭啥不能活得滋润?”茹欣媛的声音很大。
本来菁喆都平静了,跟茹欣媛通完电话后,她又难过起来,她趴在床上哽咽了很久,以此祭奠刚刚逝去的处女生涯。
走 低
菁喆顾不上伤心,周六又去了老人院。她不悦的心情,在老人们的一句句感谢声中消散了。
为什么每每与老人们在一起时,总让自己心情快乐呢?既然这里需要自己,既然自己喜欢这里的老人,既然这里是个快乐的场所,为什么不在这里待得更久些呢?为什么还要回到冷冰冰的实验室,对着一大堆数据发愁,为什么不马上改变这个现状?
令菁喆欣慰的是,老年病学专业的硕导已经同意她转专业。只是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先说服母亲?但今天,她突然淡定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母亲已经把自己扶上马送一程了,不能再牵着马,让自己骑在马背上前行。对,要学栗秋的务实,学茹欣媛的干脆利落,没什么可纠结的。不就是放弃博士学位吗?不就是让母亲失望吗?不就是重新学习一门生存技能吗?只要自己喜欢,就算将来当护工又怎样呢?何况自己会努力一级级往上做。
菁喆终于壮胆给博导写了邮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谈。导师约菁喆周二上午在学校办公室见面。
“你想结束实验室的工作?你想做什么?可我现在正需要你的实验数据。”导师听了菁喆的陈述,面无表情。
“抱歉教授,我不喜欢每天拿小白鼠做实验,我想跟人交流。”菁喆感性地说。
“你的想法太令我惊异,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读一个老年病学的硕士学位,学制两年。我希望您能支持我的改变,这样有助于我找到工作。我在网上搜索过,美国已有2万家养老院,约200万老人入住,大量的养老机构都需要老年病学的专业人员,请导师理解我的选择,我继续读博,心理压力太大。”菁喆希望看到导师的笑脸。
“我知道你对我有点失望,我没有承诺给你工作签证,不是没有希望,而是这是件很麻烦的事。你突然360度急转弯,让我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你重新选择的专业跟学术太不沾边,难道你不再做学术了?你的论文很有独特见地呀!”导师还是想留住菁喆,继续为他打工。
“谢谢您,我从心底不喜欢生物专业,我想趁着年轻,做我认为有意义的事。”菁喆坦言。
“老人院的工作是很有意义。但是它会让你陷入琐碎的事物中,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导师还想拉菁喆回心转意。
“我不怕麻烦。现在全球有3亿老人,中国就占了2亿,我想,学习这个专业会让我有自信,将来我回到中国,可以为老人们做许多事。或许这才是我感兴趣的事业。”
“噢,你让我对你充满敬意,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转到这个领域吗?”
“我爷爷很爱我,我也爱他,但他生病后,我却没能陪伴在他身边,为了弥补内心的遗憾,我想去照顾别的老人。”
“好的,我明白了。你很善良,既然这是你的心愿,我尽力成全你。”
菁喆与导师的谈话起了作用,接下来转专业的手续办得也很顺利。菁喆的心情也因此锃光发亮。过去的不愉快,也都一并丢到脑后。
俗话说:人走高,水走低。菁喆偏偏喜欢像水一样往低处流,她认为现在这种选择才让她放松,才让她的生命真实,为老人服务让她感觉到生命的真正活力。她就是这么一种人,这么一种心态,可是过去,母亲总是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脚离开地面,她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往高处走,就算一不小心走高了,也是虚高。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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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
晚上,菁喆跟妈妈又在QQ上聊了一会儿,还是车轱辘话——原地打转。母亲说:“为了供你读书,咱家可是倾家荡产了,就盼着你在美国有个好发展,我们也能在列祖列宗面前扬起头来。”
“可我在不在美国,读不读博,列祖列宗怎么知道呢?妈,说来说去是您自己不想让我回去。我想爷爷,我要回去照顾他。”
“别提你爷爷行吗?就是因为他,害得你奶奶、你伯伯姑姑和你爸爸,半辈子背着‘黑崽子’的包袱,没有学上,没有好工作。全家人就你一人稀罕他。”母亲没好气地说。
菁喆沉默了。母亲又说:“再说了,你现在回来算什么呢?回来也找不到好工作,就算你当了大学老师,那也是聘用的,公家又不分房,你工作到哪年哪月,才能买得起一套房呢?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回来跟谁结婚呢?现在乌鲁木齐到处都是剩女,长得漂亮的都嫁不出去呢——”
妈妈的话刺痛了菁喆,她的小脾气上来了:“这怪谁呢?我长得不好看,那也不是我的错啊,是你和我爸没给我一个好看的模样!” 菁喆也自知失礼,可也不知为何,妈妈只要一唠叨,自己就烦躁。
母女俩的聊天不欢而散。
茹欣媛刚洗完热水澡,裹着浴袍出来了,她问气呼呼喝水的菁喆:“干吗跟你妈说话声音那么大?你这样子让我想到我女儿,她就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我长得不漂亮已经够难过了,我是我妈生的,她也说我不漂亮,我很气。”菁喆还噘着嘴。
“那也至于跟妈妈发脾气?什么漂亮不漂亮的,美国男人和中国男人的审美观不一样,中国男人觉得漂亮的,美国男人也觉得漂亮;中国男人觉得不漂亮的,美国男人仍然觉得漂亮。其实美国男人搞不懂中国女人哪类是美女,哪类是丑女。所以,你到大街上看看,许多看上去挺帅的美国男人,却娶了一些又黑又黄又瘦的亚洲女人,自己还觉得美滋滋的。据说,美国男人也很钟爱广东女人那种高颧骨的脸型,你又那么健康,没准在理查德的眼里,你就是大美女呢!你妈说你不漂亮,那是以中国人的标准来衡量的,别管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菁喆被茹欣媛说得心里美了。脸上的肌肉才松弛下来。
“以后别动不动跟妈妈犟,做女儿的没这个资格。我也是这几年才体悟到做母亲的不易,尽管我跟妈妈在一起也有很多烦恼,但一想想,她苦了一辈子,还能活几年?当女儿的不对她好,谁对她好?”茹欣媛苦口婆心地教导菁喆。
菁喆点点头,表示自己的歉疚。
栗秋听到菁喆要去詹姆斯镇见理查德,特意跑过来,那个环卫工程师比尔就来自詹姆斯镇,想起那个人,栗秋心里还是不爽,因此,她极力反对菁喆去见理查德。她撇嘴说:“第一,你那双国籍的理查德在詹姆斯镇,离波士顿太远。坐巴士得一天,怎么了解他呢?能不能别整这么远?还是在波士顿范围内寻找吧;第二,越是这种有双国籍的人越有优越感,清高傲慢是英国人的恶习,不好搞定。既费时费力,最后搞不好还是一头雾水,整不明白;第三,个头高不能当饭吃,他学历再硬气,不娶你也跟你没关系。”
茹欣媛也提醒:“我觉得你在美国男人的选择上,还是太主观情绪化。我可提醒你,时间紧迫,要提高效率和成功的概率。你明年毕业后,也只有一年时间,当然你是理工生,可能会多给你一年半的找工作时间,如果再拿不到工作签证,就得打道回国。所以,玩不起爱情,更玩不起火,还不能伤心,要让自己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是一场战斗,要像战士一样全副武装,而不能是少女怀春的浪漫。”茹欣媛握紧拳头,好像要去跟什么人打架,这模样把菁喆逗笑了。
栗秋对茹欣媛的“战斗”一词有异议,她对菁喆说:“如果能遇到一场爱情,也是很好的体验。这个要撞运气,但不能撞破头;要务实,别务虚;要婚姻要绿卡,不要企图爱情。通常情况下,鱼和熊掌可以兼得,特殊时期,鱼和熊掌只能取其一。”
栗秋的忠告极其严肃,又句句在理。但茹欣媛却反驳道:“你说话很周全,但等于没说。她连个美国男人都没经历过,你让她怎么又要婚姻又要绿卡?还是得去一趟,见见,感觉感觉,最理想的是跟他生活在一起,只有这样,才知道他是人是妖,是否适合建立家庭。”
栗秋说:“确实两难。又想要爱情,又想要绿卡。这两件事搅到一起很难理清。既然你已拿定主意,那就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吧。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意孤行,有可能是飞蛾扑火的下场!”
茹欣媛鼓励说:“先留下来再说。尽管你渴望爱情,但那是奢侈品,可遇不可求。”
菁喆笑着说:“哎呀,俩妈,你们把我脑子搞乱了。”
“还有,我就想叮嘱你一句话,把自己的钱袋捂紧了,别老是充大头。”茹欣媛告诫菁喆。
气 息
一大早就坐在长途巴士上的菁喆,一边不敢设想失败,一边又分分秒秒想着失败了怎么办,脑子里很乱。
巴士行驶在途中,突然出了点故障,菁喆赶紧给理查德发短信,告诉他至少延迟1个小时到目的地。理查德回复说,下午4点有一场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球赛,他希望菁喆能与他一同观看这场激动人心的比赛。因此,他盼望菁喆能在4点前到达,这样,他们将直接从车站飞奔到他看球的那个俱乐部。
菁喆既不懂足球,又不知道俱乐部是什么概念,尽管她与理查德并未见过面,用不着为他考虑太多,她还是不忍心影响他的看球兴致,于是主动提出一个方案,到站后,自己打车到俱乐部找他。菁喆看不到理查德是什么表情,但对方立刻就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作为补偿,他提出打车费由他支付。
但事实上,大巴士到终点站的时间仅延误了20分钟。这让菁喆心里叫苦不迭。菁喆知道在自己跟理查德的关系上,先输了一步棋。为什么还没见面,就替他着想?怎能做出这种跌份的事,自己坐一天的大巴车,就为了奔向一个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的美国男人?
菁喆隐隐觉得此行的目的性太强,但究竟是焦虑的成分多还是好奇心多,或是那模模糊糊的爱情在作怪,她还分不清,她完全不知自己内心的底细,更不知以后的底细,反正她开始向一个遥远的城市,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靠拢。走之前,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失败而归,绝不后悔。栗秋追加了一句,说:“也不能哭,更不能伤心。”
菁喆最终的企图是向这个男人要婚姻。现在,她已经知道,理查德研究生毕业后,留在詹姆斯镇工作,那里有许多英国人。他曾与当地一个美国女人结婚,但3年后,又离婚了。两人没孩子。之后,他与一个中国女孩同居过两年,但那女孩也走了,原因是受不了他天马行空的工作。因为,每个月他都要飞往全美各地,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回来休息几天,又走了。不知为何,菁喆却喜欢他的这种工作感觉,尽管自己不喜欢太累的工作。她觉得这种工作很有趣。现在她一心想去见理查德。这个男人身上具有的某种气质吸引她。
菁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雪,上了辆出租车,朝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奔去。
栗秋给菁喆打来电话,说:“既然你已经到那里,那就争取有所收获。对理查德可以主动些。大多美国男人不在乎中国女人是否结过婚,是否有过许多男朋友,是否有孩子,他们更在乎你是否能带给他生理上的愉悦。”
这方面,茹欣媛和栗秋的说法是一致的。
“可我不知道怎么主动啊!”
茹欣媛感叹:“噢,这很糟,会让美国人误以为你没男人喜欢,会觉得你没趣。反正你总得变成真正的女人,既然你喜欢他,不如就从他这儿开始你的女人生涯吧。”栗秋这样叮嘱菁喆。
“可是,如果我跟他有了那种关系,他不跟我结婚怎么办?”菁喆担心地问。
“你呀,什么都能改变,就是改变不了中国式思维。”茹欣媛不客气地说。
“什么是中国式思维?”
“你想结婚,想找个有责任感,又有经济能力的人当靠山,想靠人家一辈子,在你看来,你有两个资本:一是处女,二是高学历;这两样东西在中国那些爱慕虚荣的男人眼里是有用的,但在美国人眼里,这两样东西可以被忽略,或者说,在他们面前被粉碎了。他们看重的是,你是否给他性的享受,是否能在经济上自立,哪怕你去给人家当保姆,他都认为劳动光荣,依靠别人生活的人是可耻的。美国男人更喜欢自由、轻松,而不像中国人那样想得很多,背着很多意识和概念生活。”
菁喆不置可否,一时也转不过弯来。她有点不高兴:“你说的意思,就是让我追他呗!”
“女追男怎么了?”茹欣媛反问。
“该不会让我也迎合男人吧?”
“迎合男人又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么做。”
“先别说喜欢不喜欢的事,先做做试试。”
“男人应该主动。”
茹欣媛气得挂了电话。栗秋得知后,又拨通菁喆的手机,开导说:“你是中国教育体制下培养起来的人才,说好听点是好学生、好女儿、好同事,说难听点,是高分低能儿。你都三十多了,还与别的女生合租房间,一天10个小时泡在实验室,下了班既不听音乐会,也不跳健身操,只会煮面条就咸菜,无从谈起美食,也无从谈起美体,站在任何一个正常的美国男人角度来说,你都很怪异。”
菁喆不语。栗秋赶紧说:“但愿我没有触动你的自卑临界点。喂,我送你的那件低胸睡裙带上没有?”
“嗯。”
“一定要穿上它。跟理查德在一起时,迷死他不犯法。”
菁喆一上出租车,理查德便不断地给她发短信,要她告知他所在的确切位置。从巴士站出来,出租车径直开往市中心,理查德在一个足球俱乐部等她。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最热闹的那条街上。
菁喆从出租车钻出来,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瘦高个儿男人向她招手,那是理查德,他们彼此都很容易认出了对方,之前他们已熟悉对方照片上的面孔。他走过来,热情地弯下腰来拥抱了菁喆片刻,看到菁喆真的来了,他很高兴,直夸赞她年轻漂亮。理查德付了出租车费,然后帮菁喆拎着简易行李包,进了酒吧。
原来是个幽静的空间不大的泰国人开的酒吧。里面只有三个人,理查德、另一名客人及服务生。菁喆以为他是在露天球场看球,很热闹的场面,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是通过酒吧里的电视看球赛。他在短信里一口一个“我的球队”,原来也是与他毫不相干的某支球队,只不过他喜欢人家而已。对于不懂体育的菁喆来说,这次才了解什么叫球迷。
理查德解释,他原本应去一个很热闹、球迷很多的酒吧,因为要迎接她,所以选择了这个人少的安静的地方。菁喆点头表示领情。
理查德礼貌地帮菁喆脱去羽绒外套,挂起来。菁喆穿一件宝石蓝毛衣,衬出她上身丰满的曲线。理查德由衷赞叹,你真美!又询问旅途是否疲劳了。说这些话时,他温存地用手在她脖颈和后背轻轻抚摸。菁喆先是不自在,很快就觉得是一种享受。
理查德喝着一杯名贵的白葡萄酒,他问菁喆要不要也来一杯?菁喆点了点头。服务生就先让菁喆尝了一口,看到她感觉还不错,便倒满一杯,理查德跟菁喆碰了碰杯,说他很高兴看到她。
每碰一次杯,理查德都高兴地在菁喆后背抚摸一会儿,这让菁喆有暖和的感觉。
两人在酒吧里看完这场球赛,菁喆以为理查德要带她去住的地方,但他结账后,带着她去了另一个酒吧。
当菁喆随着理查德来到街上时,理查德绅士地把他的左手伸出来,菁喆会意,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掌里。过马路时,他呵护有加地揽着她的腰,菁喆真还从未享受过这个待遇。原来跟一个有点感觉的男人在一起如此美好,她暗想,就算此行失败,也不会后悔。
理查德驾驶他的车从一个酒吧到另一个酒吧,中间都只需几分钟,在菁喆看来根本不用开车,但理查德似乎不厌烦地,一遍遍为她打开车门,一次次找停车位,一次次付停车费。菁喆还注意到,理查德每离开一个酒吧时,都要慷慨地给服务生留小费。
从下午见面到夜里10点,理查德带着菁喆去了8个酒吧,每到一处,他都点两杯最好的白葡萄酒或特色啤酒,在那儿喝一会儿,从电视里看完一场或只看半场球赛,随便跟什么人说几句话,付账,然后再牵着菁喆的手赶下一场。菁喆都快喝晕了,她担心理查德这样喝下去会醉的,但理查德却微笑着说,只喝一点点,不会醉的。
在菁喆看来,这里的酒吧真多,起码得20家,她梳理了一下,发现主要是泰国人、菲律宾人、越南人以及台湾人开的,但泰国人的酒吧装饰更神秘,色彩更艳丽,这些酒吧里的人似乎都认识理查德,都知道他来后要点什么酒,都很客气,当他走到街上时,也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理查德说他在这里住了10年,所以很多人都认识他。菁喆倒也放心,这至少证明这个人不是假的了。
菁喆太累了。从第一个酒吧出来时,她就有所表示,但理查德似乎并没太在意这点,只是兴致勃勃地带她去不同的酒吧见不同的人,在菁喆眼里,这些人没有不同,反正都是酒吧里的人呗,都是喜欢在酒吧里看球赛的男人。
晚上11点多,理查德才兴致勃勃地带菁喆去吃中国餐。那是一家四川小餐馆,饭菜都比较辣。菁喆只吃了点青菜。以往这个时间,她已躺在床上了。
回去的路上,理查德拧开车厢里的音乐,一个男人低沉的沙哑却忧伤的声音飘了出来,同时,理查德也随着歌手一起低唱起来:
我在航行,乘风破浪/跨越重洋又回到了家乡/我迎着狂风暴雨,正在远航/向你靠近,向着自由/我在飞翔,展翅高飞/像只小鸟自由翱翔/朝着天际,穿越云霄/与你同行,获得自由。
菁喆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略带书卷气的男人,内心不由地抽紧,瞬间,她莫名地热泪滚滚。
理查德停了下来,赶紧关掉音乐,问:“怎么了?”菁喆哽咽地说:“这首歌进到了我的心里,有悲伤有痛苦有向往有呐喊,我很怕听到这种音乐,一下子勾走了我的灵魂。”
理查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来帮她拭去眼泪,并在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结束处女生涯
菁喆没想到理查德的生活如此简易和粗糙,在她看来太不像样。
这是一幢二层楼的房子,一楼是另一家人,理查德买断了二层,共有三房两厅,有厨房有卫生间,也就80平方米的规模。问题是,他把其中两间租给了两个外国女学生,一个来自摩洛哥,一个来自尼泊尔,她们与男朋友在这里同居,理查德只住其中一间,屋里只有一张摊在地上的床垫,一个衣柜,连张桌子甚至一把椅子都没有。地上堆着他穿脏的乱七八糟的衣服,简直连男生宿舍都不如。菁喆的心都凉了,这个男人的日常生活原来如此粗糙,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呀!
理查德鞋都未脱,一下子倒在凌乱的大床垫上,并得意地对皱眉头的菁喆说,他很舒适。
“你每天就是这样生活?被子也不叠?”
“这张床就是回来睡个觉。”理查德辩解。
“那么我睡哪儿?不是说好,你帮我找个住处吗?”
“是的,我能做到,但得明天。”
“那我今晚睡哪儿?”
“就睡这儿。”
“你睡哪儿?”
“隔壁。那个摩洛哥女孩到另一个城市度周末去了。”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菁喆看看手机,已12点半。
理查德吃惊地问:“这么早?”
“是的。我习惯早睡早起。”
“那么,晚安。”理查德绅士地退到门口。
菁喆突然想知道隔壁的房间是怎样摆设的,便跟着理查德推开隔壁卧室的门。
“怎么是空的?”
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除了地上有个看不出色彩的地毯,什么家具都没有。菁喆没想到理查德另一个卧室如此狭小而简陋。
“你怎么睡?”
“躺在地上。”
天呀!一个堂堂的审计师,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的英美双国籍的绅士,真实的生活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菁喆亲眼所见,她永远都不敢想象或相信这是真的。那些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人,当她们看到理查德在交友网站的资料和他那抬高了下巴并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照片时,一定以为他住在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里,围坐在火炉墙边,嘴里叼着雪茄烟斗,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而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打着大腿,是享受美好音乐的悠闲的上等阶层绅士呢!
想象和现实的落差实在太大。
但此时此刻菁喆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怜悯和不忍,怎么能因为自己,而让一个1米87的英国男人睡地板呢?而且菁喆注意到,这房间的窗户坏了,根本关不上,夜风一阵阵吹来,动静很大。
“别,别睡地上。”菁喆摇摇头,让已经坐到地上的理查德起来。
菁喆的意思是,地上很凉。她好心地想,索性跟理查德坐在他的大床垫上聊天,反正两人都不脱衣服,聊一会儿也就天亮了,到时她再找家旅馆去住。
菁喆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困,每次生理期之前,她都格外嗜睡,格外的烦躁。这会儿她想立刻躺下,舒展身体,沉沉地闭上眼。她示意理查德跟她回到他的房间,他有些不解,但还是跟进屋了。
菁喆说:“我们坐一会儿,聊聊天吧。”
但是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床上。
菁喆先坐到床垫上,床垫太低,坐着腰太难受,只能躺下。
理查德也坐到床上,在她身边躺下。
两人别别扭扭又水到渠成地平躺在摊在地板上的床垫上。菁喆要求理查德把灯关掉,这样两人可以好好说话。但是,等灯一关,理查德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开,让菁喆枕上去。菁喆倒也没拒绝,她实在是有些累了倦了还有些冷,就想靠着这个人,身体会温暖些。
黑暗中,理查德轻轻唱起了那首《远航》,他的声音是那么富有磁性,那么低沉,甚至也带着那特有的忧伤,菁喆听着听着,眼泪又下来了。她想把布满眼泪的脸藏起来,但是当她的头一挨到理查德的臂膀,他便顺势侧脸吻了菁喆的额头,然后,就是她的脸,她的嘴,环节紧凑得令菁喆来不及迎合或拒绝。尴尬的是,两人都戴着眼镜,碰到一起时,都“哎呀”一声,然后下意识地都摘了下去。
菁喆的嘴被一股热浪封住了,那是一种她从未品尝过的热气腾腾又带着些葡萄酒味道的热浪,那股热浪忽而柔软忽而坚硬,忽而在浅处逗留忽而又向深处探究。此前菁喆还像一条游刃有余的鱼,无论思绪还是身体都可以自由自在,但此刻,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或钩住了,她在片刻失去了自己。
理查德的身体向菁喆靠拢着,菁喆也本能地贴紧他的身体,那时,理查德的手,已经开始从她的脸部往下滑,到脖颈,到胸,到腰,到臀,到大腿,到小腿,到脚,然后又回到臀、腰和胸,并在这个范围内来回游移,而菁喆不知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只是像打架般,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游走到哪儿,她就用反力扳开他,可是又不像是真的打架,又不像是真的想要掰开他的手,最后反倒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像是要紧紧地钳制他,怕他跑了似的,并把他的头往自己的怀里贴。这对菁喆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时,理查德开始呻吟起来,嘴里不停感叹着,太好了,太美了,他脱去了自己的衬衫,然后是内衣。
黑暗中,菁喆看着他那瘦长瘦长的白条条的身体,恍如梦境般,不知身在何处。她的意识像是清醒又像是半醒,半梦半醒中,她听到理查德用催促的口吻问她为什么不脱衣服,她没动。然后理查德低下头来,再次吻她,深深地吻,他的手摸索到她的敏感部位,她“啊”地叫了一声,把他也吓了一跳,问发生什么事了。她摇摇头。理查德的舌头又伸进她嘴里,堵住了她想说的一切,然后,不知不觉中,理查德帮她脱去T恤,只剩下内衣时,菁喆才意识到他们正在做什么或即将做什么了,她知道某个重要的从未经历过的时刻即将到来。
“你有避孕套吗?”菁喆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有。”
菁喆怕得病。印象中,美国人很多都有艾滋病,可究竟谁有呢?那病又没写在脸上,是无法判断的。既然该发生的事情就要发生,她也愿意尝试。但本能的保护意识在关键时刻还是存在的,也许他是个健康的男人,也许不是呢?她完全不了解他。
理查德爬起来,从衣柜内侧摸出避孕套,给自己套上。他没有婚姻,却有性生活。菁喆这样判断着。
理查德没有急于进入菁喆的身体。他温存地抚摸菁喆身体的每一处,甚至亲吻她的身体,这让她时时全身战栗,又似是被某种力量融化了般的异样。她紧闭双眼,不敢看眼前这个高额头黄头发的异国男人。男人的手从她的胸移至她的小腹,又滑向底处,那里早已湿了一大片,菁喆自己感觉到了,男人的手也试到了,他会心一笑,笑出了声,他说很好,好极了,很美妙。然后他开始进入菁喆身体,菁喆疼痛得“啊啊啊”大喊起来,他立刻停下来,问发生了什么?菁喆说很疼。她本能地缩起身体,并躲避着理查德。黑暗中理查德看不清菁喆的表情,他以为是自己的动作粗鲁让菁喆不适了。但这个中国女孩的反应让他有些迷惑,同时也刺激着他继续尝试。他以为菁喆很长时间没有性生活了,所以,他更加的温存,并试图不让她感到有某种压力。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做到了。在他营造的温存的氛围里,菁喆彻底放松,理查德终于突破了菁喆的防线,在菁喆痛苦的呜咽声中,进入了她的身体。他一边动作一边赞叹,太好了,实在是妙极了。他忍不住一遍遍亲吻菁喆,他大概真的是很舒服。但菁喆没能出声,对她来说只有异样的剧烈的疼痛感,这让她痛得说不出话。理查德没有支撑多久,就突然一阵急促的抽动,然后迅速疲软下来。菁喆只觉得自己被撕裂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她被融化在云端或是虚无缥缈的某个地方,反正她没在人间。
理查德的身体斜侧在她身边,仿佛一只累极了的猫,虽然嘴里仍然喃喃地说着甜言蜜语,但音量已经弱了。他顺手把避孕套扯下来,丢到床垫边上的垃圾桶里,然后,他再次亲吻菁喆的额头和脸,说他想睡了,并祝菁喆好梦。
菁喆回应说,也祝你好梦。没几分钟,理查德打起轻鼾。
黑夜中,菁喆睁着眼睛。私处的疼痛仍在撕裂着她。她想,这就是栗秋赞不绝口的性爱吗?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却是一味的疼痛?她使劲回想晚上发生的一切,暗自惊叹,自己竟然跟一个并不了解的美国男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是多么奇妙的事啊!从今天起,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真没想到,完成这个过程,竟然要等到32岁,在美国,与一个从未见过面但有心灵感应的男人之间发生了。她不知该庆祝还是该失落,不知有了这个开始之后,今后自己的内心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以后就要跟这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吗?可是不生活的话,自己可是把身体都给了他呀!
于静默中冥想很久,菁喆才起身去卫生间洗浴。她和理查德在进行那事之前,竟然没有洗浴,她觉得以后不能这样,至少不卫生。她看到自己的私处有血迹,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让温热的水冲洗着身体,那血迹也跟着消失了。
菁喆回到床上,理查德姿势很难看地佝偻着腰,侧睡着。菁喆没有惊动他,悄悄在他身边躺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腹部疼得厉害,天微微亮菁喆醒来。当她睁开眼睛那一瞬,猛地吓了一跳。我这是在哪里?她问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人,黄头发,高高的头颅头发稀疏,笔直的鼻梁,紧闭的嘴唇,黄白掺半的胸毛,看上去像个怪物,又像一个古代猿人。菁喆腾地一下坐起来,仔细盯着他,回想着夜里发生的事情,回不过神来。
这时理查德也醒了,睁眼看着菁喆,没有吃惊,像是跟她生活了很久似的。他咧咧嘴微笑着说:“早晨好,亲爱的。”然后,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把菁喆拉到怀里,让菁喆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问:“昨夜睡得还好吗?是否饿了?想吃什么?”
菁喆也不言语,只是把头更深地埋在这个男人的臂弯里。直到理查德把她的脸捧起来,发现上面挂满了泪水,他被吓着了,忙问:“怎么了?”菁喆不语。他又问:“我做错了什么?”菁喆还是不言语,只任泪水漫流。因为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左右着情绪。
理查德起身去卫生间,发现他身下的床单上有血迹,连他屁股上也沾了些。他有些不解。他回来后,菁喆也去了卫生间,却发现不知何时月经来了。她到包里取卫生巾,又匆匆回到卫生间。一切弄停当后,她回到床上。她看了一眼床单上的血迹,已分不清是昨晚留下的还是今早的月经,她让理查德起身,把床单抽下来,说要放到洗衣机里去洗。
“没有洗衣机,只有洗衣房。”
“那你平时不在家洗衣服?”
“一个月去洗衣房一次。”
“那好,上午去洗床单吧。”
“好的。”
菁喆捂着肚子又躺下,理查德关切地问:“很痛吗?”
“有红糖吗?”菁喆问。
理查德摇摇头:“要不要吃药?美国妇女痛经时,一般会吃药片。”
“有没有开水?”菁喆脸色苍白,感觉小肚子发凉。
“美国人从不喝开水。”理查德强调一个事实。
菁喆气恼地说:“中国女人痛经时,一般用热水冲红糖。”
理查德便光着上身到厨房烧了一杯开水,端给菁喆。
这时,理查德的手机响起来,响了几声,他没接。过了一会儿,有条短信飞进来了。
“谁呀,天不亮就给你电话?”
“一个朋友而已。”
“是女的吧?”
“……是的。”
“前女友?”
“前前任女友,现在早已是朋友,她离这儿很远,她有男朋友。那么,美丽的莫琳,你想跟我一起去咖啡店吗?”理查德转移话题。
菁喆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她的网名。于是笑着告诉理查德:“以后叫我菁喆。那才是我的真名。”
理查德说:“好的,那么,菁喆你想喝咖啡还是红茶呢?由你自己决定。”
菁喆说:“我想喝热水。”
理查德就笑了:“好吧,到那里,我会帮你要热水。但是,美国人都喝冰水。从咖啡店出来,我带你去酒吧坐坐,认识一些我的英国朋友,他们都是英式足球迷。”说这些话时,他更加温存地抚摸她的后背,他似乎很善解人意地知道,她喜欢这种感觉。终于,菁喆觉得自己的气血被理顺了,才吐了一口长气,把脸仰起来,理查德自然地在她脸上又亲了几下,菁喆高兴了,起身穿衣。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六)
Author:
张西
下午,菲利普驾车,载着栗秋和菁喆赶到位于市中心的玛瑞奥达酒店一层大厅,那里已挤满了求职者。栗秋和菁喆对此并未抱什么希望,只是观望一下就业市场前景而已。
正对着酒店大门的会议室里,组织这场招聘会的两名培训公司负责人,像演双簧戏似的,正一唱一和地向台下的百多位求职者介绍求职经验,比如,你如何向招聘公司介绍自己的才干,怎么推销自己的优势,以及找工作的一些技巧。他们拍着胸脯说,今天在座的求职者中,将有十分之一的人有机会获得工作,而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可以咨询他俩,他们可以让求职者找到工作。他们话说得很满,引发台下众求职者的哄笑。招聘公司的十几名人事主管,坐在台下的前两排,他们一一上台介绍自己公司的情况,菁喆很认真地记在本子上,保险公司、金融公司、投资公司、服装公司、家具公司,甚至连木匠、电工、水管工都要招聘人,但千篇一律的,都是需要广告或推销员。就是没有医药公司,菁喆失望地摇摇头。
求职者中年轻人占多数,但也不乏中老年人。有几位头发和胡子都是白的,看上去70岁左右。当然求职者中有各种肤色和各种身份层次,需求也是不同的。菁喆带着一沓简历来,出门前,栗秋帮她化了淡妆,还把刘海用电热梳卷了卷,让她穿上白衬衫、西装裙和尖头的黑色高跟鞋,又配了一件呢子大衣。菁喆照镜子说像大堂经理。但栗秋认为,不管有没有被录用的可能,参加这种招聘会,就得是职业装扮,这样做既是对招聘方的尊重,也给招聘方留个好印象。两人之前也上网浏览了招聘会的资料,明知没有合适的对口专业,但还是觉得应该去碰碰运气,如果能从求职者们那儿获得些求职经验也不错。
栗秋看到这个场面,心中暗自决定:无论如何,国内的工作绝不能丢,至少自己收入还挺稳定。所以,她的任务就是收集资料,也跟一些求职者聊天。但菁喆就没有那么轻松,她心里沉甸甸的,这个月,她已参加了三次这样的招聘会,都没有对口的职位。当她看到一个木匠信心满满地被那家土木公司热烈拥抱时,她想,其实,只要有一个独到的技能,就能找到工作,而且薪水也差不到哪儿,早知这样,自己还读博士干啥?
菁喆在招聘室转了几圈,也问了几家公司,对方都是笑脸相迎,首先问她有绿卡吗?菁喆说没有。接下来的谈话就没必要了。菁喆索性退回到门口,那里正有十几个人排队,跟她一样,就是想问问那两个负责人,自己该怎样才能找到工作。
“我该怎样获得工作?”菁喆问。
肚子圆圆的中年人回答说:“你是在校博士,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怎么找?”菁喆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之火。
“来参加我们四个月的培训,你自然就明白了。”负责人信心满满地说。
“我没有绿卡,培训有用吗?”菁喆一针见血地问。
“你交200美元,我们帮你改写简历。一般求职者我们收240美元,但我可以给你打折。”负责人忽悠道。
菁喆笑笑,拿回自己的简历,站起身,离开。
回程中,栗秋和菁喆都闷着。倒是菲利普善解人意,把收音机调到一个幽默笑话栏目,他自己动不动就大声笑起来。
回到房间,菁喆才发现安德鲁发来好几条短信,也打过她的电话。给他回还是不回呢?正想着时,手机又响了,是安德鲁。菁喆有点不忍,还是接了。
“你在跟我生气?”
“没有。”
“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你很好。我只是很忙。”
“好吧。什么时间你忙完了,我跟你聊天好吗?”
“对不起,我真的很忙。”
菁喆索性关了手机。记得茹欣媛说过,美国人之间分手干脆利落,说到此为止,就再也不来往了。为啥这个安德鲁没有美国人的风格呢?
A女和D男
栗秋又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中午,栗秋带着菲利普来了。两人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
“我已经跟茹欣媛说了,我准备搬出去,她可以找新客户住进来,我预交的下个月房租也不要了。”栗秋乐呵呵地告诉菁喆。
“打算正式同居?”菁喆问。
“菲利普说我这儿住的人多,环境不太好,让我住过去,他也可以经常给我做点好吃的。”
“你真幸运,遇上一个好男人。”
“我也没想到会。他对我儿子的事也挺上心,还主动问,如果让儿子过来上学,孩子爸爸那边会不会同意。他家社区附近就有个很不错的高中,他希望孩子能喜欢那个学校。”
“挺周到呀!”
“是啊,他现在既是我的司机,又是保镖,还兼导游,还陪练口语,陪聊天。”栗秋话里话外都洋溢着幸福感。
菁喆把栗秋送到楼下,两人站在那里,又聊上了,“从昨晚到现在,安德鲁一直在发短信,咋办?”菁喆没主意了。
“没想到咱俩这出假戏,人家那边当真了。”栗秋笑道。
“我以为不理他,他能识趣呢,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
“那就直接告诉他,别发短信了。”
“我怕伤着他,他对我挺上心的。”
“干脆点,我觉得这人心理素质还行,别怕伤他,没准人家一转身又去找别的女人了,没事。他应该不会叽叽歪歪地整事。从现在开始,他来短信也别理他,过几天他就明白了。”
“不知怎的,就是有点不忍心。”菁喆同情地说。
“贫贱夫妻百事哀。别因为贫穷限制了你以后的发展,咱们可知道那是啥滋味,还是算了吧。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年轻时是个浪子。不然怎么40岁靠着兵役政策才开始买房,以前干啥去了?身上没攒一分钱!”栗秋完全是替菁喆考虑。
看到菁喆不吭气,栗秋又振振有词地劝道:“光这房贷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咱有病啊,跑这么大老远来是为了给世界上头号强大富有的美国人还房贷?咱图啥?坚决不干。再说,咱跟他也不是一个阶层,咱是知识分子,如果你在中国,能跟一个建筑工结婚吗?绝对不可能的事,咱不受这个委屈!”
菁喆感激地说:“你的考虑的确是现实的。谢谢你的贴心。”
“浪漫是需要资本的。”栗秋说。
“栗秋姐,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孩多了,对社会秩序是一个扰乱吗?”菁喆若有所思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至少婚配性别比会造成心理失调呗,心理失调的人多了,社会就不稳定了?比如你吧,无论在中国社会或美国社会,你都是优秀分子,专科知识顶级了,以A、B、C、D来排序的话,你是A女。但当你选择家庭伴侣时,却没有可匹配的A男,只能顺着往下找,发现B男和C男也没有了,只剩下像安德鲁这样的D男,你说你找不找吧?而男人和女人的择偶标准是反着来的,A男,希望找个B女,既体面又好驾驭;B男,愿意找C女;C男,找个D女,他可以接受。一般而言,男人是往下看,女人是往上看。菲利普和安德鲁这种美国男人,似乎不太在乎女人比他们强,这倒是挺有意思的事。反正,以这种排序推论,A女和D男一般是没人要的,北大清华的女博士和农村的光棍们一样会剩下。这个人群数量越多,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就越多吧。哎,我也说不清。”栗秋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但还真有理。
“如果换了你,只剩D男的情况下,你会接受或选择吗?”菁喆一根筋地追问。
“但前提不是中国农村的光棍,而是指美国公民里的工薪阶层。你别混淆这两个群体,虽然都是D男,但差远了。如果美国这个D男,人品好,内心干净,对我一心一意,就算他学历低点,收入少点,社会地位不高,我也能接受。比如菲利普,也不是富有的人,但我就能接受他。毕竟我已过40岁,又有个儿子,我想给儿子创造一个好的教育环境,我没有更多选择了。那么你呢,你会不会接受D男?”
“不!绝不!”菁喆脱口而出。
“口气这么强硬?当然你年轻,又没孩子拖累,有资本说不。但我得实际点。”栗秋说。
正聊着呢,菲利普扛着栗秋的箱子下来。栗秋刚想上前搭把手,菲利普马上制止:“不,不,你不需要做任何事,这些事让我来。”
他说这话时,一脸男子气概,菁喆在一旁看着挺羡慕的。她想,如果自己愿意跟安德鲁在一起生活,他也会这么心疼自己的。可惜,自己不可能选择他。就算有这个倾向,母亲这一关也绝对过不去。
菲利普和栗秋要走了。菁喆对菲利普说:“你把我的好朋友带走了,你很幸运呀!”
菲利普指着栗秋说:“我们彼此都很幸运!”
忧
这晚8点多,安德鲁发来短信,问菁喆工作是否忙完。
菁喆没有回应。过了两个小时,他又给菁喆发了个短信说:“我知道你今天忙。那么你忙完后,想跟我聊聊吗?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你不想跟我说话吗?”
“我认为咱俩不合适。”发出这个短信,菁喆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是那样吗?我不相信你会发个短信就跟我分手。”菁喆没有再回复什么。这次,轮到安德鲁沉默了,他的短信和声音消失了两天。
菁喆给栗秋打了个电话,问栗秋自己应该怎么办。
栗秋分析说:“他还会跟你联系的,因为他不甘心。一方面他的确对你很上心,另一方面,他好不容易抓住一条大鱼,未来的女教授,心眼又善良,怎会轻易松手呢?”
果然,两天后,安德鲁又给菁喆发来短信,要跟菁喆当面谈谈。
菁喆也觉得就这样说完就无声无息不理人家很不好。至少应该让人家在情绪上有个缓冲,而且当面说清楚分手的理由,这才是自己的风格。
“好吧,这周日中午我请你吃中国餐。”
“太好了。”安德鲁在电话里又高兴起来。
“我会把餐馆地址发给你。”
“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谢谢。”
菁喆不想把两人的见面放到晚上,这样不利于分手。既然快刀斩乱麻,那就得考虑周全,细节决定成败。
菁喆再次请客,是想为心底那份淡淡的内疚买单,原来只是帮栗秋圆个场,结果人家真的用心了。虽然相处只有一周时间,但是冬夜里他大汗淋漓地举着冰淇淋向她走来;他骑大摩托带她到乡下兜风;他带她到农场买新鲜水果;他为她做烧烤;他为她酌满啤酒,自己却只喝白水;他为她放倒折叠椅,让她躺在上面享受玻璃房里的阳光……他还是给菁喆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她真的从心底感谢他。
菁喆提前半小时,就坐在中国城的“南北和”餐馆里等安德鲁。
安德鲁进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干净却朴素的工作服。但这次他一脸凝重,不像前两次见到菁喆,脸上就笑开了花。他意识到这将是最后的午餐。
“你好吗?”他问。
“很好。”菁喆一歪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好。我一直在想你。”
“赶紧吃饭吧。尝尝,辣椒炒茄子拌米饭,为你多要了一盘。”在菁喆的催促下,安德鲁不得不低头吃饭。转瞬,他脸上有笑容了,直夸这饭好吃,味道真好。
“那就好好享受吧!”菁喆让话题一直围绕着吃。餐馆人多起来,大多是中国人,也有几对美国人。菁喆想,如果自己说英语,美国人能听懂,中国人也能听懂。所以,她现在不想多说,至少不想让无关的人听到这张桌子上一对男女的谈话内容。
安德鲁吃饭的速度很快,到底是当过兵的。菁喆眼疾,迅速叫来服务生结账。安德鲁自觉地从口袋里掏出20美元要付账,被菁喆坚决阻止。他大概想起菁喆曾经提醒过他的,中国男女外出吃饭,都是男人付账的风俗。
“我说过我请你。”菁喆暗地里嘀咕,你那点钱也不够啊。
安德鲁想折中,他放在桌上10美元,那意思是各付各的。菁喆把钱推给了他。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一顿饭钱就能赎回内疚感,这已经很廉价了。
菁喆平静地说:“走吧。”
安德鲁起身,跟她来到门口,并认真地对菁喆说:“谢谢你请我吃午餐。”
“不客气。你的车呢?”
安德鲁指指不远处,说摩托好停放。
“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谢谢。我还有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两人不合适。”菁喆咬着嘴唇说出这句话。
安德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深情和依恋。
“对不起,我们利用了你。”菁喆小声地道歉。
安德鲁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另外,我也不喜欢你那个室友。而这种现状是不可改变的,对吗?”菁喆故意捅到安德鲁的软肋。
安德鲁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
“所以,我们就这样吧。就当我们从未开始。”菁喆的目光始终望着别处。
安德鲁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很伤心。我舍不得你。”
菁喆安慰他:“你很快会在网上找到新的女朋友。”
“你看见了,我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工作。”安德鲁失望地说。
“你将来会生活得很好!”菁喆还是一嘴道别的话。
“那么,你保重自己。”安德鲁只有叹气的份儿。
“你也是。”菁喆又紧跟了一句,“再见。”
在菁喆的再三催促下,安德鲁骑着他的大摩托走了。看着他那孤独的背影,菁喆有些怜悯,挺好一个人,怎么混得那么穷呢?怎么每天都干苦力活呢?她真心祝福他能找到一个适合的女朋友。
菁喆难受了一下午,干活也心不在焉。她给栗秋电话,说:“散了。”栗秋说:“别难过,他心理素质好。”
果然,晚上菁喆到交友网上扫了一眼,看到安德鲁在上面晃呢。而且,他在栗秋给菁喆新注册的“莫琳”的照片下留言:“喂,你好。我对你很感兴趣,你愿意跟我联系吗?”
菁喆扑哧笑了,内心的沉重感也消散了。这老美果然痛快,不拖泥带水。恐怕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他感兴趣的中国女孩“莫琳”就是菁喆本人。看来,这安德鲁就盯上了中国女孩。也许下一次,他真能逮到一个中国女孩,但愿那女孩别再骗他或甩了他。
栗秋也笑着说:“许多中国女孩还以为所有的老美都有钱呢。狗屁,你看安德鲁就是个穷光蛋。美国法律规定,男女离婚后,男人要抚养孩子,如果妻子不再嫁人,男人还得负担其前妻的一部分生活费。所以,很多美国离了婚的男人藏起来了,或跑到国外,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负担。在美国,结了婚的男人没有地位,所以男人都不愿结婚。”
“怎么会没地位呢?”菁喆很好奇。
“菲利普告诉我的,说他的一个同事在家排位第四,第一位是老婆,第二是孩子,第三是狗,第四才是他。”
“哈哈哈!咱们以前在国内看的美国电影里,怎么从来没演过这种家庭戏呢?真是长见识了,相比之下,中国男人还是地位高呀!”菁喆也乐了。
菁喆果断地了结与安德鲁的关系,她的情感生活又回到最初,她的灵魂仍然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隧道里漂移,她仍然没有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自己期待的人到底在哪里?正因为还有期待,所以她才不敢轻易迈入哪道门槛,怕有更大的失望等着她。经历了这么多,菁喆的心还是硬不起来,还是对万物万事有着惧怕心理,还是不想伤害别人,结果不断给自己加上一道道沉重的枷锁。难道她天生就是吃苦受罪的吗?谁知道呢。
刨根问底
又到了跟母亲QQ聊天的时间,每周对话时,母亲都追问找男朋友的事,菁喆躲闪着不说,有时被逼急了,就扔下一句:“你又不知道美国啥样子,你哪知道找个合适的人有多难。”今晚母亲又问:“去找了没有?”
“找了。”
“啊,太好了!快说说,怎么样?家住哪儿?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他在哪里工作?一月工资多少?对你大方吗?”
“妈,我是说,我的室友帮我介绍了一个,见了两次面,就拉倒了。”菁喆连忙更正。
“为什么?你咋不跟我商量商量呢?让我先看看照片,再决定也不晚呀!”母亲抱怨道。
“我是按您的标准,跟他谈了。他长得还行,个子也高。但工资太低,手里没积蓄。另外,工作单位也一般。”菁喆淡淡地说。
“工资多少呀?”
“一个月6000美元。”
“不少呀。合咱人民币快4万了,跟你爸一年挣的钱差不多。”妈妈在电脑那头,掰着手指头算。
“我爸那是实际收入,美国这边的税很高,七扣八扣的,加上房子还贷,每月也就只能剩下一千多美元。就值到咱家走个来回的机票钱。我估计您不会同意的。”菁喆导引着母亲往坏的方面去想。
“那是太少。不行!他这是干什么工作呀,怎么拿这么少的工资?”
“既然都拉倒了,干什么工作也没关系了。反正我开始找男朋友了,这需要时间,需要运气。您别老催我,您就照顾好家里,别老操心我的事了。有些事得随缘,急也没用。”菁喆暗示母亲转移注意力。
“那就让你的室友再帮着介绍一个。你不是还有另一个室友吗?让她们都帮帮忙给你介绍,人多力量大。”母亲倒是豪气。
“妈,这不是干体力活。人再多,没有合适的人,也没用。再说,她们自己还找不到合适的人呢,哪有合适的介绍给我。您就别老提这个事了,行不行?”
“看你这个样子,我真着急。不行我去一趟吧。”菁喆感觉到,妈妈在那边急得跺脚。
“妈,您就是来了,也帮不上忙,还得花路费钱。都是我不好,您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争取给您交一个满意的答卷。”
“行行。你就驴拉磨一样地慢慢挪着脚走路吧。我够不到你,管不了你,但你记住,家里老的小的,都睁大眼睛盼着你荣耀的那一天。”
“妈妈,其实现在的美国博士跟过去的不一样了。并非在美国读博士的人就一定很厉害。”
“美国的博士比咱北大清华的都牛,这个我知道。”母亲以为女儿是在谦虚。
“可是,在美国,就算哈佛大学也有照顾性指标,也就是说学习一般的人同样可以申请到哈佛大学。比如,奥巴马读高中时成绩一般,但他可以申请到哈佛大学,因为越是顶尖大学越要照顾黑人;再比如我的室友,她是麻州大学的访问学者,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学术成就,但指导老师只要同意,就可以给她发邀请信,她就能来;现在国内好多官员都能来哈佛大学培训,因为中国政府有钱,愿意送官员到美国来镀金。其实你说他们到哪个大学不能培训,为什么非花高价到这儿来?就是显摆和虚荣心呗,跟国内的人吹牛时,有资本。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连课都听不懂,美其名曰说自己是哈佛大学的。”菁喆撇着嘴,一脸的清高。
“别跟我啰唆那么多。我只关心你以后的事。你还是赶紧找工作,找男朋友吧!”母亲永远能抓住重点。
菁喆默默地下了线。她只觉得冤枉,从未说过自己厉害,可为什么妈妈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呢?一旦被套上“厉害”的标签,心里怎能轻松呢?自己现在就像被蒙上眼拉磨的驴,只能吭哧吭哧地往前走。
放任脚下
栗秋搬走后,33号公寓冷清了几天。但一周后,茹欣媛通知菁喆好好搞卫生,一个台湾女博士即将入住栗秋的房间。女孩已从网上预交了房租,她的租期是半年。
这时,茹欣媛的月子中心开始运营一段时间了。9名孕妇陆续入住。茹欣媛整天披星戴月,忙碌到每天的睡眠不足5个小时。
“还单着呢?找到没有?”茹欣媛知道菁喆明白她问的什么。
菁喆面露难色:“没有。”
茹欣媛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到‘伊甸园’交友网站试试吧。我妹妹跟她老公就是在‘伊甸园’认识的。”茹欣媛认为菁喆之所以没找到靠谱的,可能是没找对网站。
“真的?”
“确定。”
菁喆决定试试。
没想到在“伊甸园”网站创建自己的个人档案那么耗时间。网站给用户设计了系列问题,菁喆填完这些资料,差不多用了两个钟头。据说这是一个心理学家创办的网站,用户的资料提交之后,网站的软件会分析出一个人的性格,以及对生活、金钱、事业和家庭等的态度。网站还要求菁喆填写许多选择题,例如哪种类型的人对她是重要的,她希望对方是什么教育背景,年龄以及婚史等,然后网站数据库就会根据菁喆设定的规则,把符合她条件的会员推荐过来。最郑重其事的是,菁喆还得琢磨出个人推介词,要告诉别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哪些爱好,最忌讳什么,最喜欢什么,自己的优缺点是什么,想找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等等。
网站有自己的邮件系统和电话系统,等双方到了用邮件或电话沟通阶段时,便可选择网站的服务功能,以保护自己的隐私。但这个网站只能试用3天,第4天,就得交钱。一年240美元,这对菁喆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虽然手头紧,但茹欣媛鼓励她应该做这个投资,至少表明她对此事持认真态度。
栗秋反对,她认为没必要浪费这个钱,这类网站多的是,都不必花钱。女人应该用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利益,最好是不投入就获利。她不就没花钱,也找到菲利普了吗?
茹欣媛激励菁喆说:“你这样做是对的,还有什么事比建立一个好的家庭更重要?就当是前期投资。投资嘛,就有风险。可能血本无还,也可能一本万利,谁知道呢?当年我找老汤姆也是一种风险,但豁出去赌了一把,结果成功了。虽然后来婚姻失败了,但毕竟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送到了美帝,才有了今天的发展。”
权衡了两位室友的建议,菁喆认为还是花点钱心里踏实,而且看到她俩在这条路上,都有不同的收获,菁喆内心再次燃起希望的火苗。
“伊甸园”网站的特点是,不能主动在网上搜索其他人的资料,主要是保护会员的隐私。菁喆决定还是使用假名,照片和其他资料都是真实的。
交钱后,网站平均每两天给菁喆发送一批相匹配的会员资料,每次都是3至7位,令菁喆目不暇接。但是她横着看,竖着看,都没有称心的。
一周后,菁喆从大堆的会员中筛选出一名叫理查德的人。他是个拥有双国籍的环境工程审计师。照片上的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消瘦的脸庞,神态有点忧伤,有点傲气,这是个散发着浓浓书卷气的男人,菁喆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他的身上。理查德对菁喆的照片和资料也很感兴趣,他们互相打过招呼,他直接越过做选择题的环节,给菁喆发来邮件。这正合菁喆的心意,她也不喜欢这些选择题,有些问题很怪异,回答起来浪费她的大量时间,不如直接通邮件更容易了解对方。这次菁喆用“莫琳”注册,这个男人的第一封邮件是这样表述的:
你好莫琳,你今天好吗?我想说说关于我自己……我是瘦高个,1米87,相貌英俊,智慧,有很好的口才。我在英国出生,5年前我成为美国公民。因为英国对拥有双国籍这件事比较宽容,所以我拥有两个国籍。我是个成功的职业男性,我的研究生学位是在美国维吉尼亚大学获得,我的学士学位是在英国剑桥大学获得。我在两个国家之间飞来飞去。在美国,我住在詹姆斯镇;在英国,我住在伦敦。我是环境与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的顾问,我的工作使我有机会旅行世界,虽然我的办公室在市区,但我喜欢用笔记本电脑在家里工作,我喜欢在本地的咖啡厅工作,那里有我放置的伯爵茶,或在一个英国人开设的酒吧,那里有我喜欢的啤酒,还可以与许多人一起观看英国足球。
互联网的优势就在于,我可以在这里认识世界各地的女性。我在寻找一个有吸引力、智慧的女性,我愿意花很多时间,与她一起寻求共同利益和活动,并希望我们的关系持续发展。我的兴趣多种多样,比如看英格兰足球和阅读科幻小说。如果我能激起你的兴趣,请与我联系,我的邮箱地址如下……
理查德
这个人的资料有三点吸引菁喆的目光。一是他拥有双国籍;二是他个子高;三是他拥有研究生学历。菁喆方方面面被局限惯了,在家妈妈管着,在学校老师和校规管着,虽然人到了美国,却一直以学校为中心,从未走得更远。现在猛然看到一个拥有双国籍的人,让她眼前一亮,似乎获得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菁喆约栗秋下班后,在实验室附近的咖啡厅聊一会儿。栗秋的脸色很光润,显然与菲利普相处不错。
“哎,我碰到一个条件不错的,他曾经在亚洲交友网站给我写过信,当时没理会他。这次他又到了这个网站,仍然对我表示好感。这双国籍是什么概念呀?”菁喆开始对这个在两家网站都碰到的英国佬感兴趣了。
“那有什么,我也遇到过拥有瑞典和美国双国籍的男人。当时我是图对方有俩国籍出入欧美国家更自由,才跟他联系的。但那人以此为荣骄傲得不得了,言谈里透着瞧不起我们这些从社会主义国家来的黄色人种。”栗秋气哼哼地说。
“凭什么?他不就生在资本主义国家,托他爹妈的运气才在那种制度下落地的吗?如果咱也生在欧洲哪个国家啥的,说不定比他们还牛气呢!”菁喆也颇感不平地说。
“可咱就是没生在那块土地上嘛。这个世界,除了你的父母是无法选择,其他的事,都可以改变。既然人类有自由迁徙的权利,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到哪个国家生活就到哪个国家生活,想到哪工作就到哪儿工作呢?”栗秋对着空气发问。
“我赞同。还得加一条,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菁喆狠狠地说了这句,她的意思是,想不读博士,就可以停止下来。
“我看出来了,别看你整天闷不吱声的,但你骨子里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要不然,你也不会对这种身份的人感兴趣。”栗秋一眼望穿了菁喆的心思。
菁喆急切地说:“对,我就是渴望自由自在,我一直被学习和前途问题拉扯着,其他的事想都不敢想。跟你们比,还真有点白活的感觉。”
“其他事?”栗秋狐疑地问。
“我想走遍全世界。”菁喆的理想里带着几分野性,“但是每天早晨一醒来,我知道梦永远都是梦,现实与梦想差着十万八千里,还是从解决吃饭和就业问题着手吧。如果靠自己的努力,可能到60多岁,才能实现到世界各地自由游走的梦想。但如果嫁给一个拥有双国籍的男人,那不就能提前达成,或者至少能提前帮助我接近内心的梦想吗?”菁喆的眼里充满了遐想。
“你也懂得整合资源!呀,不错,成熟了。对于我们这些在国外生存的女性来说,天真就意味着无知。没人同情你的心理困境,还是自己强大起来,找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路子比较踏实。既然有想法,那就试试吧,为什么不跟这个男人进一步发展呢?也许能走到一起呢。”栗秋鼓励道。
“一想着今天可以住美国,明天可以去英国,后天可以回中国的情景,我昨晚兴奋得都没睡好。如果真能跟这种身份的人结婚,就像躺到一张蹦蹦床上,我只需轻轻用力,就能借力弹起,那该是多么快乐呀!”菁喆的想象力丰富起来。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现在?”栗秋笑问。
“其实今早就破灭了。坐在地铁里我就想,我是不是太功利了?这不是利用人家吗?这与感情是两回事。想到这些我又泄气、自卑了。当然也有困惑。为什么欧美人就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不受细节和条框的限制,可以随意在许多国家行走,但中国人就不可以。比如美国公民持一本护照就可以去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而不必办理签证;连我们的台湾和香港地区的公民,都可以任意进入一百多个国家,但政府为什么不帮着大陆公民争取这样的自由呢?”菁喆问。
“咱不是曾经闭关锁国30年吗?别小看这30年,日本、新加坡和韩国都冲出了亚洲,所以,人家的老百姓也就享受到了国际人的权益。不过,咱中国人持普通护照落地免签的国家也有三四十个,嘻嘻。”
“你说,咱的政府也能给中国老百姓争取一百个国家落地免签的权益吗?”
“希望能盼到那一天。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在美国和中国之间能让我自由行就可以了。”菁喆用手比画着。
“这个要求不高呀,应该能实现吧。”栗秋淡然地笑着。
“你说美国到底什么地方好,这么多中国人都想来?”菁喆问。
“这里还是有优势的。中小学免学费。而对于年长的人来说只需累计交税十年可终身领取退休金。转绿卡后若找不到工作,政府可帮你免费找工作,如失业可领取失业金,以及提供老年公寓等等。人往高处走,所以就都涌过来了呗。 可是希腊、西班牙、葡萄牙、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西亚这些国家的福利待遇也不错,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都喜欢到美国来。”栗秋比较了一番,最终也没理清思路。她突然转了话题,问:“这英国佬挺高的,跟你的身高悬殊可是挺大的,你也敢找?”
“这纯属个人偏好。这可能跟我是矮个子有关吧。我总是希望能小鸟依人地傍在一个健壮男人的肩头,安心又温暖。如果走在我身边的男人势单力薄,会让我产生不安全感。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有后代的话,他也能是高个子了。”其实菁喆心里也明白,一个男人内在的品质更重要。一个男人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他的个头高矮,而在于他的精神世界是否强大,是否有内涵。这就要求用真才实学来填充和支撑。在没有什么标准来衡量的时候,他的学历也能说明问题。菁喆想,这个理查德本科在英国完成,硕士在美国获得,应该是有含金量的。中国人在婚姻问题上讲究门当户对,通常是指男女双方在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上的相当。但菁喆却意识到,门当户对更应体现在受教育程度的匹配,如果知识背景差异太大的话,两人关在同一屋里得有话说吧,总不能每天只满足于吃饭和睡觉这点事。
英国佬
“伊甸园”上的理查德,干脆把手机号码、家和办公室地址都给了菁喆。菁喆没有犹豫,试着跟他接触。在菁喆看来,短信方式聊天更直接。
“嗨,理查德,我是波士顿的莫琳。”
“嗨,莫琳……你今天好吗?”
“很好,谢谢。你好吗?”
“谢谢你,我也很好。典型的星期六看英国足球时间。”
“我不看足球,我总是分不清场上有几个人。”
“你的意思是踢球的人太多?”
“是的。但我知道是11个人,对吗?”
“对。”
“我弄不清他们谁是谁。”
“要想了解这事得花时间。但我和我这里的英国朋友都知道每支球队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也花了许多时间才搞清每支球队的情况。”
“你能再发张照片给我吗?”
“可以。但照片在我的手提电脑里,晚些时候我发给你,那么,你也给我发几张行吗?”
“好的。”
“我很好奇你的博士学习方向是什么?”
“几句话说不清,就是生物科学方面的一些实验。”
“噢。我的领域是环境工程。”
“那么通常你都怎么工作呢?”
“到工业客户那儿去审计他们的环境问题。”
“然后呢?”
“帮他们解决那些环境问题。”
“你是为政府工作还是为某个公司?”
“我是一个国际环境工程顾问,主要服务一些公司,不是为政府工作。”
“噢,谢谢。抱歉打扰你看球。”
“不,没关系。你觉得波士顿怎样?”
“我喜欢。”
“你以前来过美国吗?”
“没有。”
“你会考虑留下来生活吗?”
“如果遇到合适的人,我会想办法留下来。”
“谢谢你的坦言。有时我想搬回伦敦生活,但我在这儿又有一些很好的英国朋友,我也喜欢我的工作。”
“能说说你的家庭吗?”
“我的家人都在英国。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还有侄子和侄女。你呢?”
“我的家人都在中国。父母都很好。我有一对双胞胎的哥姐。他们都在父母身边生活。”
“是吗?这很好。”
“我不知道你说的情况是否属实,但我宁愿相信人们不喜欢撒谎。你能告诉我,你是个真实的人吗?”
“我从不撒谎。你在交友网站看到的我的资料都是真的。我会发我的个人简历给你。”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房间?我想看到你的其他照片。”
“我暂时不回家,因为还有三场比赛。你那儿下雪吗?我这里总是飘雪。”
“波士顿的冬天经常下雪,但今天阳光很好。”
这是菁喆与理查德的第一次短信聊天,对方聊的主要内容是足球和他的英国情结,以及他有一帮在美国的英国朋友。菁喆虽然不懂足球,也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但能聊下去,而且还比较平实自然,没有过分夸张。
接下来几天的聊天,仍然很平实。菁喆不知道这位英国佬就是这种生活方式呢,还是这个时期才这样。但她想,以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和心态,绝对没有时间悠闲,这大概是外国人与美国公民的差别?有工作和没工作的差别?还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别?
“嗨,詹姆斯镇正在下大雪……”
“波士顿也冷。”
“我猜明天可能有暴风雪,真是疯了!”
“是疯了!”
“哎,你怎么半天没回应?干什么呢?”他问。
“对不起,我在洗衣服。”菁喆说。
“噢,好的。我还担心你离开了呢。”
“你今天好吗?”
“还不错。我正在等着我的球队比赛,半小时后开始。”
“多长时间呢?”
“90分钟。”
“今天你要看几场比赛?”
“三场。”
“天哪,你每天都看足球赛?这是你的生活方式?”
“是的。你今天好吗?”
“波士顿下雪。”
“詹姆斯镇超级暴雪。”
“那你看球吧。”
……
这天是周一,菁喆决定给理查德打个电话,进一步探实真假。
“你在干什么?”
“我在去一个宾馆的路上,我正开车。”
“做什么呢?”
“为一个摩托车制造厂进行环境和健康安全的审计。我要在这里停留两周。”
“今天干什么了?”
“一整天都在走路,明天也是。很累。对了,你看了我的照片,是否觉得我的样子英俊?”
“挺好的。什么时候拍的?”
“三个月前。照片的背景是我在一个橘子基地为他们做审计时的现场照片,那里不允许拍照,所以我只是匆匆拍了这张照片。”
“那么你看了我的照片是什么感觉?”
“非常年轻,也非常漂亮。”
“谢谢。噢,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我在外面跟几个一起做审计的同事吃的。我希望周末我能回去。”
“通常情况下,你什么时候睡觉呢?”
“比较晚。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多说,我正在开车。”
“好的。”
“晚安。”
现在,菁喆基本知道了他的工作内容,她竟然有点喜欢他的工作,多有趣呀,走到野外,步行,记录,审定,给出结论,总是与环境而不是与人打交道。
重要的是,此人的音质雄浑,像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虽然他说话比较快,但菁喆听得出来,他说的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
周五傍晚,菁喆与理查德又有一次短信交流,这次他们的谈话内容有了新的进展。
……
“另一个全天都在走路的日子,累死了。”
“具体做了什么?”
“就是在限定的范围内测量,同时做大量的笔记。”
“我喜欢树木和长时间走路。”
“看到你以波士顿公园为背景的照片,我认为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视角。”
“你的城市离波士顿多远?我可能有去詹姆斯镇的机会。”
“从你那里开车过来需一天时间。”
“你的城市很有特色吗?”
“我很想见到你……你有兴趣到詹姆斯镇来吗?”
“那儿的树多吗?我喜欢树。”
“比波士顿多。”
“你希望我去那儿?”
“我真心希望你能来。事实上,我住在海边,而且我认为你会喜欢……我可以带你到海边捡龙虾。”
“但你似乎很忙。你有时间陪我到镇上看些历史景点吗?”
“如果你告诉我具体日期,我能调整我的工作时间,然后……”
从第一次发短信到现在仅三周时间,菁喆已迫不及待想见理查德。他的短信总是那样言简意赅,却每次都说到重点。他们每天都发几十条短信,虽然这期间,菁喆在实验室忙得晕头转向,理查德也到一个远离城区的野外做工业环境审计,但菁喆能感觉到他们有了心心相印的默契,这让她很是欣喜。渐渐地,她似乎陷入一种情绪里,就是那种每天都惦记,每天都想听到他的声音,每天都想跟他说点什么,她对他有了淡淡的喜欢,淡淡的依恋。
茹欣媛说,菁喆恋爱了。这就是男女之间才应有的感觉。因此,茹欣媛鼓励菁喆去见理查德,她说,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只凭手机短信那是不行的。再说,只有去了,才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看看他的工作和生活的环境,看是否喜欢和适应,这都很重要。别考虑面子不面子的,谁到谁那儿去都一样,这里是美国,没人在意这个次序。于是,菁喆决定出远门。
菁喆也的确有事要去詹姆斯镇,一年前,她向一个有行业影响力的学术杂志投了论文,杂志地址就在西维吉尼亚的詹姆斯镇。令她开心的是,责编想约她面谈一次。导师知道这事后很高兴,催促菁喆尽快过去。菁喆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她想,何不顺便去看看这个理查德呢?自己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刚才,她只是试探一下理查德的口气。还好,他挺热情的。一晃又是一周,这天清晨,菁喆给理查德发短信:
“早晨好!理查德,今天你在干什么?”
“跟昨天一样,审计。”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詹姆斯镇?”
“大约两天后。”
“你的意思是,本周五你就能回去?”
“我要在本周六早晨及时赶回詹姆斯镇看我的球队在上午的比赛。”
“哈哈,你像个大男孩。”
“当然……”
“你只是看球,不踢球吗?”
“我读大学时踢过。你什么时候到詹姆斯镇?”
“你仍然希望我去?”
“当然。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那么,你能帮我找一个安全的住处吗?而且那地方能离你近些,我想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这半年太累。”
“我能。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怎样?你有时间陪我吗?”
“请稍等,我来看一下我的工作时间表……确定!整个下周我都有空。只有一些小工作,都在詹姆斯镇周边,很容易。好的,这几天我会想出来,你应该住在哪里。”
“谢谢。”
“你想哪天来呢?”
“下周一或周二吧。”
“我觉得周一来比较好,因为周二有场很重要的球赛,你可以跟我一起看。”
“好吧。那就周一。”
“你开车来?”
“不,我坐巴士。”
“噢,那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旅程。我会到城市中心的巴士车站去接你。”
“那么,我现在就看一下时刻表,然后告诉你。”
“请你一定这样做。”
“好的。我打算周一过去,顺利的话下午3点能到。”
“真的?太好了。我去车站接你。”
“我可能得待久些,一周,或更多。”
“太好了。但第二周我会到另一个地方工作,出去4天。”
“没关系。你去吧,我自己待着。”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要修改论文,我自己有事做。”
“噢……有意思。我期待能早点见到你。”
“周一见。”
“我很感动。好了,我现在要起床,又要开始忙碌的一天。”
“昨天睡得很晚吗?”
“是的。昨晚我们疯狂地工作。如果你周一能及时赶到,我们一起看一场盛大的球赛:曼联与曼城队!”
“好的。”
“之前,我一直沉睡,现在,一股清新的空气吹醒了我,谢谢你。”
“我很高兴你能心情愉悦。”
“期待着见到你。你一定会觉得很有趣。你将到一个新地方,认识一些很酷的新朋友,当然,你必然是跟我在一起……”
“那么,我住在哪儿?”
“第一晚可能先住我那儿,然后第二天我帮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的住处。除非你想住在宾馆里,随便你。”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我信任你!”
“我认为我俩都是高品质的人,我很愿意了解你,继而保持一个好的发展关系。”
“我也希望如此。”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五)
Author:
张西
屋里静悄悄的,栗秋和菁喆都以为茹欣媛不在屋里。但是茹欣媛房间的灯却突然亮了。
茹欣媛穿着长长的睡衣,披着披肩,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说:“今天我去参加了托尼妈妈的葬礼。不知为什么,回来后有种重新活了一回的感觉,就想跟你们说说话。”
“啊,你又跟托尼好了?”菁喆迷惑地问。
“我跟托尼虽然不睡在一张床上了,但我们还是朋友。”
“他还闹腾着要自杀吗?”栗秋很关注托尼的心理状态。
“就是因为他的情绪不稳,我才放不下,才答应跟他继续做朋友,毕竟我们相处8年,而且他是在我最困难时出现的,我对他多少有些感恩之心。他把我带进美国白人圈子,又总是甜言蜜语地在他的朋友圈里赞美我,这使我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也更自信了。就凭这些,我还得跟他做朋友。”茹欣媛真诚地说。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他的家庭?他妈妈怎么突然走了?”栗秋问。
“美国人见面时,通常就是聊聊天气和球赛,说些赞美的话,很少涉及别人隐私和不快乐的事。我倒觉得这种处理关系的方式挺好的,潜移默化地,嘴巴就收紧了。相处时不惹是非,人际关系也不累。但咱们是中国人,我不介意跟你们说起我和他的关系,以及他妈妈的死。其实我很敬佩他妈妈,他父亲10年前先走了,但老太太一直能照顾自己,5年前还能开车购物呢。我在莱克星顿见到她时,她正在家里试刚买回来的一双鞋,那鞋精致极了,是那种时尚的细高跟,墨绿色鞋面,窄窄的浅浅的鞋口,特别秀气。当时我就想,天哪,这个年龄,她还这么优雅!她亲自给我做饭,给孙子们编织圣诞小袜子,给亲朋好友寄送她亲手做的圣诞卡。她送给我的卡片图案是,一棵树干上有只小鸟虽在歇脚,但小鸟望着湛蓝的天空。老太太说,一看见我,就觉得我是个想飞得很高的人,她喜欢我这样的女性。她教给我如何做美国人吃的早餐,如何烤牛角包,如何持家,如何侍弄花草,如何鉴赏油画。我只去过她家三次,但每次她都笑眯眯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我真觉得她是个很美好的老人。尽管我和托尼分手了,但前几天当我从托尼姐姐那儿听到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我还是很难过。于是,我反反复复地回忆起我们每次聊天,回忆起她说过的生育每个孩子的艰难过程,以及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我很用心地写了一篇追忆的文章,发给托尼和他的姐姐,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为我和托尼以及他的大家庭做一个完美的收场,也算仁至义尽了吧。没想到姐弟俩看了我的文章后,都哭得不行。他们说,他们做儿女的都没有我懂他们的妈妈。他们央求我主持老太太的葬礼,并征得我的同意,把这篇文章当作老太太葬礼上的悼词。你们不知道这老太太年轻时有多漂亮,多雅致,我愿意送她最后一程。所以我去了。”茹欣媛含着泪水说道。她拿出翻拍的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栗秋和菁喆都惊讶得不行,“太美了,像以前的美国大牌电影明星!”栗秋喊了出来。
“是的。她很美。她承袭了先民的吃苦耐劳、勤俭、助人为乐的美国精神。”茹欣媛说。
“你的文章里都写什么了?”菁喆问。
“我忘了。现在只记住几个片段,我说您呈现给我的魅力至今让我惊叹,因为等我80多岁时,可能老得都走不动了,而您却仍然端庄美丽。听说您是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边喝完最后一杯咖啡,一幅未完成的以蔚蓝天空做背景的油画就立在您身后,您还披着一条深绿色披肩,您就那么优雅地睡着了。我相信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走在一条铺满鲜花的小路上,那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那时微风吹起了您银白色秀发。作为女人,有着怎样的认识,才能到老了还有您这样惊人的风姿呢?对这个世界而言,您来过,很精彩。”菁喆听得都入神了,茹欣媛却摆摆手说:“算了,其他的记不住了,反正葬礼结束后,我突然有了些感悟,好像顿然开窍。你们想想,一辈子没多长,下辈子不一定能遇上,我们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太短暂,所以,趁还来得及,我们要懂得珍惜身边的人,尤其是重要的亲人和朋友。如果有幸与一个跟你灵魂相通的男人在一起,就更要珍惜。”茹欣媛大发感慨。
“什么样的人才是灵魂相通?”菁喆内心的某处被触动了。
“我不知道,我也期待能遇上。但肯定不是托尼这样的。他从来不进教堂,也怕吃苦。他最多算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男人,一个有过很深感情的男人,但不是能够用灵魂交流的男人。”
“你们还有复合的可能吗?”栗秋小心翼翼地问。
“换了别的中国女人,可能没问题。可我这里有问题。不可能了。”茹欣媛拍拍自己的心。
“葬礼结束后,托尼坚持请我去他自己的家吃晚饭。我看他情绪波动比较大,就去了。我们一进门,他抱着我就哭,说他对不起我,说他做错了,希望我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你答应了吗?”菁喆问。
“我劝他别想太多,我们还是朋友。但他拉着我看电脑,说他已删掉那个女人的照片,他的心里只有我,他说没有我,他无法活下去。我听了后,真的很难过,既然清楚这一点,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背叛我呢?谁知道这次我原谅了他,他下次是否再重复错误?我不确定,也不敢相信。”
“也许他是真心向你悔过。”栗秋忍不住替托尼辩护。
“他的确是真心悔过。姐姐把他责骂一顿,说他其实从离开我那一刻,灵魂就潦倒了。她不喜欢弟弟用这种低级错误来毁掉一种原本很正常的生活状态。”茹欣媛叹气道。
“你离开他,灵魂也潦倒吗?”菁喆问。
“不。我只是很难过。就像一个很亲的亲人突然离世般难过。但哭过后,就轻松多了。没有男人我可以活下去,我无法再相信他。我对他有了防备之心。我不相信‘破镜重圆’这句老话,你想想,镜子破了,就算把它粘起来,还是有裂痕呀!我不想等复合后,总舔着伤口过日子,也不想让自己变成提心吊胆的人,没必要那样小心翼翼,人的生命就那么一次,要抓紧时间活出精彩,过去就过去了,再捡回来也没什么意思。我眼里真的容不下沙子。”茹欣媛咬着嘴唇坚定地说。
“但他现在心中只有你,可见他真的回头了。”栗秋提醒说。
“那是他的态度,不是我的。他已不再是我心里的唯一。”茹欣媛执意坚持。
“也好。你大踏步往前走吧。你有绿卡,在感情方面有选择的优势。”栗秋说。
“就算我没有绿卡,对感情的事也不想分神太多。我想把时间多花在家人身上,多爱他们,看着他们一个个幸福生活,才是我的幸福。在这个阶段,我不想让男人来分享我的奋斗成果。我想让步伐慢下来,等一等自己的心情,在这个等待过程中,期许那个能与我灵魂相通的人出现。如果出现了,那是上天的旨意;如果不出现,也是上天的安排。在这方面,我不再花时间。”
茹欣媛淡定地说着她的打算。
菁喆弄清楚了,原来茹欣媛的匆匆忙忙,主要是赚钱和照顾家人,她不想让男人再插手她的生活了。
救 场
“救场”,《辞海》里的解释是,演出中突然出现了失误,这时同台的人员赶紧采取相应措施,补台,以便演出能正常进行。栗秋坚信,能出面救场的人,一定是铁杆朋友。
因为三个男人的同时出现,栗秋要想有效地甄别出理想的那个人,必须有挑选的时间,为了不鸡飞蛋打,这场戏需要菁喆配合演完。
第二天一早,栗秋在厨房里低声告急:“快,帮我救场!安德鲁凌晨4点就发来短信,说晚上要听音乐会的事。”
菁喆惊讶:“他咋那么早呢?”
“他挺辛苦的。每早4点半起来做饭,5点就在路上了,他在鳕鱼岛工作,怎么也得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才到地方。”
“呀,那么辛苦!这倒让我挺尊重他呢!”
“美国男人奉行劳动光荣,这点我觉得比咱中国男人强。”
“所以你舍不得放下他?!”菁喆越来越善解人意了。
“对。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呢?昨晚你也看到了,他的确是个过日子的男人,这样的美国男人,以后恐怕很难碰到了。”
“感觉上,他挺靠谱的。”
“快想办法呀!要不,再牺牲一把?你跟他去听音乐会,把今晚对付过去,明天我就能做决定了。”
“但他会不会反感呢?人家是想跟你一起去。”
“我跟他说,让他给你打电话,我想他能听我的。”
“这样,合适吗?”
“那有什么不合适?快,帮帮忙!”
“那,好吧。”菁喆再次接下栗秋给的任务。
栗秋和菁喆都觉得,先不能放掉这条鱼,所以想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当是权宜之计吧。
下午,安德鲁一回到家,就高高兴兴地给栗秋打电话,问起晚上听音乐会的事。栗秋按事先想好的话说了一遍。安德鲁也感觉到什么了,建议道:“如果菁喆想去听音乐会,可以跟朱迪一起去嘛。”
栗秋只好豁出去了,说:“菁喆喜欢你,你给菁喆发短信吧。”说完这句话,栗秋赶紧挂了电话。
安德鲁迟疑了一个多小时,又给栗秋打电话,但栗秋的手机设置了留言,安德鲁就给栗秋发短信,说:“我现在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你好像要退出去。”
这时的栗秋已到菲利普家里,正跟他的家人们说话呢,看到短信便借故去了趟卫生间,给安德鲁回复短信说:“我不介意你跟菁喆交往,她是个好女孩,快去找她吧。”
安德鲁毕竟是个社会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他心里顿时明白,栗秋把他推给了菁喆。安德鲁是怎么想的,两个中国女子并不了然,但她们猜到,他是不会轻易放弃她俩,他又不是傻子。他面前的两个中国女子是什么档次的他能不知道吗?
菁喆接到安德鲁的短信时,已吃过晚饭,正在湖边散步呢。安德鲁没有多说,只问她在哪儿,要过来接她。菁喆说在湖边,安德鲁说20分钟以内赶到。其实,他只用了15分钟就见到了菁喆。菁喆有些尴尬,安德鲁却像什么事没发生似的,又是给菁喆拿水喝,又是问她今天的工作累不累,还放西部乡村音乐给她听。两人间的气氛缓和了。
来到音乐厅门前,安德鲁让菁喆在门口等一会儿,他进到旁边的一个小超市,不一会儿就举着两个巧克力冰激凌出来。他对菁喆说:“昨天晚饭后,你不是喜欢吃冰激凌吗?”菁喆接过来,既感动又暗自叫苦,自己正处于生理期,不敢吃凉东西,何况这已是初冬了。
听音乐会时,安德鲁很自然地把他的一只手伸过来,像是放松,又像是随意地搂了一下菁喆,就像菁喆所看到的他搂栗秋一样。菁喆心里发笑,觉得这男人心理素质真好,既能扛事又务实,当喜欢的女人离去时,没像个愣头青似的恼羞成怒,这不,马上就调整好心态,不放过到手的任何机会。菁喆借故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音乐会结束后,在人群往外涌时,安德鲁以人多为借口,夸张地伸出手臂护住菁喆,有一两个瞬间,他有意无意地贴着菁喆的身体,但菁喆有意地挪开了。
送菁喆回家的路上,安德鲁特意到一家鲜花店买了一枝玫瑰,毕恭毕敬用双手送给菁喆说:“祝我亲爱的女王周末快乐!”
菁喆扑哧笑了,她是真的开心。这是她收到的第一枝玫瑰。她暗想,也不知栗秋那边怎样了,刚才在散场时,她紧张地盯着人群,生怕和栗秋碰到。还好,音乐会上人到底是多呀。
把菁喆送到33号公寓楼下时,安德鲁心情很好地对菁喆说,他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希望明天还能见到菁喆。
菁喆笑而不答,只说了一句:“今天很开心,晚安。”
晚上11点,栗秋回来了。她说:“在菲利普家里很开心,一切都比想象的要好。他的家人都到齐了,对我非常友好,大家不仅一起吃晚饭,还一起散步,照相。晚上,菲利普带着我去听了音乐会。”
菁喆赶紧问:“第几排?”两人一对,吓了一跳,竟然是同一排,但一个在南区,一个在西区,真悬!
栗秋已经不在乎这些,她兴奋地说:“菲利普一大早来电话,晚上过来接我,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带我到他自己的房子里,谈有关两人的未来。”
“我真为你高兴,想不到菲利普竟然是个认真的男人。那安德鲁怎么办?他约我明天下午还见面呢。”
“答应他了吗?”
“没有。”
“你得见。”栗秋平静地说。
“啥意思?”菁喆问。
“虽然菲利普看起来不错,但我们还没实际接触,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碰过我的手。你说,他会不会那方面有问题?”
“明晚不是到他自己的房子里吗?也许到了那儿,他会跟你亲热,一切不就明了啦?”菁喆老到地支招。
“我也这么想。时间太短,还无法判断他是什么人,所以,安德鲁那边你再撑一下。话说回来,你跟他在一起还有安全感吗?”
“嗯,还行。”菁喆仔细回想一下,“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的。”
“那你明晚有事吗?”栗秋问。
“没什么事。”
“那就跟他见见呗,帮我了解一下,这人行不行。”
“好吧。那就再见一次。”
拖
周日下午,晚霞挂在天空,安德鲁骑着辆崭新的大摩托来了。33号公寓楼两边的枫树早就没了树叶。安德鲁见到穿着厚外套的菁喆从楼道里出来,高兴地向她招手。菁喆见状,吐了吐舌头,想不到他是骑摩托来的。安德鲁体贴地从车厢一侧取出一件更厚的大外套给她披上,又给她戴上一个头盔。他问菁喆敢坐吗?菁喆摇摇头,又点点头。他高兴地一把抱起菁喆放到后座上,然后他自己骑上去。
菁喆被安德鲁猛然抱了一下,很是惊慌,这可是头一次有个男人把她抱起来。她也是第一次坐这种大摩托,她想,这安德鲁可真贼,两人贴这么近,自己能不搂着他的后腰吗?
“去哪儿?”菁喆问。
“带你去个农场,那天在我家吃饭,我看出来你很喜欢吃水果。”
“远吗?”
“很近。”
菁喆心里有些温热。这个男人很细心。
菁喆请求安德鲁骑慢些,她怕吹冷风。他答应了。于是,他把速度只控制在三四十迈。菁喆搂着他的后腰时,感觉与他也不那么生疏了。
两人在一个小农场买了几种时鲜水果。
“愿意再去我家吗?我可以给你做烧烤。”
“可以吧。”
一个男人愿意给女人做饭,这个女人应该挺享福的。菁喆替栗秋想着以后的情景。
“但是,那个朱迪也在家对吗?”菁喆又犹豫了。她想起那个黄头发,虽是白皮肤但肤色并不红润的女人,心里就不舒服。
“你不喜欢她?这样吧,我给她发短信,看她在不在。”安德鲁发短信告诉朱迪,他要带菁喆回去吃烧烤。对方立刻回复:“住口!”
“她这是什么意思?”菁喆不解地问。
安德鲁无所谓地说:“她在开玩笑,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朱迪又回复了一条说,说她正在家里看电视。
“你告诉她是我去?可那天你跟她说,栗秋是你的女朋友。”
“我昨晚已告诉朱迪,我跟栗秋‘拜拜’了。”
菁喆在乎的是,这个朱迪该怎么看这两个中国女子,怎么昨天是栗秋跟安德鲁,仅隔两天又换成了自己。
安德鲁说:“天快黑了,咱们回去吧。我做的烤肉可好吃了。”他的眼神闪着光芒,让人感到天真而热情。菁喆不再犹豫,在这孤独而又寒冷的周末,能到一个温馨的小屋里吃一顿热乎乎的饭,也是一种幸福啊。
朱迪懒洋洋地斜眼看了看安德鲁身后的菁喆,她正在为自己的脚涂指甲油,肥大的胸和深深的乳沟都清晰可见,她额头上的几道皱纹也清晰可见。菁喆跟她打招呼,她没回应。菁喆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想,这样极性感的中年女人,跟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朝夕相处,两人之间能没事吗?
安德鲁把菁喆让到他的卧室,菁喆才发现,他和朱迪的房间是隔壁,朱迪的房门半开着,菁喆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从未见过这么乱的卧室,床上地板上都堆满衣物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她想,美国女人都是这样的?
但菁喆还是快乐的。安德鲁努力地展现他的厨艺,同时无不显示出对她的关照,一会儿给她冲热茶喝(他竟然知道中国人喜欢喝茶,菁喆心想);一会儿给她拿饼干,仿佛她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听音乐。菁喆想帮他干点什么,他都不让,他说菁喆只需要待在这儿就行。
晚饭很简单,就是烤肉和面包。两人在后院的阳光玻璃房里边吃边聊。美国人在住宅方面不像中国人那样讲究坐北朝南。他们不在乎是南北向或是东西向,怎么舒服怎么盖房子。像安德鲁这套小房子,就是斜着盖的,顺着公路的方向,面朝西北,背靠东南。菁喆坐在简易的玻璃阳光房里,感觉很是明亮。安德鲁告诉菁喆,这间简易房门前的阳台,还有院子周围的栅栏,都是他亲手做的。平时汽车坏了,一般也是他自己修理。
看着眼前这位朴素的美国男人,菁喆不由生出几分敬意,觉得他挺成熟的,如果栗秋跟了他,应该不用太操心。可是在菁喆问了他两个关键问题后,心里开始“敲小鼓”。第一,她问了他的收入。开始他只笑不说,菁喆便解释说,中国人之间相互都问这个问题,没什么。他这才说,自己月收入6000美元。那么,这个数字对一个美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菁喆没啥概念。于是又问第二个问题,如果栗秋想结婚,明年他会跟她结吗?他摇头道,太快了。菁喆逗他说,如果五年后,你俩都没结婚,你会跟她结吗?他摇头道,太遥远。每年都有变化,每天都有变化,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样的。
说来说去,看上去很乐观的安德鲁,原来骨子里是悲观的,他只愿活在当下。他说自己跟女友同居十年,几近要结婚,但她又有了别的男友,这让他很伤心。
“那么,你们分手时,你赔偿她什么了吗?”菁喆关心的问题比较实际。
“没有啊!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租房住的,各花各的钱,所以分手时,就分手了,没有财产纠纷。”
“但在中国,一般男的会给女的很多补偿。”菁喆这样说道。
安德鲁表示不理解,他问:“为什么?”菁喆也说不清,就没往下说了。
菁喆提出天黑透了,她应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工作。虽然安德鲁有些不舍,但他还是尊重菁喆,用他的红色卡车送菁喆回家。在车上,安德鲁要求菁喆离他近些,菁喆笑笑,没言语。安德鲁便把菁喆往身边拉,菁喆也就离他近了些。安德鲁的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不松开,菁喆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很寂寞,也可能有些喜欢她。
在33号公寓楼下,安德鲁提出:“我能送你到房间吗?”
“不!因为还有其他室友,不方便。”菁喆坚定地说。
安德鲁激情满怀地拥抱了一下菁喆,她挣脱开来,向楼梯口跑去。安德鲁站在她身后,微笑着看她进了楼道,才追了句:“晚安,我的女王。”
菁喆没回头,但能听见他发动汽车的声音。
菁喆等到半夜,栗秋才回来。菁喆便一五一十地把见面情况告诉栗秋。
“如果安德鲁再约你,你还得坚持几天。今晚跟菲利普聊了几个钟头,他仍很理性,仅在临走前,吻了我的额头一下。所以,我仍然无法确定这个男人是否正常。假设他正常,那么他对我就是一种绅士风度。这个男人我要了!”栗秋判断道。
菁喆却认为,安德鲁可能不会再约自己了,哪有见面这么频繁的。但第二天,安德鲁竟然约她见面,菁喆以实验室加班为由拒绝了。但从这天开始,每天下午4点左右,安德鲁只要一下班,就给菁喆发短信问候,只要菁喆说正忙着,他会体贴地让菁喆忙完之后再回复他。每晚睡前,他一定要跟她聊一会儿。
三天后的晚上,栗秋跟菲利普约会,一夜未归。第二天早晨,栗秋在电话里高兴地告诉菁喆:“他留我在家过夜了,其实他是个极其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他还跟我说,等我儿子寒假来时,他要去机场接他,还要请年假,陪我和儿子到南部去自驾游。”菁喆能听得出栗秋很开心。
“太好了!真为你高兴。”菁喆很受鼓舞。
栗秋狂喜地说:“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他竟然连手机都没有,平时有事,都是往他家里和上班的地方打电话,而且他几乎不上网,也很少看电视,他喜欢做家务,喜欢运动健身,不抽烟也不喝酒,简直就是个宅男,你觉得我是不是特幸运?”
“那安德鲁怎么办?”菁喆关注地问。
“可以撤了。”栗秋下了命令。
“好的。”菁喆点点头。
“不过,如果你觉得这个人还可靠的话,应该跟他发展成好朋友。虽然你来几年了,但你从未与真正的美国人交往过,这可是结识美国人的最直接的机会呀。如果你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我看这人陪你一段时间也行。”栗秋的建议很实际。
菁喆犹豫了。交往的这几天,她发现了安德鲁身上有许多优点。但也觉得有什么缺点,那究竟是什么,她还说不清。
“是不是因为我先认识了他,你觉得再跟他交往就别扭了?”栗秋善解人意地问。
“嗯。是挺别扭的。”菁喆承认。
“那有啥。我已经遇到了更适合我的人,又没让你非得跟他怎样。你就别小肚鸡肠,大气点嘛。这样吧,我看这人给你当爱情教练挺合适,你呢,也继续在网上寻找,发现更合适的人,该干啥还干啥呗。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两种色彩,还有中间色。”栗秋以过来人口吻引导菁喆。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三)
Author:
张西
虽然菁喆觉得别扭,但等安德鲁这个周末再约她时,她却没有一口回绝。
安德鲁提出接菁喆去纽伯里街吃饭。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请菁喆吃饭。菁喆一听纽伯里街就答应了。因为栗秋经常跟菁喆提到这条街如何值得女人们一逛,说那条街在19世纪之前,是波士顿最佳居住的街道,又被称为“最时尚的背湾街”,还说街上最有年头的建筑建于1860年。但这几年来,菁喆从未去那里开过眼,现在既然安德鲁有车,还陪着吃饭,为何不去逛逛呢?也不枉自己到波士顿来一趟,省得别人问起纽伯里街,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
菁喆刻意换了件“朱迪”牌红蓝相间的天鹅绒套装,脚上是“优歌”牌澳洲雪地靴。这一身行头是感恩节那天,栗秋帮她从“奥莱特”买的,打五折后,总共才八十多美元,但在中国的商场,合计得四五千人民币。
安德鲁见到菁喆,直赞漂亮,然后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他为菁喆开车门,扶她到座位上,然后关门,然后回到驾驶室座位,笑眯眯地看了菁喆一会儿,才驶向纽伯里街。
在菁喆眼里,纽伯里街最迷人之处,就是随处可见的欧美建筑,以及这些建筑里的各种餐馆和店铺。许多餐馆的桌子摆放到人行道上,尽管是冬天,美国人似乎不怕冷,坐在餐桌前照样喝冰啤酒眉头也不皱一下。安德鲁选了一家小门脸的比萨馆,两人钻进去。因为是安德鲁请客,菁喆没发表任何意见。安德鲁把菜单推到菁喆面前,问她想点什么。菁喆回答说,什么都行,让安德鲁自己点单。
一顿饭下来,结账时,加上税钱,不到30美元。安德鲁吃得特别满意,拍着肚子说,真好,美味又实惠。他那一副吃了美食满足的样子,挺感染菁喆的,她暗想,这美国男人其实挺单纯的。
饭后,菁喆提出要回去。安德鲁很诧异,说这是周末,菁喆应该跟他回家去看电视。菁喆说朱迪在,她不想去。安德鲁说,他们两人可以在他的卧室看小电视。菁喆一想到卧室这个词,就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极力牵制着他说,那咱们还是在纽伯里街再逛会儿吧。安德鲁说,会把你冻感冒的。但菁喆坚持说,自己喜欢逛街,看晚霞。其实,这阵早就没有晚霞了,顶多听听历史的潮声罢了。安德鲁高兴地把左臂一弯,对菁喆说:“请吧,我的女王。”
菁喆象征性地把手臂伸进安德鲁的臂弯,但很快又自然垂落下来。她很别扭,重要的是,她觉得眼前这个美国男人很陌生,不是自己想要亲近的那种人。安德鲁虽有点失落,但也没说什么,依旧很忠实地守着菁喆,生怕有人碰着她一下。
纽伯里街名来源于1643年英国的纽伯里战役。它位于波士顿公共花园附近。这条街拥有号称世界上最昂贵的众多精品店,高端商品有拉尔夫•劳伦、香奈儿、阿玛尼、巴宝莉、卡地亚、华伦天奴、杰尼亚等。这些大牌都是栗秋津津乐道的,但菁喆永远也搞不懂,也不想搞明白。这个冬夜,她穿梭在这些昂贵的精品店里,只为了感觉这些昂贵的气息而已。安德鲁跟在菁喆身后,不远也不近,大多时间两手抄在口袋,从未主动问过菁喆喜欢什么,或想买什么,菁喆料想他也知道这是个昂贵街道,不开口说话是最明智的选择。菁喆本身也没有让他买名牌的欲望,她不是那种让男人为难的女孩。其实,安德鲁也不懂名牌,他永远穿工作服,回到家里一身套头运动装,所以,当推销员向他介绍唐纳•卡兰和本•谢尔曼时,他连忙摇头摆手,退到门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等着菁喆跟过来。当然,纽伯里街上也有低端些的商品店,在靠近马萨诸塞大街,大多是些波西米亚风格的店铺,茹欣媛更喜欢这种风格的衣裙,便宜而浪漫。
菁喆还对这条街上的古民居感兴趣,与中国的房屋很不相同。即使已经很晚了,这条街还是很热闹,自行车、摩托车、私家车、公交汽车,都在这里穿梭;美人、美食、美发把这里塞挤得满满当当。也有一些人在发小广告,安德鲁左躲右闪像个顽皮的大男孩。
大约逛了两个小时,菁喆才收了脚步。两人愉快地上车。回途中,菁喆问安德鲁:“喜欢孩子吗?”
“喜欢,但不想要。”安德鲁坦白地说。
“为什么?”
“有孩子的生活压力大,我的许多朋友都羡慕我可以自由自在生活,而他们却要照顾家庭和孩子,很累。所以,我现在已经习惯自由生活了。”菁喆暗想,可她是想要孩子的。
很快就到了33号公寓楼下,安德鲁赖着不想马上离开,他找了个话题说: “对了,给你看我的工作环境。”他高兴地拿出一个小相机,给菁喆看自己的工作业绩。
菁喆一看,原来,他是专门安装高档门窗的。
“这个冬天我就在罗德岛为这个新校区安装门窗。”安德鲁自豪地介绍。
“你不是搞工程设计的?”栗秋明明告诉菁喆,安德鲁是个工程师。
“不是。我就是装门窗的,这是个有难度的活儿,不好干。”安德鲁朴实地回答。
“我看你坐在高高的吊车上,很危险吧?”菁喆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是的,有危险。因为有些楼层很高,吊车把我吊上去才能干活,往下一看,晕。”安德鲁吐了一下舌头。
“你受过伤吗?”菁喆关切地问。
安德鲁拍拍他的脑门,说:“这里还鼓了个大包呢。”
菁喆张眼一看,他头上果然有个硬邦邦的包:“怎么回事?”
“今天中午我在屋里装门窗,又累又闷,就把安全帽拿下来想休息一会儿,正好一块天花板掉下来,砸在我头上。”安德鲁笑呵呵地说。
“现在还疼吗?”菁喆问的同时,也仔细看了那个包,发现上面有几道血痕。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揪紧了。她联想起自己当钻井工人的父亲,永远让家人揪着心。
“没事。当时晕了一下。现在好多了。”安德鲁淡然地说。
“下次一定要戴安全帽,要当心。”菁喆叮嘱道。
“谢谢你。我会没事的。”
“你一直都做这种苦力活吗?”菁喆问。
“是啊。我开了8年长途运输车,又干了10年装修工,安装门窗。”安德鲁自报简历。
“那你在哪里读的大学?什么专业?”这是菁喆最关心的问题。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读书。我读了一年的社区大学,学计算机。但我坐不住,一上课,我就跑到校外去玩,老师总是能把我抓回来。”安德鲁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噢,那时你是个调皮的学生呀。”
“我在家里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两个妹妹都读了大学,都有很好的工作,但弟弟们和我一样,不喜欢读书,现在都在做苦力呗。”安德鲁说这话时一点没觉惭愧。
“你喜欢安装门窗?”菁喆问。
“当然。第一天我带你去的那个音乐厅的门窗,翻修的部分,都是我装上去的;还有波士顿美术馆的门窗,也是我装的。我妹妹读的是波士顿学院,那里一半的门窗都是我装上去的。”菁喆发现安德鲁对自己的职业很自豪,不禁被他乐观的情绪感染。
“你真了不起!”菁喆由衷地赞扬他,同时也觉得他真的很单纯。如果是中国男人,一定会觉得这个职业低下。他其实就相当于中国的建筑工人呀。
“对了,明年春天,我的工作地点就改到布鲁克林了,那里有个建筑即将完工,我的公司老板已签订了装修合同,我负责装门窗,那样我又能挣很多钱了。”安德鲁喜滋滋地说。
“你不是每月6000美元吗?已经很多了吧?”
“是呀。但扣掉2000美元的税,就剩4000美元了。”
“噢,要扣这么多税呀?”
“还要扣掉2500美元的房贷。”
“天哪,那你岂不是只剩下1500美元?”
“对呀,我还得生活,养汽车和摩托车,所有的费用加起来就这么多,所以我得把房子出租。朱迪帮了我,我很感谢她。”安德鲁认真地说。
“她每月房租多少?”
“700美元。”
“她住多长时间了?”
“半年多了。”
“她打算租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她是单身?”
“是。”
“你俩有那种关系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她租我的房子,所以不能有那种关系。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安德鲁转移了话题。
“暂时没有安排,只是写论文。”
“明天上午我带你到乡下转转,下午我给你做比萨吃好不好?朱迪交了新的男朋友,她不在。”
“这样吧,明天上午你带我去乡下转转,中午我请客。”菁喆客气道,她已打定主意,过了明天,就结束跟安德鲁的关系,但她必须给他留个好印象,不能像网上那些美国男人一样,说消失就消失,连个招呼都没有。
“真的?在哪儿?”安德鲁高兴得像个孩子。
“你选地方吧。”
安德鲁打了个响指,说:“这很容易。”
扫 兴
第二天,安德鲁载着菁喆去了市中心一家比较有名的海鲜店。那家店的生意火爆,他们去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排队等候。菁喆认为,尽管他是个好男人,但他们之间的文化差异太大,他就是个生活型的男人,基本不读书,对其他事情也没兴趣,或也没条件有兴趣,如果两人硬凑在一起,也没有共同语言。那么,这顿午饭,在菁喆的潜意识里也是还他的人情。菁喆心里很清楚,安德鲁不是她要的那种男人。
菁喆让安德鲁点菜,自己随意。这顿饭安德鲁吃得很开心也很饱,等结账时,菁喆吓了一跳,70多美元。连安德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坚持要付小费部分。菁喆暗想,这美国男人是不是以为碰到富婆了,能蹭就蹭。
吃过海鲜,安德鲁坚持要带菁喆去他读书的学校去看看,又把他父母的房子指给她看。然后说,既然已经下午了,一定要请菁喆吃他一周前从海里钓来的金枪鱼。安德鲁又喜形于色地告诉菁喆,朱迪刚才发来短信,说她晚上不回来了。
菁喆只好答应到他家里去吃晚饭,安德鲁狂喜不已。
来到安德鲁的家,他很娴熟地把冻在冰箱里的鱼拿出来,先解冻,然后洗净,切成块,用些酱料腌渍好,再架上烧烤炉,颇有耐心地烧烤起来。
饭毕,菁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了,也出去玩了,也吃饱喝好了,到此为止吧,我要回去写论文了。”
安德鲁依依不舍地说:“再坐会儿,你看会儿电视再走吧,我的车里有点油漆味,怕你不喜欢,我洗下车就送你回去。”
安德鲁果然去洗车了,菁喆只好选了个“二战”片看起来。
约半小时后,安德鲁洗完车了。他出了一身汗,又到卫生间冲了个澡,然后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菁喆正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电视,安德鲁走过来,给菁喆的后背放了个枕头,问:“这姿势是否舒服?”
菁喆点头。
电视里正演着某个战场上,德军和苏军拉锯战时,一个苏联女间谍深入德军弄情报的事,挺紧张的情节,菁喆看得很投入。她想把这个情节看完就走。可是安德鲁却闲不住,一会儿动动身体,一会儿咳嗽几下,一会儿起身喝水。安静片刻后,他突然坐在菁喆的脚边,一把握住菁喆的脚,捧到手里。
“你要干什么?”菁喆立刻尖叫起来,同时把脚往后缩。
安德鲁笑着宽慰菁喆:“别紧张,我觉得你在实验室站了一天,肯定很累,我帮你按摩一下好吗?”
菁喆也笑了,说:“不,我脚心怕庠。”
安德鲁仍坚持:“你会感觉很舒服的。来,让我试试。我妈妈是公交车售票员,以前她下班回来,就经常让我帮她按摩。”
菁喆有些感动。但她真的怕痒。
安德鲁再次把菁喆的脚捧在手里,说:“来,我帮你把袜子脱了。”
菁喆坚决地说:“不!”
安德鲁笑笑说:“好,我尊重你。那你闭上眼睛,只想着蓝天绿草,你会感觉很放松。放心吧,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经安德鲁这么解释,菁喆防备心理有些松动了,安德鲁见机开始用手捏菁喆的脚背,看到菁喆没有反对,他又开始按她的脚心。菁喆心里也纳闷,奇怪,怎么不痒了?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人的按摩技术好?菁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按脚。
脚心按了,也没什么。安德鲁开始按菁喆的脚脖子,然后是小腿……
安德鲁的手机突然尖厉地响起来,他没去理,继续按菁喆的小腿,但手机坚持响个不停,好似不达目的不罢休。菁喆也如梦初醒,把自己的脚收回,并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安德鲁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接了,并且没好气地冲着电话说:“爸爸,什么事?”
“我要给你讲个故事。”电话那头出现一个苍老的声音。
“什——么?——”安德鲁伸长脖子大喊道,“爸爸,你要干什么?”
“我想告诉你,你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我爸爸的爷爷是怎么从爱尔兰逃荒到美国来的,是坐哪只船过来的。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只怕今天不讲,以后没机会了。”老人很认真地要跟儿子长谈一次。
安德鲁哭笑不得地说:“爸爸,这是什么时间啦?你要给我讲家族史?全美国人民在这时候都要睡觉了,你却要给我讲爱尔兰人的逃荒故事,爸爸你脑子没毛病吧?你要是正常的话,就赶紧睡觉,明天再讲吧!”
安德鲁挂了电话。对菁喆说:“真奇怪,我爸爸一个月都不给我打一个电话,今晚却要给我讲家族史。”
“你爸爸多大年龄了?”菁喆问。
“90岁。”
“退休前他是做什么的?”
“公交车司机。”
“他身体好吗?”
“不如妈妈身体好,脾气也不如妈妈好。”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安德鲁坚持不接。菁喆说:“老人家的电话还是应该接的,不然不太礼貌。”
安德鲁不耐烦地再次接电话:“爸爸,你快说吧,你爸爸的爷爷是坐哪只船过来的?”
安德鲁的爸爸说:“哎呀,我刚才打了个盹,醒来就想起来了,所以赶紧给你打电话,可是你怎么能把我的电话挂了呢?哎呀,你看你这一挂,我现在又忘了,等我想起来时再告诉你吧。你从小不好好学习,就像我小时候,结果跟我一样,一辈子都得干体力活,你看你的两个妹妹……”
“爸爸,你这不是给我讲爱尔兰迁移史,是你又要对我训话。爸爸,我已经是40岁的人了,你别打扰我的生活好吗?你赶紧睡觉去,我明天还要工作,现在我要睡觉了。挂了。”安德鲁很不高兴地挂了电话。
趁这个时候,菁喆早就站起身,穿好鞋,拎起包,紧张地等在门口了。
安德鲁过来一把抱住菁喆:“亲爱的,我喜欢你,今晚别走了好吗?”
菁喆挣脱道:“我不想只跟一个人同居或交个朋友,我想认真地结婚。但我还没考虑好,请让我走好吗?”
“我尊重你。但你能不能陪我待会儿,我想跟你再聊聊天,我保证不动你行不行?”
菁喆推开安德鲁,坚定地说:“我要回去。”安德鲁立刻拉下脸来,什么话都没说。两人拉开门,向那辆工具车走去。
一直驶到菁喆楼下,安德鲁才开口扔出一句:“晚安!”那声音如此苍老和沮丧,菁喆也觉得挺对不住他,但没办法,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菁喆头都没回地径直上楼了。
栗秋也刚进门,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她问菁喆:“怎么样?处得还好?”
“到此为止了。我不想跟他变成男女关系,但他好像控制不住,我觉得再下去挺危险的,只能戛然而止。”
“还让你破费请他吃了顿饭。哪有你那么傻的?你在实验室挣的那俩钱,都花差不多了吧?”栗秋说着,从包里取出一百美元,递给菁喆:“拿着,谢谢你为我受委屈。”
菁喆把钱又塞回栗秋手中,说:“不带这样贬低我的。我有能力挣更多的钱。要说帮忙,最初的确是想帮你圆场,可后来这两次,是我起了私心,想跟他发展点友谊,可我发现我没这种能力,人家就是想跟我那个,所以,索性拉倒。要说谢谢,我还应该谢你呢,你给我提供的这次机会挺宝贵的,让我也见识了美国工薪阶层怎么生活。”
“那你也不用花那么多钱请他呀?记住,在男女关系中,谁主动花钱,就意味着谁失去了主动权,听见没有?”栗秋叮嘱菁喆。
“嗨,主要我觉得他挺穷的,不好意思花他的钱。”菁喆朴实地说。
“但他也真抠门儿,他请你,花30美元,你请他,花70美元。唉,人穷志短呀。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贼精贼精的,嘴巴甜,干活也行,就是不舍得花钱,但女人的钱他却舍得用,这个习惯不好。”栗秋客观地评价道。
“菲利普怎样?”菁喆问。
“到现在,他还没让我掏一分钱,我心里挺舒坦的,觉得做女人真好。想想跟安德鲁见的那两次面,只喝过两瓶矿泉水,他连顿饭都没舍得请,真不给力。其实,跟一个男人过日子,不在乎他有多少钱,而是看他肯不肯花在你身上。只要他全心全意,哪怕他给你买个发卡,也是幸福的,对不?”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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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
菁喆还是第一次见到栗秋这样束手无策。菁喆开心地笑了。
“快别笑了,帮我拿个主意呀,去哪家?见哪个?”
“好办。加减法呗。首先,把台湾男人删除。第一他年龄太大,有代沟;再说,他离咱这儿太远,了解起来不方便,这话可是你告诫过我的;后面这两个嘛,还真有点难办,都是波士顿的,感觉都挺不错。”
“对,我也是这么想,那个台湾人就先算了,太远。那你帮我从这两人中选一个,应该和谁约会?”
“菲利普好像文化素质高些,更愿意聊天聊历史,还邀请你去见他家人,可见他很有诚意;安德鲁听上去动手能力很强,但文化素质低些,似乎你们在一起没得聊。你个人更喜欢跟谁在一起呢?”菁喆淡定地问。
“安德鲁过日子应该靠谱,也会体贴人,跟他在一起生活,家务活估计他全包了。但正像你说的,可能我们在一起只能生活,其他的谈不了多少。可我也不是求大富大贵的人,只求跟一个内心干净的男人平稳过日子,丢掉他太可惜;菲利普呢,更喜欢跟我精神交流,每天晚上准时来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他还真是用心。但现在还没拉过手,谁知道其他方面有没有问题?他让我参加他的家宴,我还真的有点紧张。自从到波士顿,也见过一些美国男人了,但从未被邀请到家里去,甚至咱主动提出去人家里看看,他们都躲躲闪闪的。你说这三个男人怎么回事?平时千呼万唤都不见踪影,但现在说来吧,又一下子全都来了,好像约好了似的,都定在周六见面,这不成心考验我吗?真愁死了。我就怕见了这个人,就失去了另一个人,跟他们的接触时间都短,谁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呢?你快帮我拿个主意,我到底去谁家?”
菁喆帮栗秋拿主意说:“去参加菲利普的家宴吧。我感觉这人跟你有话说,也很在意你,尊重你,他能把你引荐给家人,说明他的家庭和睦。不是所有的美国人都不讲亲情关系的。”
“可是万一他是个有怪癖的人,接触几天就不行了,而安德鲁这边也走了,我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栗秋真的纠结了。
“那就周五先到安德鲁家,周六去菲利普家呗。”
“可安德鲁说了,周五那天他替另外一个人加班,没时间。要是我提出再另约时间,他一定会起疑,因为周末是个敏感的日子。可如果跟菲利普已经好了,再见他就不行了,那我不是两头骗了吗?不能干这事。”栗秋选了一条黄底绿花围巾试戴一下,又换另一条湖蓝与深红相间的在脖子上比画。
“安德鲁一般几点下班?”菁喆问。
“下午4点左右。”栗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
“那就周五去他家吃晚饭,然后告诉他,周六你加班。”
“这倒是个好办法。”
“可我去吃晚饭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明摆着给他创造留我过夜的条件。我不想那么做。我想到菲利普家后,看情况再定下步该怎么办。”
“你拉着我去呀!我们一起到他家,吃过晚饭就跑,他能怎么着?这样两头都不得罪。”
“可是如果觉得他和菲利普都好,我还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跟谁,这怎么办呢?”
“有点难。”
“这样吧,你帮我忙。”
“怎么帮?”
“你跟我去他家,这不就认识了吗?然后你先跟他聊着,来往着,反正都是朋友呗,再说你闲着也是闲着,跟他了解点美国人的风俗不也挺好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拖住安德鲁?”
“美国男人是很实际的,根据我的经验,如果这次拒绝了他,一转身他就去见网上的其他女人,他们闲不住。”
“拖到什么时候结束?”
“一周吧。那时我跟菲利普若是成功了,更好;不成,我就回头来找他。”
“呵呵,万一我没帮你拖住,用上他或被他用了,怎么办呢?”
“那就用呗。呵呵。反正你也没男朋友,这男人也还靠谱,咱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先处着呗。我不在意。”
“你倒是大方。这样吧,我先陪你去他家,应应急。以后的事再说吧。”菁喆拿出了西北人的豪爽劲头。
旗 袍
第二天,栗秋编了个什么理由,反正跟安德鲁达成了一致,周五下午5点,他准时来接栗秋。栗秋说,对这种愿意付出真心的人是不应该扯谎的,既然已经扯了谎,仅限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否则,自己要为这谎言的后果买单。事先,栗秋并没有告诉他,菁喆也要去他家。但栗秋有把握,他不会当面拒绝栗秋带个女友去他家的。
菁喆没见过安德鲁,但已见过栗秋和他在海边的照片。知道这是个头顶有些秃,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
果然,当安德鲁兴致勃勃见到栗秋,而栗秋又把菁喆介绍一番时,安德鲁只好说,OK,欢迎你一起去。当然在此之前,栗秋已经准备了晚饭所需的食物。
安德鲁看上去比较老相,但五官还算周正,性格外向,甚至有些好动。
安德鲁打量着穿立领半袖织花旗袍的栗秋,情不自禁地连连赞叹:“我的女王,你太美了!”
栗秋抿嘴笑而不语。她今天穿了件玫瑰粉色的旗袍,显得格外娇俏与柔情。一件长款黑色呢子大衣,脖颈处搭配一条白色羊绒围巾,脚上是一双尖头的丝绒雕花高跟鞋,头发被梳成双髻的,双手自然地搭在收紧的小腹前,更衬托出她的温婉儒雅的气质。
上次与安德鲁见面时,她把头发高高盘在头顶,穿着一件无袖的图案清晰的素雅旗袍,搭配珍珠耳坠,以及一件藏蓝色风衣,显得落落大方,当安德鲁递给她矿泉水时,她也只是文雅地动用小臂去接,安德鲁长到40多岁,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文雅高贵的东方女性,他本能地开口闭口称“我的女王”。
安德鲁开了一辆锃亮的暗红色工具车,与栗秋俏丽的旗袍十分不相配。安德鲁一个跨步冲到车门前,拉开车门,对栗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扶着她入座。
栗秋不紧不慢的,把呢子大衣搭在手边,落座时先理一理后裙摆,给自己的身体弯曲以足够的空间。她穿的这件连体旗袍非常紧身,如果换是菁喆穿这种衣服,一定想不到需要腾出空间,那将很容易引起面料的轻微撕扯。
菁喆看到栗秋这个做派,心里直想喊她夫人或娘娘什么的,怎么看怎么像是从皇宫里走出来的美女。她再斜眼看安德鲁,眼前这个男人应该配不上栗秋。但栗秋与他怎么发展,栗秋心里自然有数,轮不到菁喆操心,她只需配合好栗秋就行。
栗秋从大学时代就喜欢旗袍。她姥爷的家族,也算是前清的遗老遗少,因此姥姥箱子底下压着一堆旗袍,而那正是栗秋小时候最喜爱的衣服。姥姥一生都爱旗袍,她当小学生时,国民政府出版了一个条例,把旗袍定为国服,在重要的庆典、节庆、礼仪性场合,女性必须穿旗袍。栗秋很羡慕姥姥那代人,可以一直穿旗袍,可惜“文革”开始,不再让女人们穿了。所以,栗秋是穿牛仔裤长大的一代。但她一直记得,上中学时,每到放学回家,她总是偷穿姥姥那宽大、缀了许多装饰、拖至脚面的旗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虽然以北京为中心的“京派”旗袍才是中国的正宗旗袍,但以上海为中心的“海派”旗袍更讨栗秋喜欢。它在改良领子、袖口、腰身时,吸收了许多外来元素,裁剪更加衬身适体,把成熟后的栗秋的身体曲线衬托得婀娜多姿。这些年,旗袍在女性中开始流行,但不知怎的,现在的女孩就是穿不出那个年代“海派”旗袍的味道。栗秋仿照老上海旗袍的样子,美滋滋地给自己定做了十几条心仪的旗袍,有绸的,有缎的,有纱的,有丝的,有布的;有长袖的,有短袖的,有无袖的;有的开衩低,有的开衩高。
栗秋的体形特别适合穿旗袍,削肩、微耸的胸、细腰、圆臀,无论哪款旗袍穿到她身上,从正面看都是X形,从侧面看是S形。栗秋特有的曲线魅力,不知迷倒多少男人。其中就有跟她有过一段真感情的老桑。可惜,有情人注定不能收获婚姻。既然从那段情里走出来了,轻易不再去触碰它了。
现在,栗秋坐在中间,菁喆坐在靠车门的地方,安德鲁一边开车,右手臂毫不掩饰地时时伸过来搂一下栗秋的肩膀。栗秋不迎合也不拒绝,表情肃穆,毕竟她有些紧张。安德鲁的家与菲利普的家都住在波士顿南部的加美可社区,从地图上看,两个住处离得特近,万一碰到一起怎么办?那不穿帮了吗?
菁喆为了活跃气氛,提议晚饭喝点酒。她看到安德鲁身强力壮,而且在她看过的美国电影里,这个年龄的男人都喜欢喝啤酒什么的。没想到安德鲁却一口回绝,说他戒酒已经十几年。然后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栗秋以为安德鲁是不满意她带来了菁喆,又不想让女友失面子,便转脸温和地问菁喆平时喜欢喝哪类酒,因为她也不清楚菁喆是否真的喜欢喝酒。
菁喆知道栗秋的用意,便大方地问安德鲁有啤酒吗?她觉得,像安德鲁这样的人,既然没有家庭,平时怎么也得有几个朋友,朋友相聚时,怎能没有酒呢?然而安德鲁却平静地回复她,家里没有酒,但菁喆如果想喝的话,他可以到超市去买。栗秋也平静地建议,那就去买吧。
安德鲁听话地把车开到一家“大减价超市”门前,栗秋看了看店名,没说什么。三个人进了超市。安德鲁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比利时“蓝月亮”,3美元一瓶,一打6瓶。栗秋以为安德鲁能结账,不就18美元嘛,何况她们还带着菜来了。但安德鲁却远远地站在一边。栗秋有点失望,她伸手要付账。菁喆立刻抢着刷卡,说是谁喝酒谁付账。话虽这么说,两个中国女子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要是在中国的北方,一个大老爷们儿肯定不会让女人花这点钱的。
安德鲁的小房子靠近路边,这是一栋殖民地时期建筑风格的小房子,菁喆注意到,房屋门前还插着美国国旗。
三人进到暖乎乎的屋里,没想到屋里还有女人。一个40岁左右的黄头发、白皮肤、个头不高的女人,正懒洋洋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涂着血红指甲油。她穿着一套很短的睡衣睡裤,能看到大半个乳房,小腹的大部分也露在外面,菁喆很想过去给她往腰上提提睡裤。
安德鲁表情严肃地介绍说:“这是朱迪,租住我的房子已经两年。”
栗秋和菁喆客气地跟朱迪打招呼,但她却爱答不理,只欠了欠身子,仍然躺在那里看电视。
菁喆小声问栗秋,这女人为什么这样?真不懂礼貌。栗秋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朱迪,暗示菁喆别吱声。
安德鲁兴致勃勃地带着两人参观他的房屋。这是个小型住房,二层是个尖顶,只放了些杂物,不能住人;一层有二房二厅,大约七八十平方米,还有一个地下室,放有安德鲁的健身器材、摩托车、洗衣机、烧烤器械、锄草机、除雪机以及杂七杂八的零件工具。
菁喆和栗秋都还是第一次到真正的美国人家里。凭直觉,安德鲁应该属于美国的普通工薪阶层。墙上挂着一张士兵们的合影照片,菁喆问安德鲁是否当过兵,他很自豪地点点头,说他40岁才去陆军部队服役4年,这期间,与他同居10年的女友有了另外的男人。栗秋和菁喆对视一下,都觉得纳闷,怎么美国人到40岁还能当兵?但安德鲁却说得有鼻子有眼,他说2006年,美国为了扩充兵源,将陆军征兵年龄上限提高到42岁,事实上,他是三年前才入伍的。菁喆吃惊地问他,难道你现在还在服役吗?安德鲁没有给她一个清晰的说法,只说,一边工作一边服役是很正常的事呀。菁喆关心,安德鲁退伍后,政府能给他什么优惠补贴。他不以为然地回答,只要在军中服务90天以上就可以享受退伍军人部发放的退休金、医疗服务、住房补贴、教育补贴和职业培训的福利待遇,就是为了这些,他才去服役,结果把女朋友弄丢了。但他反应很快,话声一落,立刻又说,不过,现在又有了一位漂亮的中国女朋友,他很自豪。
栗秋和菁喆用中国话小声说,这家伙嘴巴真甜,看来是哄女人的高手。安德鲁听不懂中国话,用英文问她俩在说什么。栗秋解释说,我们想知道你服役后得到了什么具体的好处。安德鲁立刻眉开眼笑,开心地说他得到6.5万银行贷款的优惠照顾,否则以他的非军人身份,他是拿不到这笔优惠贷款的。说到这里,他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年龄更大的男子说,就是那个大哥劝他入伍的。当他还是个小混混时,那个大哥一直给他撑腰。这时,栗秋和菁喆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都同时想到了“黑帮”,脸上是复杂的表情。这个细节当然没有逃过安德鲁的眼睛,他知道他说得太多,可能有什么地方让这两个中国女子不自在了。于是,他过来搂着栗秋的腰,请她俩参观他的厨房,他要给两位漂亮的女客人做烤鱼吃。
安德鲁的厨房干净整洁,栗秋和菁喆又包饺子又炒菜,期间缺少调料,安德鲁还腿脚勤快地跑了一趟超市。
饭做好了。栗秋很周到地让安德鲁请朱迪一起坐到餐桌前,因为她觉得三个人在吃喝,只剩一个人不好。
安德鲁很高兴地邀请了朱迪,朱迪淡淡地接受了邀请。
栗秋又添了一层心事。因为安德鲁在餐桌上表示,明天栗秋白天加班,所以,他准备预定明晚7点音乐会的票,陪栗秋过周末。
栗秋没有马上扫他的兴,可心里暗暗叫苦,菲利普已经把明天一天的计划告诉她了:中午来接她,午餐后,一家人到波士顿公园游玩和照相,然后和菲利普一起去波士顿美术馆,最后去听晚上7点的音乐会。这两个男人怎么都这样热情呢?都想请她听音乐会,害得她想把时间错一下都没机会。
菁喆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大声说,自己明晚也想去听音乐会,朱迪一听,也大声说,她也想去。安德鲁得意地笑笑,建议道:“那好呀,你俩结伴一起去。”这下菁喆哭笑不得了,她根本不喜欢这个叫朱迪的女人。而朱迪一沾酒立刻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话很多,在提及美国男人,她的两个大拇指立刻双双朝下,舌头也伸得老长,表示作呕。菁喆这才发现,她的舌尖上钻了个小洞,挂着一只金属环。6瓶啤酒,朱迪就喝了4瓶。
安德鲁佯装不在乎朱迪。他从冰箱里拿出巧克力冰淇淋作为饭后甜点,大声宣告自己最爱吃这东西,菁喆为了营造轻松氛围,还故意把盘子底还舔了一圈。栗秋用感激的眼神向她致谢。她知道菁喆平时才不是把自己当猴耍的人呢。
安德鲁收拾厨房倒是一把好手,利索极了。他说栗秋和菁喆做饭累了,他来清理餐桌。她们也没争让,就看着他干活,他一边洗碗,一边跟两人说笑,很开心。
吃过晚饭,菁喆提出早点回去休息,因为第二天还要在实验室忙一天。安德鲁尊重菁喆的想法,说先送她回去。栗秋赶紧说,自己在实验室站了一天,也累了,明天还加班,也得回去。
虽然安德鲁很失望,但也只能如此。他把吃剩下的菜和水饺都打包,给两人带回去。
他恋恋不舍地把两人送回家,途中,还特意带她们到社区附近的公园绕了一圈。
一切都妥妥当当的。回到房间后,栗秋和菁喆长舒一口气。
栗秋打开邮箱信件,收到了下周去取驾照的通知。栗秋开心极了,她大声向菁喆承诺,等寒假儿子过来时,她将邀请菁喆一起去美国南部自驾游。对栗秋来说,这几天真是好事连连。
(下期《海外剩女》之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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